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谈话后,程海平的任职消息散播开来。一时间,熟悉的、不熟悉的甚至根本就不认识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打来电话表示祝贺,同时邀约他吃饭喝酒。程主任长程主任短的,话都热得发烫。
程海平跟郑江摆谈时,接二连三地被手机铃声打断。接完电话,程海平苦笑着说:“唉,这两天电话都打爆了!”
郑江道:“大家都想巴结康书记身边的人嘛!唉,你一走,我就跟缺手缺脚了一样。我是真舍不得你离开。不过,你高升是大好事,记住常回来看看玉屏这块根据地就是了。”
程海平说:“废话,我老母亲还在镇上呢。她不肯跟我们进城去住,我会经常回来的。”
郑江道:“到时你吭一声,我保证恭候。我进城也少不了找你喝酒,到时可别说没时间。”
“快别提喝酒了。”程海平说,“忙工作我不怕,像这样成天忙喝酒忙应酬真有点吃不消哇!”
“以后你肯定逃不脱这些喽!不比在镇上,有我和黄军他们顶着,你还可以梭边边。” 郑江道,“无酒不成宴。有个顺口溜说:‘不会喝酒,前途没有;一喝九两,重点培养;只喝饮料,领导不要;能喝不输,领导秘书;一喝就倒,官位难保;常喝嫌少,人才难找。’要是领导爱喝酒,你不陪着喝到位,他不高兴;要是领导不爱喝酒,但为了表达感情,你也得敬几杯。即使你不想喝酒,也不得不应酬。酒场就像一个磁场,你一进这个场,就会不由自主地端起酒杯。会喝能喝的人能在酒场上创造出一种气氛,让被接待的领导感到很高兴。这时候提出要求,比如拿着要钱的报告让领导签字,一般都容易成功。所以说,酒量大的人更容易办成事啊!”
程海平道:“现在社会上流传一首《酒囚歌》:‘公款吃喝何时了,花费知多少?雅座一夜尽酒兴,党纪国法统统脑后抛。美酒佳肴今犹在,只是主人改。问君酒中几多愁,恰似一汪苦水肚里流。’”
“我想起个笑话。”郑江说,“有个领导酒后去开会,坐到主席台后突然大叫:‘上菜!’秘书赶紧把他扶到厕所里去醒酒,这位领导坐上马桶又叫:‘开车!’秘书看他醉得实在不行了,亲自送他回了家。领导的老婆帮他脱鞋又扶他到床上,没想到领导亲切地抚摸着她的手问:‘小姐,贵姓呀?’”
程海平笑了:“一听就是编的!”
“那我讲个真实的:张亚龙有天晚上喝醉酒后,自己开车回的家。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找不到车了,就跑到派出所报了案。警察查寻了半天,最后在距他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发现了这辆车。再一细问,车原来是他自个儿停在这里的。人一迷糊,他就忘乎所以了。”
“算他幸运,只是虚惊一场。前段时间,古志伟酒后开车,撞死一个路边散步的孕妇。他撞人后逃离了肇事现场,还指使乡政府的司机去帮他顶罪。交警查明真相后,他还指着警察鼻子骂:‘我在乡上管两万多号人,级别比你们交警大队长还高半格。敢跟我斗?你们算个屁呀!’结果他不仅丢官赔钱,还要追究刑事责任。”
“古志伟酒量大,爱喝陡酒,一口气就能把一大杯白酒干掉,平时一顿喝七八两没问题。那天是带乡上的人去外县考察一个招商引资项目。中午吃饭时,那边来的人多。轮番上阵,非要喝到位不可。古志伟和随行的四个人都喝过了量,他的司机为了保护他喝得最多,醉得也更厉害。古志伟一向爱逞能,自称他开车是老师傅,喝再多的酒也出不了事,坚持自己来开车,哪知成了马路杀手。这一撞等于去脱两条人命呐!”郑江道,“还是说你这头吧。县委办主任累是累,分量也很重,好些县还是常委兼任的。有了这个阶梯,以后你进入县委常委就顺理成章了。好多人都眼红这位子,吕闻远前一阵就毛遂自荐过哩!”
“哦?”程海平有些意外。他曾经在饭桌上听吕闻远向史德友大倒苦水:“我们两办主任其实都是伺候人的活,人前风光人后受气,硬是没啥子干头。”
郑江道:“千真万确。康书记在办公室剋他,县委办的人听到后给我说的。要不我咋个晓得!”
程海平到任不久,康濯赴北京参加中央党校的县委书记培训班学习,为期3个半月。县委工作也由董雪吟代为主持。
董雪吟初来乍到,熟悉县里的情况尚需时日,工作重心又在政府那边。所以,县委的工作实际上主要依靠党务副书记宁帆安排部署。
宁帆是个闲不住的人,日程表上一有空当,就带着程海平到企业、乡镇调研。根据掌握到的情况,召集有关方面协调解决问题。对问题比较复杂的,宁帆着重了解实情,并不急于表态。同时要求程海平分别进行归纳梳理,提出建议性意见,留待康濯回来后再向县委常委会进行报告。
就这么奔波了不到两个月,他们把全县各乡镇和上交利税前15位的工商企业都走了个遍,并听取了县上大多数部委局办及金融部门负责人的工作汇报。
在宁帆身边,行程紧凑而劳顿。程海平感到大开眼界,这不仅因为他从一个镇的局部性工作拓展到了全县性的视野,而且宁帆的思维方式、工作方法也让他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人有一种相知互信的融洽,这使得程海平没有下级面对上级领导时常有的拘谨和忌惮。向宁帆说出看法和意见时,他很少有啥顾虑。
所到之处,说完工作,自然而然都得吃饭。午饭还能以中午禁酒的规定推辞一番,晚上就再也推不掉了。宁帆酒量不大,喝酒又上脸,至多喝过两三杯后,脸上便通红通红,形成一层极好的保护色。无需多言,大家也就体谅他了。宁帆是桌上的最高领导,谁能那么较真呢?
程海平就不同了。他是新官上任,接受轮番敬酒祝贺自然而然。偏偏他喝了酒又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热情的东道主岂能善罢甘休?不叫他大醉一场,就搞不清楚他酒量的深浅啊!程海平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他喝得太多,已经不行了,却没人肯相信,宁帆帮他作证也枉然。人家说:“宁书记,您翻的是哪年的黄历啦?程主任是乡镇干部出身的,酒量肯定早就操练出来喽!”
酒场上往往有这样的情形:一个人越是“谦虚”,越是容易令人怀疑他是高人不露相,最终引得群起而攻之。程海平面对的劝酒辞一套接着一套: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倒杯酒,领导不喝看不起我!”
“哈哈!你没听说过么,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女人‘随便’还得了?男人‘不行’更叫人笑话!程主任该不会雄不起吧?嘿嘿,按酒场的规矩,话没说对就得受罚。喝下这杯敬酒,再罚酒一杯。你不喝,我就一直站着不走……痛快,哈哈哈哈!”
“嘻嘻!我们女士敬酒都是舍命陪君子呢。我喝一杯,程主任喝两杯不为过吧?这杯酒我先干了,就看您的啦……哇,两杯!嘻嘻嘻嘻!”
“程主任果然是雄风威猛,给我们男同胞长脸喽!你可不能只跟她们一来二去的。为表敬意,我也来个好事成双!我喝两杯,你喝一杯,如何?嗨呀,够……够朋友!宁……宁书记您看,程主任好酒量嘞!来,再开一瓶,满……满上!”
事情真的像郑江说的那样:酒场如同一个磁场,人进去后很难不为所动。即使你不想喝酒,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大家都是一片盛情,你总不能拉下脸吧?
程海平难以招架,三天两头地喝得酩酊大醉。最近的一次,天很晚了才被两个人架着送回家,躺到床上依然翻肠倒肚地大吐不止。自己头痛欲裂百爪抓心不说,陶岚在一旁也是心疼气恼得不行,给他喂水擦脸忙乎了大半个晚上。
第二天,程海平酒醒起床后,虽说一地的狼藉已被陶岚清扫和用拖把拖过,但满屋子仍残留着刺鼻的酒味和呕吐物的酸臭。他心里很想跟陶岚说几句抱歉加保证之类的话,却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陶岚急急忙忙地赶着上班去了,屋里只留下他一个人慢腾腾地喝了小半碗陶岚专门给他熬好的稀饭,而后强撑着走下楼去。
县委办承担着上传下达的重要职能,有如一个人的中枢神经一样,最重要的就是需要营造和保持有条不紊高效运转的工作秩序。只有这样,才能有效避免和减少各种失误的发生。程海平多次对属下强调:“大家必须做到思想上工作上同时到位,要力戒由于个人主观原因造成的缺位和漏洞!”他是新官上任,更需要时时处处做出表率。
这次大伤元气的折腾后,程海平醉酒的频率和次数逐渐减少,也没再出现那种烂醉的状况,也不知是酒量增加了还是他应对更自如了。
有一天,宁帆问他:“海平,你的酒量咋一下突飞猛进了?今晚你可喝了不少哩,我看你没啥大的反应嘛!你算是过了喝酒这一关啦,不容易不容易。上回碰见陶岚,她还要我关照你呢。别的好说,喝酒我可自身难保哇!做了办公室主任,少不得迎来送往的,我还担心你一直适应不了呢。能喝上几两应对场面,那是最好不过了。现如今,酒量也是生产力啊!”
程海平笑了:“宁书记啊,实不相瞒,我是专门叫郑江教了我不少招数,尽量地减少喝到肚子里的酒。单说把酒杯里的酒泼掉、洒掉、吐掉、换掉的办法,少说都有10多种呐,就跟魔术师耍障眼法一样的。即使酒已经喝到嘴里喉咙里肚子里头了,也能想方设法地反吐出来。有些人喝过酒后,跑到厕所里头,拿手指头在喉咙口又是掏又是抠,嘶声哇气地吐得一脸的痛苦。过后用纸把嘴一抹,又回到酒场继续斗酒,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唉,可惜那些好酒了。”
宁帆道:“现在搞接待、下基层,都离不开喝酒这一套。要不然就难以跟下面打成一片,人家会说你架子大不随和。我就经常遭受这样的不白之冤哪!”
“我也是被逼得耍手腕。要不然,这每天都有一两个饭局,顿顿少不了喝酒,硬是难得应付呀!”程海平说,“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在外头吃喝,家里的饭菜吃着舒服得多。”
宁帆道:“以后我们下去,尽量不在基层吃饭,免得骑虎难下,喝酒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哎,待会儿你也教我些应付喝酒的秘招。这个郑江,当初咋不传授几手给我呢?”
程海平说:“这是秘招嘛,一般秘不示人的,呵呵。这主要靠手疾眼快,动作得非常熟练才行。宁书记,我看您还是不学的好。您是领导,一言九鼎,直接说不喝就对了嘛!”
“此言差矣!”宁帆道,“还是学两手为好,说不定啥时候就用上了,艺多不压身嘛!呵呵!”
程海平随手从饮水机下面取出两个纸杯,分别接满凉水,递过一杯给宁帆,开始示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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