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霖三人在赶了十天路后,终于是在第十天的酉时赶到了无锡县锡北镇。
一到锡北镇,苏九霖就向一名在镇上过路的老者问起了葛嵩的住处。好在葛嵩也是中过科举当过官的,所以在锡北镇他还是很有名的,老者也是知道葛嵩的住处。
“出了镇子后继续一路往南,大概再有五里远,就能看到一片竹林,竹林旁有一处宅子,那就是葛大人住的地方了。”
虽然此时天色已晚,但苏九霖急于找到葛嵩,三人随后就往南赶了去,果然在五里外的一片竹林旁看到了一座宅子。
只不过,宅子很小,只有两间屋子。而且很是破烂,院墙都已脱落许多,看过去瓦块都已是掉落了许多,完全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那老头会不会记错了啊?”闫修疑惑的到处看了看,“可这附近只有这一处宅子啊。”
“哥,敲门问问看有没有人。”
闻言,闫修也是走上前敲起了门。可他只敲了一下门还没来得及问是否有人,门就缓缓开了一点,三人才知道门根本没锁。随后三人便直接走了进去。
走进宅子后,三人才发现宅子内更是破烂,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更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喂!有人吗?”闫修大声问了起来。
“谁啊?”
一间屋子亮起了烛火,一略有些驼背的白发老者拿着蜡烛缓缓走了出来。
“你们找谁?”
“老丈,我们是来找葛嵩的。”
“找葛嵩?”老者狐疑的走到了苏九霖三人面前,“找他有什么事?你们又是谁?”
“苏家后人来找他问些事情。”闫修回答道。
“苏家后人?!”
老者神情明显震惊了许多,因为他就是葛嵩。随后他又把苏九霖三人一个一个仔细看了看,看到秋枫时,却愣住了。
“我就是葛嵩,你终于来找我来了。”
“唉,老丈,他不是,我们才是苏家后人。”看见老者在跟秋枫说话,闫修连忙指了指自己和苏九霖,“我是闫…咳,我是苏九炎,他是苏九霖。”
“你是苏九炎?你是苏九霖?”葛嵩狐疑的看了看苏九霖和闫修,随后又看回了秋枫,“那你是谁?”
“我叫秋枫。”秋枫淡淡说着。
.“你真是葛嵩?”苏九霖有些不相信,没想到葛嵩会落魄到这种地步。而且他知道葛嵩应该是六十岁左右,而眼前的老者看着似乎已有七八十岁了。
“我就是葛嵩。老了,人都认不清了……”葛嵩说着便自顾自的走回了屋里,随后把蜡烛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则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苏九霖三人见状也紧跟着进到了屋内。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葛嵩问道。
闫修上前一步说道:“那个,我爷爷跟高丽细作密会,真是你亲眼所见吗?”
“唉……”葛嵩叹了口气,“我跟苏鹤海同窗六年,我中进士他中榜眼后我们又同朝为官十多年,他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亦师亦友的存在。”葛嵩并没有回答闫修的话。
“苏鹤海案发后,我终日郁郁寡欢。”葛嵩还在继续说着,“以我对他那么多年的了解,我本是绝不相信他会做通敌叛国之事的!”
闻言,苏九霖的眼神已是有些锐利起来了,问道:“那你还做人证诬陷他?”
“我没有诬陷他!”葛嵩闻言也是有些激动,“虽然我不相信他会做通敌叛国之事,但是我却是亲眼看见他和高丽细作密会的!”
“你胡说!你一定是收了别人的好处,所以故意陷害我爷爷的是不是!”苏九霖也是说的有些激动,就欲上前质问。
“停停停!”闫修马上拉住了苏九霖,“不是我是长子吗?我来问!”
此时另一旁的秋枫还在仔细看着葛嵩,他只要真相。
“那个……嗯……”闫修看着葛嵩却是不知道从何问起了,随后他又看向了另一旁的秋枫,“老秋,你来问。”
秋枫也没有推迟,直接问了起来。
“请问您还记不记得当天看见苏鹤海与高丽细作密会的经过,如果记得的话,能否请您把经过跟我们说一遍。”
闻言,葛嵩又盯着秋枫看了一会儿,随后也是开口了。
“那年正月十四,我大概戌时三刻去的苏宅……”
“去做什么?”葛嵩还没说完,秋枫就开口打断了他。
“那天酉时的时候我查到礼部在上一年年末的年终祭典所耗银两多报了八万两。”
“因为皇宫历来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部分库银会以六部开销之名挪给皇家使用,而我又是刚从翰林院典籍调任的礼科给事中,对礼部事宜不熟悉,之前也没遇到过,所以就去找了曾在礼部任职多年、并且也是我最熟悉、离我府邸最近的苏鹤海了解情况。”
“为什么不能第二天去?”秋枫又问了起来。
“因为正月是不议事的,第二天是元宵,正月里我只有元宵这一天能见到皇上,下次再见就要等到半个月以后了。而我作为礼科给事中,既然在十四那天已经知晓了此事,而第二天又要见皇上,如果那八万两是舞弊所造成的,我就要在见皇上的时候把事情告诉皇上,不然就是欺君。”
闻言,秋枫也是考虑了一下,随后又让葛嵩继续说。
“我去到苏宅的时候,苏宅正有客在,苏鹤海正在书房会见客人。管家把我领到了一间厢房上了茶后,他就去通报去了。没一会儿,我便从窗户看见苏鹤海与一三十多岁的男子走出了书房。两人拜别之后管家还送了那名男子出府。”
“随后苏鹤海便来找了我,我就向他询问起了礼部的账目问题。期间,我也曾问及过那人是谁,苏鹤海只说是他在两个月前认识的一个诗人,前几日又遇见了,约好的今天一起探讨过几天的诗会,只是因为有事来晚了。知道账目没有问题后,我便走了。”
“第二日晚间,在宫里用完晚宴回府的路上,突然有一人急匆匆从我身旁路过,还把我撞倒在了地上。撞倒我之后那人只是看了我一眼,随后就走了,我才发现那人就是前一日在苏鹤海家中出现的那名诗人。我正想起身追上前找他理论,却发现他在撞到我的时候掉了一封信在地上。当我捡起信准备再找那人时,却已是不见了他的踪影。”
“本来我是想把信交给苏鹤海让他交还给那人的,但是当我把信翻过来拍打灰尘时,却看到上面赫然写着‘李㦕陛下亲启’六个大字!”
“要知道李㦕乃是当时高丽国的国王,我担心那人是高丽细作,马上就把信收好了,回府后才把信拆开。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封信居然是苏鹤海写给高丽国王李㦕的!”
听葛嵩说是苏鹤海写给李㦕的,苏九霖又有些不高兴了。
“信的内容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葛嵩还在继续说着,“‘李㦕陛下,臣已准备好了一切,图们江会宁卫已可轻破。会宁卫被破之日,臣会通知潜入钟城、稳城的亲信门生佯装前去救援,到时候这两城城门大开,陛下可以再夺两城。’”
“当晚我久久不能入睡,一连好几天我都在纠结要不要把信呈交给内阁,我甚至都不敢去问苏鹤海。可仅过了四日,会宁卫失守的边关告急就送到了京城,京城随后也张贴了与苏鹤海私会那人的画像,说是高丽细作。见此,我不得不把信交给内阁,并且还上了奏疏检举苏鹤海!”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你骗人!”苏九霖听到这里又激动了起来,幸好被早有察觉的闫修及时拉住了。而秋枫,却是皱起了眉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封信我来来回回不知看过多少次,我与苏鹤海相交二十余年,他的字迹我岂会不知!”葛嵩也有些激动,“我至今仍不相信,可又不由我不相信!”
“这二十年来我也经常回想整件事,在想我是否成为了别人的棋子。可并没有!要怪就怪苏鹤海自己不知道被什么冲昏了头脑,做了此等错事。是天意让我发现这一切的!”
“不是!你全都是胡说!你绝对是胡说!你是不是被人要挟了?是不是你的家人被谁抓走了?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把他们救出来!”苏九霖越说越激动,闫修都快拉不住了。
“我认识的苏九霖不是这样子的。”秋枫淡淡开口了,“如果你只想要你你所想的结果,那你继续。”
闻言,苏九霖终于是冷静了一点。
见苏九霖没再那么激动了,秋枫又开始问了。
“你是怎么发现年终祭典账目有问题的?”
葛嵩转头看了一眼秋枫,回答道:“是当时上任没多久的礼部左侍郎马敢发现问题后亲自拿来给我的。”
“礼部左侍郎的日常职责里本来就有查账和统计账目,礼部和鸿胪寺也不像其他五部八卿,每年的岁首加上旬休有十八日的休沐。每年的年终祭典和元宵筵宴都要由鸿胪寺和礼部协力完成,所以礼部和鸿胪寺的休沐都是在正月过后,上一年的腊月和这一年的正月更是礼部和鸿胪寺一年中最忙的两个月。马敢在那个时候查到账目有问题后交给我这个督查礼部的礼科给事中,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些我早就想过,你们问再多都没用,是天意!是天意让我发现苏鹤海勾结高丽细作的!”葛嵩说着便仰头看向了屋顶。
“不是天意。”
闻言,葛嵩愣了一下,急忙循声看去,却发现刚才是秋枫在说话。
“什么意思?”葛嵩一边问着一边颤抖着双脚站了起来。
秋枫又看了一眼葛嵩,转身便往外走了。
“我们走。”
见秋枫都要走,葛嵩马上追了过去,在门前一把拉住了秋枫。
“别走,你告诉我什么不是天意啊?啊…啊?为什么不是天意啊?哪里不是天意了啊?你告诉我啊。”葛嵩说着说着已是跪在了地上,“我求求你了,快告诉我哪里不是天意好不好……”
看见葛嵩的样子,先前还气势汹汹的苏九霖也不禁有些心酸起来。
秋枫没回头看葛嵩,偷偷擦了一下眼角滑落的眼泪。
“走。”
秋枫说完便又走了。
苏九霖和闫修见状,马上就跟了上去。
见秋枫又要走,葛嵩马上又一把抓去,却只抓到了门框。
“别走啊!求求你告诉我哪里不是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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