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蠢的时候。”
少年侃侃而谈，
“犯蠢有什么可怕的？人都会犯蠢，又不是没有聪明的时候。”
说完，就瞧见了站在一旁傻笑着的骆真，语气稍顿，想：好像倒也未必。
有的可能是天生的傻子。
取了一双公筷，给傻师侄夹了一个蟹粉狮子头，问：
“你既入朝闻境，今后有什么打算？”
骆真不假思索地回答：
“自然是要去参加朝闻台大比咯！”
朝闻台大比的甄选范围极广，只要年龄与修为境界符合，都可以参加。而阳泉宗作为东道主，门下弟子有天然的优势，只要在朝闻台大比前一天，都可以将名字写入名册内。
郁离想了下，朝闻台大比七年一次，错过确实可惜。不如等大比过后，再将人提回燕京探亲。他将那盘蟹粉狮子头推到了骆真跟前，瞧着憨小子几乎把脸都要埋进盘子里的模样，嫌弃道：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萧忆枫瞧着小师弟照顾晚辈时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着实忍俊不禁却又怕惹恼了孩子，只好端起茶碗来掩饰嘴角上扬的幅度。
酉时，长街上渐渐灯火通明，鸿雁楼前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有位老者带了个十多岁的孙子来到楼前，望着鸿雁楼的招牌踌躇片刻，方才上前躬身问道：
“这位小哥，我孙儿要上仙山拜师，特地前来想买一把剑，可否带我们见管事的？”
祖孙二人衣着简朴，手中提着一个棉布包裹，瞧着沉甸甸的颇有些份量。
迎客的伙计眼光毒得很，在两人的身上打了个转，并没有将人领去地下兵器库，而是随意地在大堂里指了个位置，让爷孙俩坐着等。
过了半柱香时间，眼见爷孙二人快坐不住了，才见一位管事姗姗来迟，身后头跟着两个伙计，手里各捧着一个剑匣。
管事的不动声色地目光扫过二人，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名伙计上前，将剑匣置于桌上，打开。
隐隐有光华耀目，就连侧旁的几桌人都忍不住望了过来，不知可是异宝问世。
孙子年纪小，直愣愣地看呆了眼，忍不住就想走上去摸一摸剑鞘。
管事的甩了下衣袖，施施然地坐下，刚好阻隔了去路。
“敝号的规矩，要先验过银钱，才可挑拣。”
老人家颤巍巍地将抱在怀里的包裹挪到了桌子上，打开，有一叠整整齐齐的交子，还有一堆零碎的银角子。
“老朽毕生积蓄，只有这二百多两银子。”还是卖了经营多年的店铺所得。
管事的坐得稳稳当当，笑容不改，温声言道：
“二百两的话，可买不到仙家兵器，您不如看看另一把剑如何？”
从这爷孙俩走进酒楼起，却瞧出榨不出太多油水来。
然而，既是送到嘴边的肉，还管他是肥是瘦。
做生意的，瞧见了银子，哪有肯撒手的。
管事的招了下手，另一位伙计上前，第二个剑匣也打开了。
乍一看倒也很是精致，宝剑出鞘，寒光逼人。
剑不算差，只不过是凡铁铸造而成，大街小巷任意寻一家铁匠铺子，花上十两、五两银子，就可得一把。
区别不外乎是剑鞘没有这般精致，不会陈列在鸿雁楼这样的奢靡之所。
老汉做了一辈子的买卖，不是个没有见识的，瞧过了方才那把剑再瞧这剑，顿时犹豫了起来。
管事的不慌不忙地劝道：
“这剑虽非仙品，却是出自阳泉宗，沾了仙气的，岂能与凡俗之物混为一谈？”
老汉听了“阳泉宗”三个字，果然神色有了几分动摇。正在心中掂量的时候，蓦地从旁飘过来一声笑，有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晃了过来，
“这不是卓老吗？好福气啊，孙子要被接上仙山了。啧啧啧，依我看，你既然把两间商铺都卖了，何必还留着那座祖宅呢！等孙子上了阳泉宗，不就能接您去一道享福了吗？”
卓老汉瞧见了此人，脸色暗了下来，他心里有七分想要抽身，但眼下被架住了，唯恐今儿走出这门就得罪了东家。
眼见这老头没那么好说动，神情之间瞧着像是有了几分退意，管事的脸色微微沉了沉，正此时，瞧见了被领进来的一行人，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蔺长老！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莫不是我今早听见喜鹊在枝头闹，应的是今儿要见到老神仙啊！”
那位蔺长老五六十岁的模样，留着三络长须，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后跟着四名弟子，身着的都是阳泉宗的弟子服饰。
卓老汉心里突突的，见到这一行人，脚下就更迈不开步子了。阳泉宗的长老和弟子，在凡夫俗子眼中确实与神仙无异。
他凑出的这二百多两银子，本意也不是一掷千金就为了买把趁手的剑，而是听闻这家主人与阳泉宗关系匪浅，想托些关系打点一二。
哪成想进了这门，一把剑就要几百两银子。再想跟管事托个人情打点关系更不知要花费多少，只怕他的毕生积蓄，根本拿不出手。
那位管事的与蔺长老寒暄过后，目光又朝着这边扫了过来，朗声笑道：
“这位老爷子来鸿雁楼求剑，却信不过敝号，不知蔺长老可否拨冗，得您金口玉言，敝号这生意做得才算心里踏实。”
蔺长老与鸿雁楼素有生意往来，几百两的买卖他是瞧不上的，但看在生意伙伴的份上，撞见了少不得要转圜一二。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
“仙缘岂是容易寻得的，若是连仙剑都不识，何必勉强修仙呢？”
卓老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方才只怕被人骗了银子去，如今却是想将银子双手奉上，唯恐对方看不上眼。
打了一辈子算盘的手，此刻提着那包银子忽然抖了起来，仿佛自己独孙的前途都托付在这二百多两银子上了。
才向前迈出了一步，忽然喧嚣的酒楼内，底楼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仙剑？”
清冷的声线从高处传来，飘渺中带着淡淡的讥嘲。
“恰好方才我买了一把刀，想要找一块试刀石。”
骆真捧着刀下楼前，走出一步又退了回去，问：
“若是道理讲不通，又该如何？”
“那就动手。”
“他们是阳泉宗的，我……不能动手。”阳泉宗严禁门下弟子互殴。
“他们动手不也犯了戒？不要怕！”
骆真颓然地垂下了头，
“我……打不过。”
这长老他认得，就连手下的四个弟子也是朝闻境的修为。
以一敌四，没有胜算。
郁离微微一笑，
“几个朝闻境的就吓得不敢动，先前是怎么敢挑战六阶剑修的？”
骆真鼓起勇气走下楼去，心中茫然地想：打架会被赶出阳泉宗吗？那还能参加朝闻台大比吗？
缓步走到人群中央，抱着刀站定，
“我今儿在鸿雁楼买了一把刀，方才听到楼下在兜售仙剑。好奇想知道我的刀和这把剑碰一下，结果会如何？”
管事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往骆真身后看去，二楼雅间的伙计跟着他一路下楼来，任由他搅局竟也不拦着。
鸿雁楼素来派系极多，二楼的伙计不归这位管事统辖，他垂手站在骆真身后，想：剑道六阶是什么样的人物，见了雅间那位蓝衣青年不战而退，那是我等惹得起的人物吗？
管事的按捺下心中的焦躁，笑道：“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这位客人付了银两，这把剑可以任意处置，是砍是劈都由得你。”
“既、既是仙剑，索以高价，怎、怎的转眼就弃若敝履？”
管事的大怒，心想：说要试刀的是你，怎么我让你买下任由处置，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
蔺长老在一旁见骆真始终低着头，目光不敢与自己相接，狐疑道：
“小子，你认得我？”
骆真视线飘开，心虚道：
“不认得。”
这下子蔺长老更确信无疑了，方才管事已点破了他的身份，凡是修道之人在此城中，不会不知道阳泉宗长老几个字的份量。
而这后生，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管事的在旁瞧出了些眉目，随即笑道：
“这位是阳泉宗的蔺长老，少年人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怕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骆真站直了不动，说：
“你、你是阳泉宗的，口口声声说这是仙剑，敢问这剑是你从阳泉宗带出来的吗？”
蔺长老心中一咯噔，留意到坐得满满当当的酒楼渐渐安静了下来，酒客们仿佛都被这边的对峙吸引住了，纷纷停盏望了过来。
他平常下山来，在这城中哪回不是呼风唤雨、走到哪儿都受人追捧，何曾有过被个楞头小子堵得下不来台的。
于是冷冷一笑，问道：“你是哪位长老门下？下山可是奉了师命？你师尊可知你在外头肆意妄为、不敬尊长？”
骆真愁眉苦脸地想：我还没有师傅，小师叔倒是有一位，不敬尊长我是不敢的，至于肆意妄为嘛，都是他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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