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绛霄义正严辞表示自己帮了陈诀一个大忙,怎么也得要他请客,因此选定了书院外价格略显昂贵的清风楼。
几人约定在书院正门集合,如今不过刚开学,课程安排松散,尽管几人主修内容不同,但现阶段下午几乎都没课,即便回来晚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何况今天下午还是全书院统一的公休。
虞真三人因为认真上课,离得近,最先到,随后懒得上课的书镜与陈诀才姗姗来迟。
秋日正午,日光零零散散洒在地面,顾绛霄嫌这两人走得慢,一掀眼皮看过去:书镜将长发扎起,绑上一根深色的发带,背后背着一把古琴,边走边懒洋洋地掩嘴打了个哈欠,看样子还没睡够,一旁的陈诀见她又开始犯困,没忍住笑了起来,朝她背后伸出手,说了句话,随后两人一起停了下来,书镜站着没动,只是点了点头,应当是应允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陈诀立刻将她的琴拿了过来,只用一手提着绑带,轻轻松松地勾着,就这么挂在自己身后,好像那只是酒壶而不是乐器。
顾绛霄目睹了这全过程,小声道:“我们三是不是有点多余?不对啊,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虞真刚准备把奚衡云还给自己的笔记收起来,分心去了,没听清楚,闻言无辜地看着他:“什么?”
顾绛霄对上她的眼睛,觉得自己在对木头说话:“……不,没事。”
奚衡云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认真打量一番,直到两人都走到跟前才后知后觉道:“为什么多余?”
刚走到三人面前的书镜听见这句话,停下来:“谁多余?”
陈诀勾起唇角,看着顾绛霄:“你觉得我请客他们来是多余?”
书镜也跟着看过去,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跟着歪曲事实挑拨离间:“好残忍,以我们的交情,请客吃饭都不让蹭?”
顾绛霄翻了个白眼,立刻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逃课遇见了。”陈诀道。
“你带了琴却不去上课,是不是有点叛逆。”顾绛霄又看向她的琴。
书镜正准备往前走,脚步一顿,回头目光扫过陈诀提着的那把琴,琴身外裹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云锦,在光下熠熠生辉,陈诀背得随意,拎包都比他上心,可她似乎也不在意会不会磕碰着,只道:“我去了,发现他讲得太无聊,内容我都会,就走了。”
说完又道:“我饿了,今天我要吃西湖醋鱼。”
奚衡云立刻跟道:“我想吃蒸羊羔。”
顾绛霄更是毫不客气:“燕窝鸡丝汤和陈皮兔肉。”
虞真左顾右盼,见这三人说完,也提出意见:“能点个辣椒多的吗?比如水煮肉片?”
陈诀:“……”
陈诀往前走去:“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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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书院位于大陆东方的赤城,入学测试后会根据学生的资质分出学院,分别为主武艺的试玉台,主文艺的小重山,和主炼器的松下清斋,虽然学生分布不同,院服不同,但皆有共通课供学生学习。
即便是过去党争频繁的这几年,书院处庙堂之远,不问政事,秉持着绝对中立的态度,成为了所有人的桃花源,从书院建校起,至今已有数百年。世人常说,东有东湖、西有不其山、北有熙和,放眼整片大陆,东湖书院,不其山和熙和书院三足鼎立,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也因此有了四年一度的三院论试的传统。
从东湖书院气派的正门走出去,转进集市里,清水巷最大的一家店铺便是几人口中的清风楼。清风楼以美食著称,远近闻名,在书院读书的一众学生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值新学期,书院来了不少新生,最近正陆陆续续入学,清风楼里也多了许多生面孔,更是有不少书院前辈带着认识的同乡师弟师妹来这里聚餐,好不热闹。
悬在清风楼门口的风铃声响起,走进来五人。
为首的少年文质彬彬,腰间别了一把折扇,书卷气扑面而来,一进来店小二便朝二楼招呼了一声,下来的店员立刻笑着朝他走来,他又立刻拽了一把右侧背着一把古琴的少年,让他走向前来。那少年明明生得是金相玉质,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眼角的黑痣如泪光一闪而过,又让人隐约瞧见股转瞬即逝的狠戾来。
在他二人身后的小个子少女有一双漂亮的杏眼,长相乖巧可爱,长发辫成辫子垂在后背,挽着一旁另一名少女的手臂。被她挽着的少女懒懒地看了周围一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一个眼神,已然同热闹的楼内隔绝开来,好似天生就应当是龙血凤髓、玉叶金柯一般。
站在杏眼少女身后的,则是五人中个头最高的那个,鼻梁高挺,轮廓清晰而锋利,身形颀长而端正,如巍峨高山,屹立不倒,他的腰间别着一把用黑布紧紧裹住的剑,隔得尚远,也能感受到凛凛寒气。
这五人本就容貌出众,如今一同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好在五人都不在意,同店员交谈起来,没去管周围的窃窃私语。
“师兄,你认识那边的五位同窗吗?”
一楼大厅内,有少年收回目光,悄悄朝身边的人打听起来。
“我同那位背琴的人是同窗,至于其他人,或许算是单方面认识。”师兄沉吟片刻,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叹道,“你们好奇谁?”
“那位穿着小重山院服的师兄可是主修历史的?”
“不,他叫顾绛霄,是修医药的。”师兄放下茶杯,“别被他骗了,他只是看起来温柔,你要是受了伤找他,一边骂你一边给你上药,之前我们试玉台比试,不小心伤到来凑热闹的人,他第一个跑出来救人,技术是好,三两下就止了血,可是那张嘴,真是造孽,都快把人骂哭了!”
“那……他身边那位师兄同窗呢?”
“陈诀?这人更惹不得。”师兄打了个哆嗦,“这可是试玉台的大名人之一,修刀术的,去年春季学期,因为他入学成绩优秀,被人下了战书,本来试玉台武修比试是常有的事,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若实力差距太大,点到为止即可。可他偏偏是不懂那四个字怎么写,差点把那位下战书的同窗打进地府见阎王爷,还是台首出面才把人救了下来……要我说,此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另外两位姑娘呢?”
“你看人家好看是吧?可别想了。长得可爱的那位是松下清斋的学生,叫虞真,修冶炼术的,常年霸占东湖第一名,虽然人是好说话,和谁都和和气气笑眯眯的,可是她也只和这几位亲近,平时也找不到人。她旁边那位是是小重山的学生,书镜,主修音律,平日里大家都没怎么见过她,几乎从不上课,但每次被夫子点名起来,总能对答如流,你以为她是天才,可她期末每次都擦边过分数线,这位,跟所有人都熟,又跟所有人都不熟……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神奇得很。”
“最后那位呢?”
“最后这位……奚家人,衡字辈,试玉台主剑术,名唤奚衡云,懂了么?”
“奚家人为何不在不其山?”
“谁知道呢?他就是个剑痴,平时甚至都不怎么说话,你问一句,他答一句,但是你要和他论剑,能把你拉着说上三天三夜还嫌时间不够。我们私底下有做过统计,他是收挑战书最多,也是发挑战书最多的人,被他盯上了,天天追着你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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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么出名?”
五人来到二楼,被带到雅座里,顾绛霄瞧见店员关上门后疑惑道。
“你出不出名我不知道,但是陈诀这种差点打死过人的,和奚衡云这种姓奚且是衡字辈的学生,一定出名。”书镜的声音懒洋洋的,“哦,还有真真这种长得可爱的。”
坐在她旁边的虞真一怔,红着耳朵扯了扯她的衣角:“……阿镜才是最好看的。”
陈诀闻言,嗤地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像嘲讽又像认同,谁也没听出来。
“感情就我是废物呗?”顾绛霄瞪了她一眼。
书镜纡尊降贵地打量着他,把人盯得头皮发麻,最后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认领的。”
顾绛霄愤愤道:“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那你得问问老天爷,怎么入学时的随机分组就把我们五个分到一组了。”书镜给虞真倒了杯茶,又给自己斟满,“或许你命中有此劫,躲不开。”
这事说来实在是孽缘,东湖的入学考试最后一项,是需要五人一组闯院长设下的桃令腾境阵,目的是考验学子的综合素质和团队能力,偏偏就随机到了这五个人一组。甫一进去,书镜、陈诀、奚衡云三人一言不发各走一条路,根本没准备团队协作,剩下虞真和顾绛霄硬着头皮一边找人一边找路,于是这四条路上,一个耍花招,两个来硬的直接打,剩下来的两人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样各自顺利地闯了出来,最后却因为毫无配合被学院判定成绩无效,罚了他们五人打扫半年的藏书阁,也因此正式认识。
开学之后第二学期,书院规定每个学生必须加入起码一个社团,于是五个人又不约而同加入了个名存实亡只有一个快毕业的前辈在的牌艺社,被前辈拉着天天团建打牌,久而久之竟然也就习惯了做什么都一起。
饭吃到一半,楼下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书镜放下筷子,皱着眉还没说话,陈诀拿手肘碰了碰身侧的奚衡云:“有人来了。”
奚衡云道:“楼下吵起来了。”
“我的意思是你去看看。”陈诀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们太吵了。”
顾绛霄看不下去他欺负老实人:“你怎么不去?”
陈诀面色如常,理直气壮:“我还没吃饱。”
“行。”奚衡云点点头,竟然接受了他明显敷衍的理由,“我去走廊看看。”
奚衡云站起来,走到门边刚要推门,身后的陈诀突然将真气注入到手中的竹筷中,在他手碰到门的一瞬间掷来打断他的动作。
同时书镜的声音也自身后传来:“别开门!”
书镜话音未落,奚衡云也迅速反应过来,瞬间拔剑护在身前。
门突然被人从外破开,木屑飞溅,剑鸣响起,另一把剑出鞘,紧接着一道强劲的剑气袭来,仿佛带着千万道雷光,朝着奚衡云而来!
陈诀神色晦暗,“啧”了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拔刀,一旁书镜却突然拿了一副新的竹筷来,轻轻点在他准备去摸腰间佩刀的手的手背:“吃饭。”
“这招是烈火轰雷。”陈诀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这人是来找奚衡云的。”
“我知道。”书镜垂眸,又倒了两杯茶递给坐在自己另一侧略显不安的虞真和对面皱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的顾绛霄,“喝茶,别担心。”
陈诀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把自己的茶杯也递了过去,书镜看了他一眼,替他斟满:“他不会真动手,但是你被猜出来是何处出身,我们都得死。”
雅座门口,原本喧闹的一楼也安静下来,烟尘散去,露出一名穿着华丽的少年。
他有一张略显稚嫩的脸,说一句唇红齿白也不为过,腰间挂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双手持剑,剑尖直指奚衡云,剔透的剑身有紫色电光缠绕,噼啪作响,在看见奚衡云拔剑挡住攻击后眼睛一亮,语气轻快:“琨玉秋霜!你果然是奚衡云?”
“烈火轰雷,电光朝露,这是奚家的剑法……这把剑星散剑!?”
少年收起剑,有些惊讶地看过去:“这位姐姐,你认识我?”
虞真没想到他会直接收了剑看过来:“不,我不认识你,我只是认识这把剑。”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书镜平静地插进对话:“你是奚衡羽。”
这名字一出,在座的几人一同看向这位突如其来出现在此的少年,书镜道出他的身份后,他并没有觉得尴尬,也没有因为他世家子弟的身份而洋洋得意,只是对着她笑了笑,语气亲切:“这位姐姐想必是认识我的。”
“我也不认识。”书镜跟着笑了,“你太明显了,我猜的。”
“也是。”奚衡羽道,“这么漂亮的姐姐,我若见过,定是永生难忘。”
他转身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绛霄:“倒是这位师兄……我总觉得我们哪里见过呢?”
顾绛霄面如冰霜,声音也冰冷至极,一字一顿道:“没见过。”
陈诀挑眉看了他一眼,难得有些意外,又看回奚衡羽:“这位小公子可是今年东湖新生?”
“没错。”奚衡羽咧嘴笑起来,露出一侧的小虎牙,颇有些开怀大笑的意思,“我来此,是听说你在这里。”
他把星散剑收入剑鞘,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以拳握住,横在胸前,扬起下巴看着奚衡云:“明日我正式入学试玉台。”
奚衡云也收回自己的剑:“所以?”
奚衡羽抬起左手,竟然从怀里拿出一封战书,朝他扔了过去。奚衡云反应迅速,抬手接住,却没有立即展开看,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星散剑第十代传人奚衡羽,问剑琨玉秋霜!”奚衡羽的声音清脆洪亮,“三日后申时,我在试玉台等你。”
“你是为谁而来?”奚衡云突然道,“奚衡晴?奚衡序?我以前并未见过你。”
奚衡羽定定地看着他:“此事无关寰阆玉。”
“好。”奚衡云这才展开他递来的战书,“我答应你。”
奚衡羽满意地笑了:“如此,我们三日后见。”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奚衡云叫住:“等等。”
“怎么了?”
奚衡云指着被他击碎的门:“你弄坏的,得赔钱。”
顾绛霄立刻道:“还有我们几个的精神损失费。”
奚衡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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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衡羽来下了战书,又被五人合伙坑了饭钱赔了自己击烂的门,在一楼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坦然自若扬长而去,想来是我行我素习惯了。
这边五人这顿饭菜本就还没吃完,因此待他走后,又坐下来继续吃,奚衡云刚坐下,书镜、陈诀和顾绛霄三人立刻站了起来,他满头问号来不及问,虞真也跟着站起来,和绕到他身侧的顾绛霄一起把他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奚衡云心道不好:“……你们这是做什么?”
陈诀笑了笑,没回答,却趁他不设防,一把将他的佩剑抢了过来,打开窗户让日光透进来,放在光线下仔细观察起来:“原来这就是琨玉秋霜,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先是见到了奔星十式的第二招,又见到了如此名剑,此番前来赤城入学,实在不亏。”
“……你想看,我可以给你演示。”奚衡云艰难道,“陈诀,把剑还给我。”
“我以前一直以为琨玉秋霜是把漂亮的剑,原来这么黑。”书镜也凑过去和他一起打量着剑,“真是剑不可貌相。”
虞真也感叹道:“我也以为琨玉秋霜会是和饮冰剑一样漂亮的,因为这名字是在好听。”
奚衡云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是我不对。”
书镜扬眉:“大少爷?”
“我……我不该隐瞒我的身份。”奚衡云硬着头皮道,“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少爷。”
“都提到寰阆玉了,你定是本家的人。”书镜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们本家最张扬的那几个人人都知道样貌,可我们都不觉得你眼熟,以前我以为你不过是旁系,真是人不可貌相……奚梦晓家里还能出你这种实诚的剑痴。”
陈诀却注意到她话里别的地方,提到当朝首辅,她竟然毫不畏惧,甚至是轻蔑,他不由揶揄道:“奚梦晓?”
书镜从善如流改口道:“奚大人。”
顾绛霄咳了一声,把众人的目光拉回来:“话题别跑远了,审讯呢!”
虞真点点头表示赞同:“对。”
奚衡云:“……”
虞真松了手,走到书镜与陈诀之间,故意板着一张脸,压低了声音:“老实交代,你到底什么来头?”
奚衡云被迫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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