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眼会伪装,嘴也可能撒谎。
但一个人的识海,只会反应出最真实的记忆与对现实的影射。
所以,这幕究竟是什么?
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在人心底竟会是此般模样!
一股无力瞬间侵袭遍五胀六腑,他踉跄着脚步退回了黑暗里。双肩垂下的深深后悔入她识海里来探这场究竟,封住五感的不愿再看再听那处的施虐更多一眼。
他也深知自己脾性不好,但却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将她穿透琵琶骨吊在墙壁鞭打,还生生掏出金丹捏碎的狠毒之事。
至幼相伴着走过了漫漫几十年,她就如此的不信他么,可真是令人窒息的影射。
不甘心啊,真不甘心!
若能剜出这颗心的让她看个清楚,他也会毫不迟疑的……
不过,人识海对现实的影射,会让原本只是练气三层的,变成金丹修为么?
应该不会吧,他胀痛浑噩的脑子已弄不清楚了。
但这股冲天的不甘,仍是让他睁开双眼深呼吸一息,慢慢朝前边黑暗中走去。
等再度听到了那道恶意的声音时,他才敢扭脸朝那施虐的男子看去。
在看到那张脸并不是他时,他形容不出心境的复杂。终于敢吐出口胆颤,鼓起勇气去细看。
这张另他极为不适的脸,好像有点儿眼熟,但他偏偏就是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忍着想将这人撕成碎片的狠意,他迈开脚步一步步走近,想要把这人的模样给深深刻入脑海里。
却见他笑着的施出个符阵,朝他身后的人而去,然后冰冷又恶意道:“别总惦记着死啊死的,会让你死的,很快了。”
原来同他一样是个符修。
说完这番话,男人就挥了衣袖的转身走入黑暗里。
而他却不敢转身的静静站着,实在理解不透这幕究竟算什么。
他敢发誓,她在他身边这几十年里,从未让她遭遇过被人绑去遭受折磨这种事。
所以她的识海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记忆?
他背身站在原地想了久久,挖空了他一甲子有多的记忆,也想不出她有遭遇过这一出。
然后在一声咳嗽里,终于转面对上了那张脸。
他太认识熟悉这张脸了。
他在去往战场的马车里慢慢淌血时,冲进来抱住他的便是这张脸。
他郁郁寡欢生志不高时,也是这张脸笑靥如花的给他讲些活着的美好。
他从满是臭汗的大营里回帐时,也是这张脸从他被褥里醒来。
一面困倦地揉着眼睛,一面跪坐在榻的朝他笑着道:“主子,你回来啦。
每次出战前,也是这张脸。
边给他戴甲系袍,边红肿着一对水汪汪的眼儿说:“主子,我求了满天神佛们,拜托他们让您无恙归来。当然,也替今日所有出战的将士们求了一遍,祈盼大伙都能平安归来。”
他常因此而起些不快,不希望他与所有即将出战的将士们在她这里皆是同一般待遇。他希望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希望她的心底嘴角念着的唯是他一个。
而后,待战斗结束他们千军万马奔腾着回营时。
也是这张脸,抹着脏兮兮的灰尘,不惧他们那身刚从战场退下来的杀意与血腥。
满眼含光的朝他挥手,激动的迎接他下马。替他擦拭过面上与手掌的血腥,再递上一壶热汤来。
所以只为能一次次的看到这副笑颜,他只能拼尽一切的在战场上奋力厮杀,哪怕他心中没有半分忠君报国之意。
因为生他的君父家国,早已将他弃之。就算他战得粉身碎骨的马革裹尸还,或只可得他一句虚伪的我儿英勇吧。
所以,他生而为人一场,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那份心意才来得如此迅猛得让人不敌。
他也曾有挣扎,一次次对自己劝说。本来际遇就已跌入了谷底,绝不可再任由个卑贱的奴隶得了这颗心。
他最应当做的是在那边疆的沙场,伪装出另一副面孔。与那些将士们同食同饮,同生共死的拉拢他们的心,再与个统帅之女结姻,并借由这股势力重新杀回那弃掉他的朝堂。
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夺回,将那些推他入尘埃里的人都赶尽杀绝!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着。
然而,人什么都可以欺骗,唯独深藏在胸腔里的这颗心没办法欺瞒。
溺在那暗无天日的冰冷杀场里,他实在太渴望救赎,哪怕是出生于泥土里的那点微末的卑贱之光。
所以他在与自己斗争了无数个回合后,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只为得到那一点点卑微的怜悯。
只可惜,她却用着一副泪眼拒绝了他的心意。
至那后,便再也不对他笑得双眸生辉了。
但哪怕是这样,他也不曾想过报复,更别说像眼下这样将她狠狠折磨或是扬言要斩下她的头颅。
所以这幕记忆,到底是因何而起?
他实在想不通的望着前方,腥味不绝的血池里,那女奴睁着如死灰般的眼眸,刀痕斑斑的脸颊两边,散落着凌乱打结的污发。
一张枯卷起皮的惨白嘴唇,因血色才沾染了那么点点像是活人的颜色。
还有副鞭痕累累的身体……和腹部那个碗口大还往外淌着鲜血的空洞。
他发誓从未让她受过此等折磨,所以这些记忆究竟是从何而生?
究竟从何而生?!!
不解的悲愤中,却忽闻满身是伤的女人低声笑了笑的含泪唤他名讳。
“……凌渊……凌渊……”
因这道哀楚低唤,他忙迅步走到人身前。满心焦灼不解的捧起那张脸,以额相贴道:“嗯……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就在你面前!莫要再这样哭了好不好,眼前这一切全都是场幻觉,醒过来就不见了,醒过来就好。”
然而,这样强行侵入他人的识海,虽也能与主人的意识产生相遇或共鸣,但却无法与早已固成的记忆达成共鸣。
所以他即便是这样捧着她的脸,说着安抚的话,也依然是处在个被隔开的时空里。
哪怕他为此心痛到就快要无法呼吸,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眸中无他的继续哭着。
“……真是一步错……就步步错了啊。……当年究竟是哪个……哪个混蛋……带你去红帐见识那种事情的。……你要时我不给……我要时你又不给。所以最终……蹉跎了这一生受尽了苦楚与煎熬,也不过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所以……如果还有下辈子,咱们就别再遇上了吧。……都傻不傻啊……你斗赢了我……或是我斗赢了你……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场相互折磨罢了。早知如此,便让你战赢了所有又如何。……然而现在,都迟了……都迟了啊!……凌渊……我等不到了……真的熬不下去了……好疼啊……好疼好啊……凌渊……你可要坚强点……再坚强点……”
心痛不解的人不明她这声坚强的含义为何,却已伸出双臂已将个破烂不堪的人给紧紧拥入了怀里。
“阿蛮!阿蛮!阿蛮!”
但纵使他掏空了心肺的喊,死气沉沉的人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就在他快要因她这番处境与泣声而崩溃时,那个略有眼熟的男人又再出现的带走了她。
他窒息于她这段记忆里不曾有他在参与,厌恨他就这样站在她身前,却又无能为力的任由旁人将她似块破布一样的拖走。
虽然忍耐已近极限,但他仍想看看后面还有些什么。
他盼她能化解这般困境,走出去时是片天青气朗的柳暗花明。
是以,怀着这般祈盼,跟在她拖地的身体后边朝外慢慢走去。
一顿黑暗蒙蒙又大亮后,他出现在了一座山头。
他看着那个男人将她拖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朝谁喊道:“怎么,那个大魔头不敢出面,就由你这个小喽啰来送死吗?”
这话落下,有人愤然带泣的出声回话:“阿蛮,别怕,我来救你!”
啊,这道声音他也再熟悉不过。
一个惊愕的转面间,有谁将凶狠的剑气挥下,一道凄厉的哭喊划破长空。
“徐福!!!”
他呼吸艰难的寻声望去,却见有柄短剑横在她颈上。
一声绝望的不要还卡在喉头,那抹飞溅的鲜红与滚落在地的头颅,便深深震撼与刺痛了他的魂魄!
“噗”的一声闷响,他没稳住心神的吐出口猩红。
一阵眩晕里跌倒在地,分不清是现实或识海的惊恐绝望下,他感觉周身灵气不断的在朝外一波波泄去。
还阵泄灵里,只感觉眼耳口鼻都在往外冒血。
他目不能视物,挥开一个个朝他大喊师兄的人,朝四周围焦急的喊:“阿蛮!阿蛮!阿蛮!”
得不到回应之下,又忙朝另一人喊:“徐福!徐福!徐福!”
还好这回有人应他,急匆匆的奔过来扶住了他手腕,心疼不已道:“主子,不就是强行入一回人的灵府识海吗,怎么给弄成了这样出来?”
五孔流血的人没心思回仆从的这句,只是抓紧着他的手腕不停颤抖。
几度踉跄着倒下又支撑着站起的途中,也没停下癫狂的喊:“阿蛮,阿蛮,你在哪儿?”
喊不应那人,便只能喊近前的。
“徐福,快扶我过去,快扶我过去阿蛮那边!!!”
徐福哪会不从,哀求的看了众人一眼,便大步的扶着主子过去。
等到了那躺地的人跟前,才满是担忧道:“主子,您眼下还看得见吗?阿蛮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在地面躺着呢,丹峰的莲凤道君正在给她把脉。”
目不视物的人侧耳听了听,松开了仆从的手蹲下~身去,一把将挡在身前的人扯开,颤抖着摸向那人的手。
等顺着只柔软,抹到肩头,再摸到一副头颅还完好的生在脖颈上时。才卸掉了心中一口气,滑落着血泪的捧住人的脸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不可信的不可信的!”
一旁给徒弟把脉把到一半的莲凤见人这副痴状,立即上前抓住他衣领怒喝:“疯了吗,看看你干的好事?”
然而跪在地面五孔溢血的人,还哪有心思顾及其它。一把就将扯住他胸口的人怒击出去,切齿的恨道:“都给我离她远点,都离得远远的啊!”
说着,颤颤巍巍的将人抱起,朝一边喊道:“徐福!徐福!我们回去,回琼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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