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芯这一病,真真是病了许久,因她从小学医又善调养,从小到大还未如此病过,原想叫她妹妹若兰或她堂姐若芸来给她诊一诊,可奈何刘钰瞧不上顾家,只招呼着请太医来府里给她开方子,若芯知道她自己是心堵郁结之症,药石一时调理不来,得耐着性子养才是,可刘钰却心急如焚的又请了好几拨太医,生怕到了年关里若芯还这样病殃殃的没精神,惹出长辈们的嫌弃。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的下了一夜,刘府的房屋瓦舍枯木冰湖上全蒙了一层雪衣,若芯早上醒了,隔着帐子就觉天色乍亮,她起身下床,爬到炕上的东洋玻璃窗边,抹了抹窗子上的哈气,这才看清院子里已漫天皆白玉树琼枝,又见天上雪舞轻扬茸茸飘飘,就想到阿元那小人还从未见过雪,不知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她起身穿了衣裳,待洗漱完毕,便披着新送进来的绛红色貂皮大猹出门赏雪了,晴儿见若芯出了门,忙的拦她:“你可不能出门,才刚调理好的身子。”
若芯笑了笑道:“自打咱们去了清河,就再没见过雪。”
晴儿也笑道:“可不是么,可姑娘病了,出不了门,不然咱们带着阿元去园子里赏雪看梅岂不正好。”
晴儿说的若芯心里发痒:“园子里的梅花可是都开了?”
晴儿道:“开的极好,我从园子门上过的时候,偷眼瞧着美的很,听说老太太还邀了外府的人来赏。”
若芯伸手迎了迎落下的雪:“我的病早好了,咱们也去看吧。”
“不行,不行,姑娘且再养两天,那梅花一时半会开不败的。”
若芯只得转回屋里。
到了中午,刚摆上饭,便见紫嫣从外头回来了,进屋便将身上的紫狐披风脱下来,递给小丫头,走到若芯面前,笑着将她手里的几枝梅花递给若芯道:“姑娘快瞧,新折来的梅花,插瓶子里摆上吧。”
晴儿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纯素色釉白瓷瓶,将那梅花插到里边,摆弄了一下便放到案子上,若芯赏了赏,问紫嫣:“阿元回来了吗?”
紫嫣叹了叹道:“别提了,太太审问了我半日,问你是不是大好了,又叫了家里伺候的医官来问了半晌,这才放行,小少爷正拾掇东西呢,这就回来。”
若芯笑了笑,又看了看梅花:“你还专门跑一趟,去园子里折了梅花来给我赏?”她有些疑惑,紫嫣从不在这样附庸风雅的小事上用心的。
紫嫣笑道:“不是我折的,路上碰上了几个姨娘从园子里出来,叫我带给姑娘插瓶玩儿的,我赶紧道谢着接了。”
若芯点头,嘱咐人把阿元住的东厢务必收拾干净了,碳火烧起来别叫孩子冻着。
阿元搬回了钟毓馆,次日早起,见外头又下了好大的雪,好不欢喜,手舞足蹈的就要若芯抱他出去玩,却被庭娘使劲拦下,不叫出去,若芯便趁着雪景拿出唐诗三百首出来,捡了几首带雪的诗教给阿元背,阿元摇头晃脑的跟着背了几句,却还想着出去玩,奈何庭娘说什么也不肯,一时在屋里闹累了,便躺在若芯身旁睡着了。
刘钰回了钟毓馆,见若芯正坐在玻璃窗前的炕上做针线,阿元在她身边睡着,窗子上倒出明亮的雪影映在她二人身上,看的他挪不开眼,待换好了衣裳,便走过去坐到若芯身边,笑问道:“在做什么?”
若芯见刘钰回来了,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活,问他:“你怎么这会儿子回来了?”
刘钰拿起若芯手上的针线看了看,见是小孩子的夹袄:“我记得阿元的夹袄只怕到十岁上都不用再做了,你还费这功夫,不如给爷做个荷包,爷好贴身戴着。”
若芯却叹了口气道:“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我都会做一个新的夹袄给他过年穿,这孩子记性好,前儿巴巴的来问我,为什么如今没有新夹袄穿了,我还说呢,你庭妈妈给你做的,在柜子里搁着,都是顶漂亮的,你日常替换了这么多,还要新的,谁知这孩子却说我变懒了,不肯做与他。”
刘钰见若芯一面做活,一面同他说话,又时不时的瞥一眼熟睡的阿元,心里越发暖上来,他想,这样的日子必得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才好,转念又想太子差他去安徽办差,明日就要启程,没个七八日是回不来的,那安徽节度使周大海贪墨公款,将官家银两扣了个干净,却只说是公摊,太子督查修建河堤,如此明目张胆的打脸不去治一治只怕落人把柄。
刘钰想的出神,愈发不舍他们母子,以前离京公干他只当出去散心,可现在却是想想都觉得难熬,正想着,就见若芯瞪着他,恼道:“你大白天的作什么,孩子还在。”
原来是他手上不老实,情不自禁的摸了上去。
刘钰低了头去亲她,还没得手,那边阿元揉了揉眼睛一轱辘站了起来,小肉身子晃了晃。
见阿元醒了,刘钰这才罢手,若芯忙挪过去抱过他,哄道:“怎么醒了,是不是方才吵了你。”
又后悔说这个做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刘钰只看着她们母子笑,觉得有趣,阿元在若芯怀里迷糊道:“阿娘,我渴。”
若芯拿了热茶给他吃。
阿元迷迷糊糊的喝了茶,睁开眼睛见刘钰在侧,爬过去钻到他爹怀里:“爹爹,阿元想爹爹了。”
刘钰高兴,捏了捏阿元的小脸:“你这个小机灵鬼,整日里甜言蜜语的来哄你老子,可比你娘强多了。”
若芯脸上又是一阵白一阵红,恼怒刘钰在孩子面前这样调笑,没个正形,阿元搂着刘钰,又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方想起什么,看着他娘问:“阿娘和爹爹在做什么。”
若芯吓了一跳,低头道:“没,没什么。”
阿元摸摸头。
谁知刘钰却掰过阿元望着若芯的小脸道:“你娘亲方才跟爹爹亲热。”
阿元又摸头:“什么是亲热。”
刘钰笑道:“就是现在你和爹爹这样。”
阿元似是懂了,咯咯咯直笑,复又钻进刘钰怀里:“爹爹羞羞。”
刘钰愈发高兴起来,大笑着抱了阿元到院子里玩雪,一派的孩子模样。
若芯透过玻璃窗看他们父子二人玩闹着,另一边庭娘急得从东厢跑出来阻拦,刘钰敷衍了她几句,庭娘便一脸痛苦的待在那里干着急,生怕阿元冻着。
刘钰外出公干,虽不知到了年底能不能回来,可若芯却难得受用了几日,心想,倒是多出去才好,否则日日斗嘴磨牙的,实在费精神。
雪又铺天盖地的下了两日,待天色晴好,若芯就带着阿元和晴儿去园子里赏梅,那一小片梅树上的花儿开的极浓烈,仿佛要将攒了一年的美都放出来似的。
母子二人一路赏景,待走到假山处远远的瞧见,刘眉可刘佳可还有好几个她没见过的小姐姑娘,在假山顶上的亭子里赏景作诗,有拿笔写的,有侍弄折梅的,还有笑语晏晏玩笑的,众人披着一水的大红猩猩毡,远远看着好不齐整,且还有老太太在旁,她不便上前,便带了阿元去了别处玩,又转了一会儿,待折了几枝梅后,便领着孩子往回走,还没走两步,听见阿元叫道:“二叔叔。”
原来是二房的钏二爷,刘铎的一母胞弟刘钏走了过来,若芯忙行礼问安。
刘钏笑着摸了摸阿元的头,见若芯手上拿着两枝梅花,身上披着时下最兴的蜀绣大红猩猩毡披风,头上戴着翠玉镶金镂花簪子,衬着雪景,很是动人,对若芯行礼道:“敢问姑娘,是和阿元刚从园子里出来吗?”
若芯点头。
刘钏欲言又止,却还是没忍住问:“园子里老太太带着姑娘们在赏梅,姑娘可碰见了?”
若芯点头道:“远远的瞧见了,还有几个外头来的姑娘。”
刘钏突然眼神发亮:“那是老太太娘家的曾外甥女,大理寺卿王家的女孩。”
若芯会意,拿帕子掩着嘴笑了笑,却只能摇头道:“我未敢上前,姑娘们在假山的亭子上写诗,我只略略的望了一眼,没瞧真切。”
刘钏有些失望,对若芯作揖行礼,就要离去,若芯并不知道刘钏要娶王家女,刘钰从来不跟她说家里的事,只从姑娘奶奶丫头们的嘴里听得一星半点,此时也不敢多打听,可看着刘钏着急的样子,道:“钏二爷不如亲自去问安瞧瞧。”
刘钏知道若芯不懂府上规矩,只得道:“姑娘不知,老太太不叫,我不可前去的。”
就在此时,一小丫头跑上前来对着若芯一福,道:“若芯姑娘,这可是小少爷的荷包。”
说着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她,若芯一看还真是阿元的荷包,里头给他磨牙吃的槟榔还在,若芯忙问:“是谁捡着了?”
那丫头道:“是王家来的墨染姑娘。”
若芯想了想,又看了看刘钏,道:“阿元该去谢过的,可我眼下有些乏了,劳烦二爷领他去吧。”说完把阿元的手递给了刘钏。
刘钏听了喜不自胜,对若芯自是感激不尽,他牵着阿元被那丫头引到了假山下,小丫头去请老太太示下,没一会儿便回来叫刘钏带着阿元上前,待到了亭上,阿元一头钻到王氏怀里,众人见大雪天里来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砌俊郎清秀的小娃娃,都盯着看,王氏哄道:“你那小荷包丢了,喏,就是这个姑姑捡着了,还不快去谢谢她。”
阿元像模像样的作揖行礼道:“阿元谢过姑姑。”众人见状都笑。
王墨染见阿元穿着酱红色鹿皮袍子,衬着雪色甚是讨喜,红着脸道:“小少爷,别客气。”
王氏转头对刘钏道:“你来了,快见过你这几个妹妹。”
刘钏也行了礼,没忍住抬眼看了看墨染,见她们在写诗,旁边放着好几支梅花作衬,刘钏笑道:“妹妹们好雅兴,原来在此处作诗呢。”
王氏道:“你既来了,也作两首我瞧,看最近当差当的课业生疏了没有。”
刘钏道:“孙儿只怕丢了祖母的脸。”
王氏却对众人道:“你们几个不知,我这个孙儿是最通诗书的,又温文尔雅,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翩翩公子,比这孩子爹可强多了。”说完指了指阿元。
待刘钏作完诗,王氏又夸了夸他,便叫他走了,一时间到了晌午,王氏便领着阿元又带着姑娘们回慈安用饭,到了慈安见穆菲和松玲已摆了饭等着她们回来,老太太招呼几位年轻小姐一一落座,松玲亲自上前执筷与众人布菜,唬的墨染等人忙的起身行礼不敢受,王氏笑了笑:“你们且坐吧,不碍的,你们这个嫂子可是咱们府里头最疼爱小辈的了。”墨染等人都笑了笑,又对着松玲行礼。
正吃着,庭娘走来请示,是否带了阿元回钟毓馆午睡,王氏嘱咐道:“多裹两件衣裳,路上滑,叫伺候的人都仔细着。”,想起什么又问道:“若芯的病可大好了,今儿有客在,也叫她来见见。”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若芯便来了慈安,穆菲帮她一一引荐道:“这是大舅姥爷家的墨染姑娘,这是墨染姑娘的妹妹画染姑娘,这是三舅姥爷家的芙蓉姑娘。”
若芯一一行礼,那唤作芙蓉的,祖父是翰林院掌院王明阳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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