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墨兰重生了。这一刻,她的脑袋很空很空。金色的日光落在她手上,衬得她肌肤莹润。
雨后阳光融融,带着梦一样的美好,丝毫不像她凄惨的半生。
她突然的停顿,让身边的丫鬟露种也愣住了。
露种微微扶着黑色的门框,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话。
盛墨兰仰头看天。她知道自己今天是来玉清观豪赌的;她知道自己应该接着转悠转悠,最好不经意间碰见梁晗;最好轻轻地告诉他:“我梦中听见了公子呼唤,我这不就来了吗?”
然后顺从地脱掉自己的衣服、脱掉他的衣服,在简陋的屋室里将自己草草交出去。
等她爹带着大娘子抓到她和梁晗的时候,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
这般,她才能像上辈子一样,以六品官庶女的身份嫁进永昌侯府,做梁晗的好夫人——斗小妾、斗婆母、生女儿、拼儿子。
她能有这样幸福的一生,一要谢自己生在盛家,哪怕她只是一个庶女,哪怕她的父亲其实翻脸无情、精明到了极点。可她若非生在盛家,而盛家不能有一个做妾的女儿,永昌侯府的大门她是怎么也踏不进去的。二要谢梁晗怀有身孕的通房春珂,若非她已有身孕,梁家怎么会这么快妥协。
盛墨兰后来常常想,这些都是命。
——但她重来一次,偏要大胆地改命。
她像是在这漏刻之间顿悟了,开始信道了。她的信仰,可怜至极,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个爱慕虚荣、满嘴谎言的盛墨兰能得到三清祖师的点化。
盛墨兰笑了笑,转身拉住露种的手,轻轻道:“他不在这,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转身离开的时候,盛墨兰忍不住回首向内看了一眼,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想这一辈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一天她注定无功而返,她也注定要垂着头表现自己的失落。她向来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就连演技也一如既往的拙劣。只好在看她表演的这个人不过是个丫鬟。
靠近京城最大的那家书斋时,盛墨兰忽然开口,道:“进去看看吧。”
她买了本白口四周双栏的《南华经》刻本。
马车慢慢晃,盛墨兰慢腾腾翻书,看“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悄悄回了府,而后若无其事地脱掉自己的衣服,若无其事地扮回了那个会写两首酸诗却心比天高的盛墨兰。
盛纮和大娘子的到来在她预料之中。
盛墨兰微微低头,柔柔喊了声“父亲母亲”,便见大娘子帕子捂嘴不屑地转了身。
盛纮看她,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盛墨兰手指轻搓,知道他只是抓奸一无所获、却仍然不放心她罢了。
在他心里,她像她的母亲一样不安分。
他怕她真的做出有辱盛家门风的坏事。
盛墨兰莞尔,只说自己今日又新作了一首诗。
等他们都走了,笑脸便拉了下来,沮丧地摸着怀里的《南华经》。
露种试探着给她端上一盏茶汤,劝道:“姑娘,总还有机会的。”
盛墨兰并不看她,倏念了句道家真言。
须臾抬眼,便看见林小娘轰轰烈烈地闯了进来,她走几步,抓住自己的手,问:“怎样?事可成了?”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小娘定是以为一切顺利,自己马上就要嫁进永昌侯府做大娘子了。
她的小娘,还真是和她一样蠢钝。
盛墨兰歪着脑袋想,故作慌张地开口:“小娘,我没有见到他。”
没有见到梁晗其实并不是什么会叫人消沉的事,盛墨兰心中甚至为此隐秘窃喜。她不想再见到他,他们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她后来活着的每一天,都不开心。
她恨他。
林小娘“哎哟”一声,踱来踱去,“这可怎么办?难不成真叫你爹把你随便嫁个举子?那咱们娘俩的脸皮可都要叫隔壁院子笑掉了!”
盛墨兰长睫微敛,蓦地发了狠似地捏紧了手里的书,“那我还不如去做个女冠!”
林小娘闻言一惊,也不踱步了,却只以为她是在说气话。
只有墨兰知道自己是在说真话。她想当个女冠。
杨妃也当过女冠的。她这辈子呢,做不了“心期幽灵,精诚苦尽”的南岳夫人。
可她还是盼着自己能道有所成。
什么道?
——自然是邪门歪道。
自那日盛纮敲打过她后,她便被看着不得外出。墨兰猜想他应该是知晓自己当日出过门,又去过玉清观的。
林小娘急得上火,天天给她的好纮郎吹枕头风。
可上辈子你的好纮郎在我出嫁后,当机立断地解决了你,他不会让你奢求你得不到的东西的。
墨兰冷眼旁观,半点没放在心上,等林小娘急到轻轻拍她的脑袋,才道:“爹爹怎么就不肯听小娘的呢?难道我这辈子真就只能配个秀才举子吗?”
林小娘坐在另侧,不停地捏帕子。
因为盛纮在用行动告诉她们,墨兰确实只能配个秀才举子,这是她最好的归宿。她若不在乎文家身份,她自可在文家做好她的大娘子。文炎敬如今虽无官阶,但盛纮说:“女婿懂得上进就好。”而文炎敬是一个极上进的读书人。
墨兰知道自己最好懂得爹爹的一片苦心,安安分分地嫁过去。
可一个举子,护不住她的小娘。那她就不能嫁。
——明兰是要嫁给顾廷烨的人,而林小娘当年设计害死了明兰的小娘。杀母之仇,怎能不报?
盛纮让墨兰见文炎敬。如今相看,自是不可能让他俩大喇喇地见面。
隔着屏风,她面无表情地看文炎敬的影子。露种当她是放不下梁晗,安抚地扶住了她的右手。
接着又叫她去后院赏花,由盛长柏领着文炎敬看她。盛家这个小花园里能有些什么花?墨兰漫不经心地想,忽瞧见了一支开得正艳的芍药,便探头去细看。
这动作不雅。
露种拉了拉她的袖子。墨兰兴致缺缺,却还是直起了身,照着盛纮吩咐的往另边走。
若非文炎敬后来会遇见天真的如兰,成为她的妹夫。这可就真是一场极为成功的相看了,墨兰笑想。
但偏偏就这么巧了,文炎敬和如兰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相看过后,盛纮当着林小娘的面慈爱地问她如何。
墨兰说好。
此番盛纮才笑准她出门。
墨兰这才有了小女儿的娇态,伏在他膝上作才女模样,说:“女儿明日想去买几本诗册。”
盛纮闻言一张脸乐开花,大概是想到了墨兰嫁过去后能和文炎敬琴瑟和鸣、红袖添香了。
只有林小娘笑得太假,倒叫他们三人看着不似一家人。
墨兰去买了两日书,第三日终于找准时机去了玉清观。
她今日未穿丫鬟衣服。
露种陪着她四处转悠,转到一汪小泉处时,道:“姑娘,梁家的马车今日不在。”
墨兰低头看,看见了地上的龙纹玉佩,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几步,道:“真不在吗?”
露种说不在。
墨兰便痴痴地笑,“那日只有他一人欣赏我的诗。”说完赌气一样将玉佩踢进了池子里。
露种并不知道这玉佩的来历,所以未曾拦她。但墨兰知晓,这是皇爷赐给小太子的物件。
前世阴差阳错被不识货的人捡了去,竟叫小太子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墨兰索性坐在草地上看湖,她问露种:“听说永昌侯府在替他相看明兰?”
露种不敢应。
“都是庶女,怎么就我不成?”墨兰嗤笑一声,又道:“嫁给文炎敬也好。”
露种称是。
墨兰便笑,想她只是说着玩笑,露种怎么就信了呢?仔细看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才恍然她也不过是在顺着自己罢了。
墨兰认真看她,发现她的身子在抖。她在害怕,大概是害怕自己气上头来,一脚将她踹进池子里。
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转了头一直看湖。
湖面波光粼粼,偶尔风起,吹起一圈涟漪。
她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才听见远处有人在喘息着喊“少爷”,声音尖细。
墨兰下意识双手合十。
露种也听见了,忧心忡忡道:“姑娘,有人来了。”却见墨兰露出惊喜的笑,正满脸欣喜地冲说话处看去。
墨兰和来人对视一眼,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她却低了头,悠悠道:“不是他。”
来的是个小公子,不是梁晗。
语罢便拉着露种绕路而去。
小公子,不,也许该说是小太子朱厚照瞥她一眼,并未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他这时来只为了找自己的玉佩,墨兰在他眼里不过是个过客。
他还不知自己的宝贝玉佩,早就被这个不识天颜的小庶女踢进了水里。
墨兰走远了,才停下来远远冲他福了福身。
她的礼仪学得不错。
可小太子根本不看她。
墨兰转身微微一笑,猜他什么时候才会叫人抓了她。
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整日被阉人带着玩乐,才不会管抓了她会不会坏了她的清誉、会不会叫她嫁不出去。
女人在他眼里是比不上一只会说话的鸟有趣的。
小太子来的比她预料中早。他坐在马车里,顽劣地翻自己买来的《南华经》。
墨兰假意惊慌,手里新买的书“啪嗒”落了下去。她慌乱间就要喊“露种”,却被小太子拉着坐在他腿上。
这马车到底空间太小。
马车动了起来,不知会将她带到何处。
朱厚照拿白色的帕子堵了墨兰的嘴,问她:“你今天有没有看见一块玉佩?”
墨兰摇头。
他便不信邪地甩扇子吓人,信口吩咐人快把她拖下去打死。
他看上去不是很生气。那便定是以为玉佩在她身上,玩性上来了,要和她玩绑架游戏。墨兰想着,便顺着他哭。
等白面阉人撩开帘子,她便往朱厚照怀里钻。那怯生生的模样,真真一支小白花。
阉人讨好道:“奴这就叫人把这小娘子拉下去打死,保管打得皮开肉绽!”
朱厚照笑开了,一副恶霸样。
阉人又看墨兰,道:“小娘子可别嘴硬了,你那丫鬟什么都招了。还说没看见玉佩?速速将玉佩交出来!”他这最后一句话学了戏台子上武生的样子,大抵是逗小太子开心的。
小太子果然喜笑颜开。
墨兰用眼神求他。小太子学了判官作态,收了扇子,咳一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话说得不伦不类,他这个人也不伦不类。
墨兰仰头。
朱厚照试探道:“你想叫我把帕子拿开?”
墨兰点头。
阉人取了帕子,谄媚地踢她一脚。
小太子拍手称好。
阉人叫刘瑾,他早就查出墨兰身份,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家的庶女。他也早知道墨兰快要定亲了,他也告诉了朱厚照这些事。
但这些人谁也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小庶女,便是玩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太子可是为了皇爷赐的玉佩才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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