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 细雨霏霏,有军士在前头点着火把领路,陆慎快马疾驰, 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五庄观门口。叫开大门,也不许人去通禀,问了清楚,便一手持着马鞭, 往那妇人的厢房而去。
这夜,不知道是谁闹起来, 今儿是八月初十,是凤箫的生辰, 几个小丫头并跟着来的婆子凑了钱,早早地往山下的酒楼里,叫了一桌席面来吃。
林容恍然:“八月初十, 也是我的阴历生日。”去年这个时候, 老爸老妈已经买好了蛋糕,做了一大桌菜, 可惜那天临时加班到半夜, 到家的时候菜都凉了。
那道观厢房外的小亭子里, 爬满了极可爱的葡萄架,翠禽吩咐把席面摆在葡萄藤架子下, 要同几个丫头凑趣。临开席, 又把林容请到主位。
林容本怕她们席间不自在,自己也不自在, 推脱:“你们玩就好了, 难得松快,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凤箫便道:“主子, 份子钱您不出,难不成连酒也不肯赏脸喝一杯。”
众人便笑:“原是惦记着县主的份子钱,我是说凤箫姐姐今儿一下午都眼巴巴瞧着县主呢?还当是县主脸上有东西呢?”
凤箫笑着偏过去打人:“我撕你们的肉,叫你们胡说。”
林容又拿出一只赤金红宝石花蝶簪,插在凤箫发鬓上:“今儿你生辰,本该在府里摆一桌的,这山上简陋些,就把这支簪子给你了。”
凤箫笑吟吟接过来:“还是县主知道我,前我还跟翠禽打赌呢,说县主那日必定送我这支簪子。”
酒过了一轮,那小丫头桂圆便道:“干喝酒也无趣,不如咱们来玩击鼓传花,好不好?中花者,会唱的唱一曲,不会唱的讲个笑话,要是连笑话都没有,那就学两声狗叫猫叫,如何?”
她一说便惹得人喝彩:“这个好,这个好。谁还不会狗叫几声?”
这席面上是米酒,度数并不好,林容喝了好些,这时已是微醺之态,只她手快,这花传了几轮,都没留在她手中。
凤箫使了个眼色,给那击鼓的小丫头,那花刚传到林容手里,鼓声便止住了。
林容知她们耍诈,想了想:“那我说个笑话好了。前朝钱塘县下河村有一户人家,家徒四壁。一日,父子三人吃粥。儿子便道,这粥忒淡了,好不下饭。那父亲念过几本书,便说,‘古人有望梅止渴,咱们家有咸鱼,你望一眼再吃,这粥便不淡了’。两个儿子依法行之,不多会儿,那弟弟叫嚷起来,‘哥哥刚多瞧了那咸鱼一眼’。”
众人都听进去了,问:“那父亲后来怎么说?”
一个婆子凑趣:“该是要教训才是,怎能多瞧一眼。”
林容卖足了关子,团扇遮面,笑道:“那父亲只说了一句,咸——死——他。”
话毕,众人哄笑起来,翠禽捂着肚子倒在桂圆身上,闹了好一通,这才止下来,擦了擦眼泪:“主子,这笑话真真笑死人,还真别说,说来好笑,却真有这样的人。”
凤箫笑得前仰后跌,一面手舞足蹈,恰好另一个小丫头托盘托着一大壶酒过来,两个人迎面撞上,那一大壶酒顿时飞了出去,大半都洒在翠禽身上了,连带着林容罗裙上也洒了好多。
翠禽忙取了手绢擦拭,一面骂凤箫:“灌了几杯黄汤,不说安分坐着,就疯疯癫癫起来,像什么样子?”
凤箫知自己闯祸,也围过来:“翠禽姐姐,您没事吧?”又殷勤打了水来替她净脸。
翠禽推开来:“瞧,连县主也遭了你的殃,你瞧你像什么样子?”
林容摆手,正好借此离席:“不妨事,裙子湿了些而已。我也倦了,时辰也不早了,这桌酒菜还剩不少,你们吃了,也就下去歇息吧。”
罗裙已经叫酒污了,还有些许饭菜味儿,林容沐浴过了,出来的时候,见外头又下起雨来,天也闷热得紧,只怕晚上还要下一场大雨。
她也不往床上去,索性躺在临窗的软榻上,睡了一会儿,反出来一身薄汗,外头翠禽进来,端了凉茶来:“县主可是热得睡不着?来的时候马车上有一副象牙凉箪,是暹罗那边来的,主子不爱那凉箪的香气,我已晒了好几日,气味淡了好多,不如我去取来?”
林容点点头,又叫丫头端了一盆凉水进来,又擦了一遍身子,躺在凉箪上,这才勉强浅浅睡去。只她怕热怕闷,不叫丫头们关窗,这道观里的窗纱又没有府里用的好,有些细小的蚊虫透过纱窗嗡嗡地飞进来,林容时不时举扇拍一下。
陆慎自山门口疾步而来,过回廊,见几个丫头婆子三三两两往井口提了水来。这时才刚刚散席没一会儿,几个人又吃酒吃得迷瞪了眼,突然见一个壮年男人闯进来,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哪个外男,正要开口叫侍卫拿人。
翠禽只吃了一杯,脑子清醒些,一眼便认出来,扯着凤箫、桂圆跪下:“君侯!”
陆慎脚步未停,直往正房而去,门却未关,只稍稍虚掩着,推门进去,见东面绿纱窗下,那妇人横卧在罗汉床上,一身银红色薄纱小衣薄如蝉翼,露出一大片如玉的肌肤,下身是绿绫弹墨的撒花裤。
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还以为是翠禽提了冰井水进屋来,林容手上不自觉摇了摇团扇,道:“翠禽,别忙了,这会儿凉快多了,你去睡吧。”抬手间,银红薄纱滑落,半露出香肩来。
陆慎一时站着没动,此情此景,混似一句词: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香艳十足。他喉结不自觉滚动,视线从那光滑浑圆的肩头,移到那红绡柿蒂的抹胸上,胸前那团软玉甚是丰盈,抹胸勒得又不紧,松松垮垮倒露出小半边来,心里暗骂:这妇人又在勾引他。
一旁架子上放着半铜盆剩水,陆慎盯着那妇人,伸手打落铜盆,不知挂带着的旁边什么东西,一时一阵叮叮当当之声,连黄花梨架子也倒了。
林容听见响动,还以为是哪个丫头失手打碎东西,却半晌也不见丫头说话,坐起来,拢了拢衣衫,问:“怎么了?打碎什么东西了?多点几盏灯,当心摔着。”
林容睡眠不好,光亮太甚,是睡不着的,这屋子里只有她这罗汉榻旁点着一盏灯,她站起来,往门口望,一片漆黑,只瞧得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身形高大,并不是院子里丫头,警觉喝道:“谁在门口鬼鬼祟祟?”
陆慎从阴影中走出,面无表情,林容叫他吓得后退一步,扇子也跌落在地上:“君侯!你……你怎么来了?”
陆慎冷冷瞥了那妇人一眼,并不理她,径直走到小几旁,见上面是一杯残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见那妇人还呆愣愣站在原处,吩咐道:“更衣!”
林容应了一声,小步过去,这才发现他身上已经全湿了,墨色的斗篷下摆全是泥点,不过在屋里略站了一会儿,便沥出一路的黄泥汤水来。
陆慎浑身散发着寒气,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林容不敢得罪他,垫着脚尖解开那满是泥点子的斗篷,两根手指拧着,望了望四周,衣架上搭着她明日要穿的干净衣裳,索性走了几步,扔在门槛处地上。
陆慎默默瞧着她,皱眉,有必要这么嫌弃吗?
见陆慎面色很是不善,林容又沉默着去解他的腰带、护腕、外裳,好半晌,到只剩里面中衣的时候停住,挤出个笑来:“衣裳都湿了,君侯可要沐浴?妾身去外头,命人给君侯取套换洗衣裳来。”
陆慎嗤笑一声,故作姿态,转头往屏风后的浴桶而去。
林容呼了一口气,披了外裳往屋外来,见丫头婆子跪了一地,心里暗骂:真是一来就叫所有人不安生,叫众人都起来,唤了凤箫过来,吩咐:“你去外头问问跟君侯来的人,有没有带衣裳来?”
又吩咐翠禽:“屋子里打碎了些东西,你领几个小丫头打扫一下,手脚轻些。”说着便沉默下来,陆慎来了,只怕不是连夜回去,便是明儿一早回去。
沉砚素来心细,抱了一个牛皮纸包袱,交给凤箫,问她:“君侯今儿是歇在这里了?”
凤箫那日在小阁楼,叫沉砚瞧了赤足,这时见了他很是别扭,摇摇头:“没说。”只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走了。
林容赖在这里不回去,一方面是想把消息打听得再清楚些,十年前的消息未免太陈旧了些,那老道士分明与师兄颇为熟悉,却三缄其口,令人疑惑。一方面也是有些怕陆慎再次留宿,自那日小阁楼之后,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初来时那样装装样子,就能蒙混过去的了。
心里又估摸着陆慎那样忙,就算再对自己不满,顶多就算派了下人来。寻常仆奴,军士,林容自然可以摆起主子的架子推脱一两日。不料,今日他竟然亲自来了,还是半夜时分,想着又叹气,不知那厮又会怎样发作一番。
林容抱着那包袱坐在门口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抱了衣裳给陆慎送进去,一件一件搭在那扇屏风上,站在外面回话:“君侯,妾身把衣裳搭在屏风上了。听沉砚说,您还没用晚膳,妾身去厨下瞧瞧,命婆子弄几样小菜来,这里简陋,免不得要委屈君侯些。”
她说罢,便想着躲出门去,等他洗好了再进来。
不料,刚走到门口,便听得里面陆慎吩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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