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走出师尊的屋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
一路往回走。
月色下有蝉鸣声,忽远忽近;山涧飞泻,泉水激石的泠泠声,在空谷回响。
听在耳畔,都仿佛是催人入眠的乐章。
迎面吹过一阵夜风,未觉寒意,仿佛多情而温柔的依恋,时而像是在挽留你匆匆的步伐,时而又像在送你乘风归去,在清风月明、松间山泉的陪伴下,一夜好眠。
郁离感觉到眼皮子越来越沉,仿佛眼睫毛都要粘到了一起,脚下踏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此刻最想要的,是下一步就回到自己的小屋里那张如白云一样柔软的床上。
低首揉了揉眼,抬头差点撞上了一个人。
高挺俊逸,像是一竿修竹。
“师兄,你站在这当什么门神?”
月光下,师兄望着他,黑色眼眸仿佛比平日里颜色更深,目光深邃而专注。
“阿筠,为何唯独不问我要生辰贺仪?”
郁离心想,我也没问旁人要啊。他惦记着心爱的小枕头小被子,这可是山上的最后一夜了。于是,善解人意道:
“都是师兄弟,这回忘了,下回再补也是一样的,难道我会跟师兄计较吗?”
如此通情达理的话,师兄听了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殷念秋抿了抿嘴,朝着他的面前伸出了手,掌心摊开。
手指修长,覆着薄薄的剑茧,月光清透如纱,望去犹如上好玉石的纹路。
郁离愣了一下,目光移到他的中指上勾着的一个小小挂件上。
“剑穗,可喜欢?”
郁离神色复杂地接过,是一只神气活现的小松鼠。
他虽然又困又倦,脑子动得都要慢上几拍,但瞧了一眼,直觉就告诉他这憨货不止是一只小松鼠那么简单。
“阿筠,是不是不喜……”
“喜欢!”
郁离果断地截断了接下来的话,扬了扬手,甜甜地笑道:
“师兄,不早了,明儿见!”
看着少年一阵风一样跑进了院子,殷念秋嘴角微微翘起。
然后,慢慢地解下了腰间悬着的锦袋,倒出了一把炒松子,瞧了瞧。
想起少年吃坚果时候的模样,腮帮子鼓鼓如同小动物一般,不由得现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未及说出口,明儿再送,也是一样的。
竹楼上,亮着一盏灯。
五师姐拨动桌上烛火,抬眼,望向对坐的师姐。
“今儿小师弟的生辰宴,师尊曾问起过师姐。”
四师姐眼含讥诮,冷声嘲讽道:
“师尊不记得给我下的禁足令,我的好师妹也不记得了吗?”
五师姐温声细语,不急不缓:
“师姐明知,今日若是出现,师尊只会高兴。”
呵……凭什么?只因为是那小鬼的生辰,就如同大赦天下一样。系舟山上上下下,如珠似宝的看视,让她厌恶极了。
讥讽凝在唇角,垂眸搁下茶盏。今夜她已无兴致与师妹争执这个话题。
“师妹,你有没有想过,师尊年纪大了。”
五师姐蹙眉,似有不快。
倒是稀奇。她这个师妹向来性子柔顺,从未见她与人动怒,就连情绪起伏都少有。
不等师妹说出驳斥的话,四师姐自顾说了下去:
“或许不是今朝才糊涂的……”
“三百年前,师尊就已经错了!”
“他选择离开阳泉,等于自己放弃了正统的地位,连带我们这些弟子成了被放逐的旁支,将来有何前途可言?”
五师姐沉默过后,问道:
“不想师姐竟是有大志向的,敢问师姐所言的前途,又是什么?”
四师姐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仿佛高高在上的贵族女子在俯视追逐温饱的村姑,叹息她们永远不能在一个阶层上对话。
“师尊仙去之后,阳泉自有传承,我等岂非成了最尴尬的存在?”师尊孤僻自傲,系舟山仿佛与世隔绝,天下第一仙门近在眼前,却似遥在天边,将来要想再融为一体何其困难?
“系舟山与阳泉本为一脉……”
四师姐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
“算了,我与你白费唇舌又有何用,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你我从此互不相干。”
说完,径直起身,下楼而去。
五师姐端坐不动,望着溶入夜色中的纤细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随手将散乱得茶具摆好,喟叹一声,说完了方才的那句话:
“师姐可知,掌教有意萧师兄接掌阳泉。”
四师姐当然不知道。
她执意离去,将师尊的禁足令抛诸脑后,下了竹楼就头也不回地往禁制而去。
没有弟子铭牌,过不了那道禁制,但她仍不肯回头,咬牙向前闯去。
风轻轻,吹拂过衣袂。
夜幕沉沉,不见星月。
那一道禁制,又一次就在眼前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让她轻易地穿过。
师尊的竹舍,烛火竟夜未熄。
望着山门的方向,听完回禀后摆了摆手,对身后的五弟子言道:
“系舟山不留心怀去志之人。”
鸡鸣时分,萧忆枫等在山门处。
过了一个时辰,看见了练剑的三师弟。
又过了一个时辰,看见了准备早餐的五师妹。
再过了一个时辰……
郁离伸了个懒腰,走出了小院,神清气爽。
大师兄提刀问道:“小师弟可记得,今日我们要动身查探太行结界?”
郁离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我又不是老来健忘。”
萧忆枫深呼吸后,缓缓问道:“小师弟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郁离抬头,看了一眼日头;低头,瞧了一眼日影,
“快到午时了,大师兄是想说用过饭再动身吗?”
萧忆枫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破功了,上手敲了他一个爆栗:
“我想……个头!你知道我站在这里吹了多久的风吗?全天下的仙门有你这么喜欢睡懒觉的弟子吗?”
郁离捂住了头,撇了撇嘴。
殷念秋立刻靠过来,仔细地帮他揉了揉,不赞同地看向大师兄:“打头,会笨的。”
萧忆枫恨铁不成钢地瞧着他们两个,就听小孩嘟囔着说道:
“我有什么法子,一天不睡够六个时辰,就浑身乏力。”
“昨天师尊带你偷偷摸摸去哪儿说悄悄话了,快到三更天才回。”
一年里他只有守岁的那一回,才会睡得那么晚。
萧忆枫:“……”这是能说的吗?
心虚的大师兄立刻改正态度:“小师弟睡得好吗?要不要吃过早点再动身?”
小师弟哼哼,不理他。
殷念秋的眼底泛起了笑意,悄悄把准备好的布袋递给气鼓鼓的小松鼠儿。
打开一看,是两样:炒松子,松子糖。
小师弟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藏着星星一样,亮晶晶地望向殷念秋。
“谢谢师兄。”
两位师弟其乐融融的模样,看得萧忆枫眼睛都红了,忍不住摆出大师兄的架子,训诫一二:
“你肠胃弱,少吃点,小心积食。”
我不!
偷偷扎好零食口袋,准备路上吃。
延迟许多年遇上孩子叛逆期,正道之光未来的仙盟领袖萧大师兄一筹莫展。
一旁的殷念秋已招出了自己的本命仙剑“霜降”,温声细语道:
“师弟,可愿与我同行?”
郁离的眼中露出欢喜的神色,大师兄却也凑了过来,
“小……咳咳,小师弟若想感受御剑飞行的速度,可以跟着大师兄哦。”
小师弟抬眸看了他一眼,
“你有剑吗?”
萧忆枫怏怏不乐地退开,刀与剑差很多吗?刀难道不是霸气很多!
于是,一把刀,一柄剑,载着师兄弟三人,乘风起于苍茫,转瞬掠过无数山巅!
“师尊既要我们沿着太行八陉查看四方结界,那么就由北向南,以最北的军都陉为起始,最南的轵关陉为终点,沿途依次巡视即可。”
系舟山在阳泉的西北,约处在太行八陉的中段位置,往南往北都是差不多脚程,两位师弟听了大师兄的安排并无异议。
说话间,不知已过多远,群山之中,远远望去,有座像神像一样的山峰矗立其间。
殷念秋忽觉背后的小师弟呼吸有异,脚下顿时一个急停,长剑回旋,落在了一个山头。
落地后,急忙看向小师弟,见他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垂下,平添了几分虚弱易碎的感觉。
“师弟……”殷念秋的声音已有几分不自觉的发颤。
郁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眼,安抚师兄:
“我……不妨事,只是方才……好像心脏骤停了一下。”他没有说,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疼痛感,几乎转瞬就将自己的意识彻底淹没。
难道,他不适合御剑飞行?可前次跟师兄下山也无异样啊。是今天的速度太快,还是难不成他恐高……
说话间,萧忆枫终于发现小尾巴丢了,火急火燎地寻了过来。问明缘由后,皱眉说道:
“或许是赶得太急了,师弟你稍候按平常捎带小师弟的速度再试一次。”
郁离心虚地抬眼,想说他只偷溜下山了一回。大师兄仿佛心事重重,没有瞧见小师弟的欲言又止,继续往下说道:
“师傅吩咐过,此趟任务并不紧急,赶在朝闻台大比前回山即可。”
“小师弟身体有恙,不如歇息后再动身。”
郁离想说他已无碍。此时站在山巅,清风拂过,忍不住眺望了一眼,秀丽山川景致尽收眼底。
白云悠悠松畔过,遍览群山心旷神怡。
“大师兄,这是哪里?”
萧忆枫凝神望了一眼,随即有了答案。
“天台山。你看山腰上是否有弟子在采药?”
天台山这个名字,说来也巧,在神州大地上重名的有数十座山峰,此处山峰则是五台山的支脉,如今也纳入了阳泉宗的地界。
阳泉宗种植了数十块药田,但最为难得的药材,生长在“天台山”、“黄庵垴”野生野长的药圃里。
管事们在入门弟子中,专门挑选筋骨好、身手灵活的,负责灵药的采摘。
远远望去,一行背着药篓的采药弟子,依次行走于山间,沿着崖壁攀爬。蓦然间,郁离的目光一凝,瞧见两名弟子脚下忽然打滑,从峡谷之间的崖壁上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郁离随手抽出了三师兄的剑。
一剑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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