随着中秋临近,敬临往夕颜殿跑得愈发勤奋。二王子几日都没见着敬临,这日清早,终于在前往夕颜殿的路上,将敬临拦下。
敬临倒是没想到会被二王兄拦下,露出疑惑的神情,“二哥,你找我有事?”
“你这几日怎么总是不见人影?”二王子瞧了瞧夕颜殿的方向,“就这么喜欢黏着苏辞?”
敬临自然不敢说是要与苏辞商议出逃的路线,只能含糊道:“反正……我们婚约已定,你……你管我那么多作甚?”
二王子抬手就敲了一下她额头,“我身为你的王兄,难道连这都不能问、不能管?”
随即他又警觉起来,“你该不会是在与他筹谋策划什么吧?”
倒不是他不相信敬临,实在是苏辞此人不容小觑。
“怎么可能?”敬临仿佛被戳了痛脚,立即叫嚷道。
二王子顿时警觉起来,眼睛微眯着,上下打量她。“看来你当真有事瞒着我。”
敬临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过激反应让二王兄起了疑心。她飞快的思索起来,实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可二哥又不傻,随意说出假话只怕会被他识破。
思量再三,敬临在二王子愈发警觉的目光中垮下肩,颓然道:“我告诉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说罢,又不放心似的强调道:“尤其是不能告诉父王母后。”
二王兄抱胸而立,一副“我就看你如何编”的样子。
敬临的目光左右乱飘,半晌才道:“我与苏辞婚约已定,也不知道将来能否一直陪伴在父王母后身侧。”
姜王虽然从未明说,但朝中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姜王将爱女嫁与质子苏辞,为的不过是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插手陈国政事。
二王兄虽然平日一副不靠谱的模样,但是对此还是自有思量。见敬临不似以往那般单纯可欺,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长大了,就算不是与苏辞定下婚约,也不会一直陪伴在父王母后身侧。”
敬临见他似乎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便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被自己话里的离愁感染,情不自禁道:“可是我舍不得离开父王母后。”
她几乎是被姜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离开父王母后,便顿时生出许多愁绪。
二王子却不接话,只是道:“所以你在筹谋什么?”
敬临暗道二哥也太不解风情了,面上却仍是愁绪一片,“我想在中秋佳宴上未父王母后跳一支舞。”
她舞姿出众,在姜国深受臣民追捧爱戴。临别在即,献一支舞聊表孝心也不为过。
二王子似乎被说服了,“你倒是有心了,不枉父王母后这么疼爱你。”
“可是我该跳哪支舞呢?”敬临露出愁容,“往日的那些舞步父王母后大多都见过,跳那些舞的话,就显俗套,一点儿都不好。”
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二王子恍然大悟道:“所以这几日你频频前往夕颜殿,就是想让苏辞为你拿个主意?”
敬临见他的思路完全按照自己设想发展,顿时连连点头。但随即又心生一计,连忙道:“苏辞见过我的舞步,我本想着他能帮我出出主意,可几日都过去了,他都没能选出一支合适的舞步。”
二王子沉思稍许,道:“既然他都选不出来,那么我来帮你选。”
说着,他拉着敬临就去了自己寝宫。“我前几日得了一副画,见识到了一支不错的舞曲,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跳出来?”
敬临见他神神秘秘的模样,顿感兴趣,却仍是疑惑道:“什么样的画,竟然能藏着一支舞曲?”
二王子却偏偏不肯明说,只是拿出一副画轴,展开。
画上是一座华美的宫殿,殿前有十几位身姿曼妙的舞姬亭亭而立,或簪花,或嗅花,美艳绝伦。
敬临打量几眼,不自觉惋惜道:“美则美矣,只是缺少灵魂。”
话音刚落,画上的舞姬顿时好似活了过来,在她眼前偏偏起舞。
身姿轻盈,舞姿优美,纤细的腰肢如同风中摇摆的柳枝,引得人流连忘返。
虽然缺少声乐,但光凭曼妙舞姿,也能引人心驰神往。
直到一舞暂歇,敬临仍沉浸在这支舞中,久久不能回神。
二王子见状,顿时心生得意,问道:“如何?”
敬临毫不掩饰对这支舞曲的喜爱,“简直惊为天人。”
“那是当然!”二王子得意不已,“这可是我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来的一幅画。”
“二哥!”见他就要卷起画轴,敬临急忙扒着他的袖子,问道:“能不能再借我看一眼?”
二王子却是摇头,“你又不能跳出来,看了有何用?”
敬临的好胜心顿时被激起,“谁说我跳不出来的?”
二王子却神神秘秘道:“我看到这幅画时曾听人说,这画并非凡品,是来自天宫的仙物。是以凡人之姿并不能跳出来。”
敬临本想反驳,但想到刚刚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却也不好轻易反驳,只能道:“倘若我能跳得比这更好呢?”
“不可能。”二王子想也不想就反驳。“你要是能跳出来,我这一屋子的东西你随便选。”
“那就说好了!”敬临开心地转圈,随后又朝着二王子伸出手。
二王子警觉,“你要做什么?”
“我们不是刚刚打了赌么,你要是不把这幅画借我看几日,我们的赌要如何完成?”
看着敬临面上狡黠的笑意,二王子顿觉上当。
只可惜,已经为时晚矣。敬临已经拿着画轴,喜滋滋离去。
夕颜殿中,和光伺候着苏辞在檐廊下坐好,没忍住抬眼瞧了瞧外面。
这段时日,为了苏辞逃离落英宫之事,敬临几乎每日泡在了夕颜殿。几乎是早膳刚过,便迫不及待来了这里。可今日不知为何,巳时将过,她仍迟迟未至。
就连苏辞,都忍不住朝外看了几眼。
和光见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敬临公主今日可是不来了?”
苏辞依旧坐在廊檐下看着书,闻言翻书的手微顿,又朝外看了一眼,随即又故作镇定一般,重新垂下目光投到书中。
和光没得到回应也不着急,苏辞不喜热闹,也怎么不说话,敬临不在的时候,他有时一天都不曾说上一句话。
只是疑惑到底未解,和光仍是不住往外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的宫道上终于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橙红色的衣裙,仿佛天边绚烂的彩霞,风一般飘到了夕颜殿。
“苏辞,你看我拿到了什么?”人未到,声先至。和光听到她大声嚷嚷着,顿时心头一跳。
——他们密谋之事关系重大,敬临怎么这般不小心,到处嚷嚷着?
见着敬临,苏辞面上的冷淡疏离感才淡去,转而换上和熙的温润浅笑。“是什么?”
敬临献宝似的神神秘秘将手中的画轴拿出,“我刚从二哥那里得了一样好东西。”
瞧见是一副画卷,和光高高提起的心顿时落回远处。但随即又不忿起来,亏他还以为敬临将地图之事放在了心上,原来就是拿了一副破画。
苏辞的反应却与和光截然不同,他仍是淡漠沉静的,但对敬临兴致勃勃之举却是带了三分好奇。
敬临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将那幅画轴打开。
见那画上是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姬,和光本来眼露不屑,但下一瞬,那画上的舞姬好似活了过来,在他眼前翩翩起舞。
他瞪视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敢置信一般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一舞暂歇,敬临神情得意:“如何?”
苏辞神色不变,仍是和熙温润的模样,“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见他与自己的感受一样,敬临顿时心生欢喜,在他身侧坐下。“我刚与二哥打了赌,要在中秋佳宴上跳这支舞。”
“这支舞?”苏辞还未说话,一旁的和光先惊呼道:“这支舞连曲谱都没有,公主要如何才能跳出这支舞?”
敬临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先是错愕怔住,然后才扼腕叹息。难怪二哥轻而易举就答应了,原来是这幅画只有舞步没有曲谱,就算她学得会这画中的舞步,也不能跳得比这画上之舞更好啊!
察觉自己上当的敬临,二话不说,一把合上画轴,就要去找二王子。
倒是苏辞眼疾手快拦下她,“你要去做什么?”
敬临气愤二哥居然哄骗她,气呼呼道:“找二哥要这支舞的曲谱!”
说好了打赌,二哥却暗中给自己挖了陷阱,敬临如何不气?
谁知苏辞却道:“这支舞并无曲谱。”
他神情肯定,显然不是随口胡说。敬临顿时更加气馁,“完了完了,这次我输定了。”
“到也不见得。”苏辞仍是平稳的语调,他从敬临手中接过画轴,缓缓打开。
画上舞姬栩栩动人,一颦一笑都恍若真人。“倘若我记得不错,这幅画我曾见过。”
苏辞博览群书,敬临倒是不意外。“二哥说他是无意中看到这幅画,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这才费尽心思将其收入囊中。”
“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古画。”苏辞的指尖从画卷之下轻轻拂过,仿佛指尖之下是无比娇嫩的花朵,不敢用上半分力道。“只有古画,才能引人入胜,如同身临其境。”
“那你可知道这支舞的曲谱?”敬临知道他所言非虚,忙不迭问道。但问完又想起刚从苏辞已经说过,这支舞并无曲调。
“传言这支舞是一位画师为他心爱的女子所做,只可惜那女子连这幅画都没能看上一眼,便香消玉殒了。”苏辞道:“女子死后,画师心灰意冷,就此封笔。所以这幅画只有舞步,没有曲谱。”
苏辞三言两语便道出了一个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敬临有些意犹未尽,却也十分惋惜。
红颜薄命,真是令人无比唏嘘。
但惋惜过后,她又露出颓然神色,“没有曲谱,那我定然要输了。”
苏辞却轻轻笑了起来,“你不会输的。”
这话苏辞刚刚也说过,敬临又燃起希望,“你有办法?”
苏辞却不甚在意,“既然没有曲谱,那么我便为之谱上一曲即可。”
敬临突然想起,传言曾说,陈国公子苏辞,雅擅音律,能引鸾鸟和歌,凤凰自舞。
只是他自来到姜国,便不曾抚琴作曲。
他像是高飞九天的凤凰,落于尘泥,便自此不再奢望栖息梧桐。
敬临心中顿时生出无尽惋惜与难过,苏辞这样的人物,本就不该困于小小的夕颜殿,外面的天大那样广阔,才是他该待在的地方。
苏辞不知此时敬临心中所想,他环顾一圈,才微微叹息道:“只可惜我那把绿绮琴并未带来。”
敬临收拾完了情绪,恰好听见苏辞惋惜的这句话。她想了想,道:“二哥那里有一把鸣凤琴。”
苏辞眼睛微微一亮,“传闻‘鸣凤’一出,凤凰和舞。可是那把‘鸣凤琴’?”
“正是。”敬临虽然善舞,却对乐器没什么研究,只是二王子爱显摆,每每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便会拿到敬临面前显摆一番。是以她对“鸣凤琴”也有所了解。
苏辞神色怅惘,却仍是叮嘱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倘若二殿下不肯相借,我们也不可强求。”
敬临不以为意,“二哥肯定会相借的。”既然是上古流传之舞,没有曲谱,想来二哥也为此极为惋惜。苏辞既然能为之谱曲,二哥听闻,定然会比自己更加激动。
苏辞见她神情坚定,便也不再多说。
但敬临随即又担忧起来,“虽然曲能谱,但之后中秋佳宴之上,该由谁来为之抚琴?”
古舞该配之名琴,也该由雅擅乐律之人抚琴。可苏辞在中秋当日要为逃离做准备,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敬临在脑海中思索一圈,也没想到更为合适的人选。
谁料被她排除在外的苏辞主动说道:“既然是我谱的曲子,自然该是由我为之抚琴。”
敬临眼中的惊愕藏都藏不住。苏辞见状,唇角噙着浅淡笑意,一点点地朝她俯身。他的眸光好似一潭潋滟春水,让人忍不住微微屏息。“我抚琴,你不喜欢么?”
敬临如何会不喜欢?她欢喜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但随即她又担忧道:“可那时我登台跳舞,定然备受瞩目,你确定还要为我抚琴奏乐吗?”
这支舞比敬临以往见过的都要好,苏辞虽然还未谱出曲子,但她也能想象到登台那日,这支舞曲定然备受欢喜。
尤其是曲谱还是苏辞亲手所做,届时只怕所有人的目光都将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对于即将逃离落英宫的苏辞而言备受瞩目并不是一件好事。
苏辞却并未将她的担忧放在心上。“你只需按照我们先前商议的那样做,其余的事,我会处理好。”
他既然这样说,想来也是有十足的把握。敬临便不再为之担忧。她又去找了二哥,借来鸣凤琴,而后在准备计划之余,便开始全身心投入到练那支舞中。
二哥倒也信守承诺,并未将她准备献舞之事告知于父王母后。
只是落英宫中人多眼杂,敬临在夕颜殿勤练舞姿一事还是传到了很多人耳中。姜王与王后疼爱敬临,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倒是乐平寻了空闲,特地跑到夕颜殿围观敬临跳舞。
她来之时,苏辞仍坐在廊檐之下。只是先前的书被换做了一张古琴,他对琴而坐,时不时沉思调试着。
琴弦细如丝,却在他指尖之下流淌出潺潺溪声,令人心旷神怡。
乐平的目光顿时被苏辞吸引而去,连敬临走进都不知晓。
“你来做什么?”眼见着乐平的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苏辞身上,敬临心中醋意横生,连舞都不练了,跑到乐平身前赶人。
乐平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仓皇收回目光,但发现出声之人是敬临之后,便微微抬起下巴,倨傲道:“落英宫这样大,你管我来哪里做什么?”
“你去别的地方我当然懒得管,可是你去哪里不好,为何偏偏要来夕颜殿?”一想到她刚刚目不转睛盯着苏辞,敬临就恨不得将她那双眼睛挖出来。
“别忘了,夕颜殿也在落英宫中。”乐平却根本不理会敬临,目光依旧朝着苏辞看去。
她们争吵的声音并未避着人,是以一旁的苏辞早已听见争论。他从沉思中抬起头,眉心微拧着,显然是在为被打扰了而不悦。
敬临抬眼看了看苏辞,而后强行拉着乐平出了夕颜殿。
乐平根本不愿离去,但顾及端庄模样,做不出与敬临拉扯之事,故而仍是被拉扯了出来。
只是才出了门,乐平便不耐烦装下去,一把甩开敬临的手,怒道:“你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敬临简直被气笑了,她不请自来难道就成体统了?
她是这样想的,自然也就这样说了。
乐平脸颊气得绯红,“什么叫我‘不请自来?’”
“苏辞谱曲,我练舞,你连让人通传一声都没有,便擅自闯入,难道还不是‘不请自来’?”敬临嗤笑一声,“你若是半点儿不理亏,那我们就去父王面前说一说。”
敬临深得姜王喜爱,哪怕是偶尔胡闹一回,也不会得到什么惩罚。乐平虽然性情高傲,却也知道,此事闹到父王面前,自己难免得到一通训斥。
但她又不服敬临搬出父王说事,于是强撑着一口气道:“父王国事繁忙,我们不如去母后那里。”
这下又换成敬临心虚了。
王后素来一碗水端平,即便敬临是她亲生女儿,哪怕这事敬临并不理亏,她也不见得会训斥乐平。
乐平看出了敬临的心虚,不由得道:“怎么,你不敢去吗?”
敬临眼珠一转,问道:“你来夕颜殿到底想做什么?”
她话题换得生硬,乐平却突然想起廊檐下高洁傲岸的身影。
苏辞性格冷淡,除了敬临能近身之外,极少对他人和颜悦色。可刚刚她所看到的,便是苏辞间或抬眸,对敬临露出和熙笑意。
那是她从未得到过的目光,嫉妒仿佛野草一般肆意疯长,纠结成网,将她笼罩其中,挣扎不得。
乐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敬临瞠目结舌,只能道一句“莫名其妙”,而后回到夕颜殿中。
苏辞仍坐在廊檐下谱曲。桌案上浮金沉香炉袅袅而升,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天人之姿。
敬临瞧得心头爱意横生,却又蓦地想到乐平刚刚就是站在这里,瞧着她如今瞧着的一切。
于是刚刚消散的醋意再次升起。
她连舞步都不练了,一阵风似的奔到苏辞跟前,在他桌案前蹲下。
苏辞从曲谱中抬起眸,看到的便是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眸澄净得如同山涧清泉,又似漫山遍野的春花,让他的心都不由跟着清净起来。
“怎么了?”
敬临摇了摇头,“没什么。”她并不打算对苏辞说起乐平对他的觊觎。她不喜欢乐平瞧着苏辞的目光,仿佛苏辞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垂手可得的东西一般。
而这些话倘若对苏辞说起,便好似侮辱了他一般。所以她将这些小心思都悄悄藏起,只打算独自守护着。
苏辞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敬临此刻心中所想。
好在这些事他一贯不怎么在意,于是对敬临招了招手,“过来看一看这曲子。”
敬临面露惊喜,连忙起身来到苏辞身侧,“你谱好曲子了?”
苏辞将谱好的曲子送到敬临手上,“只是初稿,还算不上谱好。”
敬临看不懂乐谱,只扫了一眼,便夸赞道:“只要是你谱出来的,定然是最好的。”她的眸子里好似盛满了星辰,一闪一闪的,可爱中透着满满的真诚。
苏辞看着她的样子,眼底浮起温暖和熙的笑意。“还是万无一失比较好。”
敬临夸归夸,也知道苏辞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她在苏辞身旁坐下,听着苏辞将之上的曲子弹奏出来。
琴声悠扬,似山间潺潺溪水,又好似春雨淅淅沥沥。当人沉浸其中时,琴声又蓦地转急,仿佛银瓶炸裂破,又似铁骑突出。
琴声越来越急,在最高处猛然断裂。
敬临听得心头一惊,耳畔琴声却又再次舒缓下来。似绕梁余音,久久不绝于耳。
一曲罢,敬临还沉浸其中,难以回神。
苏辞的双手按在琴弦上,眉心微微蹙起,而后又低眸调试了几个音。
他仿佛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谱曲之中,连敬临回过神后,投来的炙热目光都视而不觉。
及至傍晚,苏辞终于将曲谱完成。
敬临还在练着舞。那些舞步看似简单,但实际跳起来才发觉竟是那样难,尤其是其中一个旋转下腰的舞步,敬临练了许久都不得要领。
但她无愧于“姜国至宝”的称号,虽然仍是不得要领,但在苏辞这个外人眼中,已经颇具画中舞姬风采。
敬临虽然知晓自身的不足,但听到苏辞毫不吝啬的夸赞,仍是高兴地扬起唇角。
眼见中秋将近,宫中也是越发忙碌了起来。敬临不敢在夕颜殿中待到太晚,趁着暮色未散,急匆匆回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和光便担忧道:“公主整日沉迷练舞,流光璧要何事才能到手?”
他嘴上虽然是说着敬临沉迷练舞,但话里何尝没有提及苏辞对此听之任之?
苏辞的目光仍放在谱好的曲子上,闻言连头都没抬,只是道:“你既然不放心,刚刚敬临在此之时,为何不提及?”
和光满脸委屈,他们有求于人,自然不敢频繁提起。
苏辞也知晓他是为了自己,轻叹一声从曲谱里抬起头,“我们对流光璧毫无头绪,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敬临。”
“可是敬临公主倘若没能带来流光璧,我们……”
苏辞轻声打断他的话,“她若是不能带来,想必这天下也无人能将之带来了。”
和光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肯定,却也再无话可说。
可他不能想到的是,到了中秋当日,敬临仍未将流光璧送到苏辞手上。
和光急得不行,但苏辞却始终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
中秋佳宴在晚上,落英宫中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连夕颜殿都被重新装饰了一番,院中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灯笼。
和光急了几日,唇角起泡上火,瞧着形容狼狈极了。
相熟的宫人见着他,都忍不住在背后偷偷笑着。
但和光无暇顾及他们,他只是无比忧心地望着夕颜殿外的宫道,期待着敬临如同往日那般,一阵风似的闯进来。
可直到暮色降临,也始终不见敬临身影。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落英宫中各处的灯笼便逐一亮起,四处都明晃晃的,将整个宫闱都衬得恍如白昼。
宫宴即将开始,苏辞在宫人带领下,前往盛和殿赴宴。
他如今身份非同凡响,是以座位也靠着敬临。
只是席间仍是不见敬临的身影。
和光虽然急切,却也知晓宫宴之时,一举一动皆会落入旁人眼中,是以他只能将满心焦急按捺下,学着苏辞从容的模样,面无表情应对周遭一切。
姜王与王后入场之后,敬临身边伺候的宫女悄悄前来,对苏辞道:“公主请公子过去。”
苏辞顺着她的目光,便看见了盛和殿前那方台子后面的敬临。
她身上穿着一袭火红舞裙,乌发纤腰,长袖迤逦。她朝苏辞挥了挥手,示意他跟着小宫女过来。
苏辞便离席随着小宫女而去。
敬临等到苏辞走进,立即笑嘻嘻地道:“待会我上台之后,你便坐在那里抚琴奏乐。”
苏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看见她跳舞的台子一侧,竖着的山水屏风后,放着那把鸣凤琴。
他伸手将绕上发簪的一缕发丝取下,轻声应道:“好。”
敬临得了他的承诺,便又继续去梳妆了。
苏辞环顾四周,所见皆是为敬临登台献舞而忙碌之人。他也不急,在敬临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十指轻轻拂过鸣凤琴琴弦,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盛和殿前,慢慢响起众多说笑声。丝竹之声缓缓响起,如明月清风,拂过席间。
但众人很快发现,有一道清丽的琴音混在明月清风之间,如山涧潺潺溪水,又好似春雨淅淅沥沥。
这琴音不同以往,连姜王与王后都被引起了兴致,朝着台上看去。
一身火红的敬临便是在这时登台。她站在一群身着鹅黄轻纱长裙的舞姬中间,以薄纱遮面,却比此时的明月还要吸引人的目光。
她随着低缓的琴音翩翩起舞,舞姿轻盈,身如飞燕,如飞花,似柳絮。皓白的素手反转如画,裙裾随着舞姿飘飞,仿佛飞天仙女,动人心弦,夺人心魄。
先前怎么都练不好的旋转下腰,此刻也随着越来越急的琴音,愈发流畅自然,而后艳惊四座。
一舞跳舞,琴音也随之沉寂下去。
席间众人被这一舞彻底惊艳,一时间竟没人开口说话。
直到姜王的声音响起,众人才好似回过神来,纷纷鼓掌叫好。
敬临从台上下来,便迫不及待来到二王子跟前,满面得色道:“二哥,愿赌服输啊。”
二王子也是甘拜下风,“我是当真不曾想到,你不但能跳出那支舞,还能找到那样令人称赞的美妙琴音。”
他话音刚落,便见苏辞也从台侧下来。
苏辞曾是淡漠的模样,只有目光在触及到敬临时,才微微透出一点儿暖意。
他看了看朝这边走来的苏辞,又看了看满面春风朝苏辞奔去的敬临,恍然大悟道:“你那时要借走的鸣凤琴,原来是借给苏辞的。”
敬临已经奔到了苏辞跟前,仰着脸问道:“我今日跳得可好?”
她的眼眸一片澄净,如同最干净的泉水,此刻盛满了“快夸我”三个字。
苏辞眼底浮现出浅淡笑意,“你今日跳得很好。”
敬临故作失望,“原来只是‘很好’吗?”
苏辞想了想,又道:“不会有人比你跳得更好。”
得了他的夸奖,敬临顿时更为得意,目光落到二王子身上时,简直恨不得将尾巴翘上天。
二王子无言以对,只能忍痛叹道:“好吧,我输得心甘情愿。你想要什么?”
敬临还记得他说过让自己随便挑,想了想便指着从台上搬下来的琴道:“我就要那把鸣凤琴。”
二王子顿时肉疼不已,“那是我好不容易……”
“你说过让我随便挑的!”敬临抬高下巴,截断了二王子的话。
二王子只能长叹一声,“早知道就不与你打这个赌了。”但随即他又想到,“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曲谱?”
敬临闻言更是得意,“不是从哪里得来,是苏辞亲自谱的曲子。”
这倒着实出乎二王子的意料,他微微瞪大眼睛望着苏辞,忍不住再三确认,“当真是你谱的曲子?”
苏辞微微颔首。
二王子这下才是真的心服口服。“这曲子可有名字?”
敬临这才想起,忘了问苏辞着曲谱的名字。
苏辞微微垂眸,便瞧见敬临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佛漆黑夜空中最明亮的那一颗星星。他张口便道:“就叫《临江曲》。”
敬临微微睁大眼睛,问:“哪个‘江’?”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江’。”
敬临心神一动。虽然苏辞没有明说,但她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一句,而后之后那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二王子见他二人忘我对视的模样,只能识趣地走开。
见身侧再无他人留意,敬临急忙拉着苏辞到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从长袖之中拿出一方漆木小锦盒,无比郑重地交付到苏辞手上。
锦盒平平无奇,任谁都想不到里面装的东西关乎姜国国运。
苏辞默默垂下眼眸,一向清冷的模样沾染上了几分无措与挣扎,他轻声问:“这是什么?”
敬临却避而不答,只是道:“我前些日子看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人帮别人逃脱困境,为了拖延时间,便谎称那人变成蝴蝶飞走了。”
她看着苏辞的眼睛,眼底慢慢有泪意闪烁,但唇角仍是上扬的。
——分别在即,她不想苏辞只记得自己不忍分别的模样。
“这谎话也太假了,一听便是假的。所以我不会用这么明显的假话,等到明日,我会寻个借口,与乐平吵上一架,以此拖延你被发现的时间。”
她在苏辞难掩酸涩的目光中,努力露出微笑模样。“你要记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不要被我父王的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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