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平、陶岚一进屋,陶昭远就问:“涛涛呢?他咋没回来?”
“他倒嚷嚷想来,不得行呀!”陶岚解释说,“他的时间都安排满了。明天上午要去艺术中心学钢琴,下午学书法,星期天要去体校打乒乓球,还有老师布置的作业得做。他奶奶照管着,要不然我们也脱不开身。”
“涛涛才上小学吶,弄得比我这个当市长的还忙哇!”陶昭远道,“你们就不担心他受不了?”
“孩子要成才,是得从小培养么,不受点苦累咋行?”陶岚说,“涛涛他们班的大多数同学都这样,有的学得更多,另外还参加了绘画、舞蹈、心算、口才、跆拳道等学习班。我们要是不让去学,反而不正常了。”
程海平插话说:“学这些我们也征求了涛涛老师和他本人的意见,我们会注意让他有玩耍时间的。涛涛对钢琴、书法、打乒乓球都很感兴趣,他的老师、教练都夸他悟性好、进步快哩!”
陶岚道:“家里的钢琴闲了好久,现在派上用场了,涛涛天天都要弹练习曲,明年就开始考级。毛笔字他也写得像模像样的了。过年回来叫他给爸妈表演一下,嘻嘻!”
“呃。”陶昭远笑着说,“不行呀,今年春节我得在雅泉过了。你们晓得的,每年这时候有很多活动我都要参加。走访下岗职工、贫困户,慰问一线的工人、警察、部队指战员,哪儿都不能少啊!”
程海平道:“从中央到地方都是这样。越是过年,领导们越是忙个不停。”
陶岚说:“要不,我们到时带着涛涛来雅泉陪您过年?”
陶昭远摆摆手:“不了,你们安心在县上过年吧!春节好几天假吶,过了初三应该抽得出时间回竹岭的,那时我们一家再团聚。对了,海平,请你妈妈一块儿来作客。亲家也要多走动才更亲嘛!”
甘秀蓉从厨房出来了,对陶岚说:“不要你搭手,你们只管吃就是了。”丽丽则在灶前侧过脸来打着招呼,高声道:“姐姐,你们先上桌嘛,就差一个炒菜啰!”
丽丽去年跟周宇结婚后离开陶家,在城中心开了家品牌时装连锁商店。本来她想介绍老家村子里的表妹徐燕来接替自己,但陶昭远调到雅泉工作后,甘秀蓉打消了再请一个保姆的念头,说她买菜做饭收拾屋子等于在做健身活动,还可以预防得老年痴呆症。丽丽于是让徐燕到她的服装店做了服务员。
丽丽依然常来婶婶家,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一有空就来帮着婶婶做些家务杂活,也是给甘秀蓉做个伴。
听到伯伯和陶岚他们周末要回家,丽丽提前跟周宇说好,叫他下午调班休息,和徐燕一起照看店铺。交接停当,丽丽去农贸市场采买了肉食蔬菜、果汁饮料等物品,坐一辆人力三轮车赶过来了。
三轮车不能进入市直机关宿舍区,丽丽只好一手拎一只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塑料口袋,走过一段10多分钟的路后,又上了三楼。
甘秀蓉一见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很是心疼。她知道丽丽怀有身孕,已经3个月了。
“我买得有的,哪个叫你买这些?还买这么多!”甘秀蓉嗔怪着叫她快坐下歇息,但丽丽喝了一杯水后,就进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晚饭后,陶昭远问程海平:“你到市上工作跟县上比感觉咋样啊?”
程海平坦言:“工作强度比县上小些,但各种困扰增多了。”
陶昭远没有接话,程海平继续道:“我过去在县委办,最能感受到县上承载的巨大压力。从政治生态环境来说,县一级属于基层。如果做个比喻的话,县一级就像一个正放的小三角形,角尖是县委、县政府,下面是更基层的乡镇、村组、社区、街道。省市以上的权力机构像是一个倒置的大三角形,角尖压着小三角形。角尖对角尖,县上的压力不大才怪呢。”
“你这个比喻很形象。”陶昭远点头说,“县里资源有限、回旋余地有限,解决问题的能力也有限,但上级层层压担子、派任务,群众的期望值高,诉求也很多。其实,市一级也同样处在上压下顶之中啊!”
程海平说:“过去我在县上,跑乡镇、到企业,做的实事较多,事情办成后很有成就感。到了市接待处,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是用在吃喝应酬、参加会议、应付检查、联络各种关系上,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时间占满了,连家都很难照顾到,心里反而没有充实的感觉,有时还很困惑。”
“这个我能理解。我在市长的位置上,面临的问题更多,要求承担的责任更大,同样是考核多、检查多、会议多,招商引资累、陪客喝酒累、处理关系累。发展、稳定、民生、安全,一个都不能忽略。出现突发性事件和安全事故,还要勇于承担风险,靠前指挥,不允许有丝毫退缩。不夸张地说,‘五加二、白加黑’就是我日常工作的真实写照,有时要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在其位谋其政,再难也得咬牙挺住哇!”陶昭远忽然问起:“那个身份做假的吴小芹,原来是清源的副县长吧?”
陶岚答道:“是呀,她可是这段时间的风云人物。清源因为出了个吴小芹,弄得名声远扬了呢!我们单位有人去东北旅游,一提到他来自庆川的清源县,人家立刻就说:‘知道知道,不就是女骗子当副县长的那个县么?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你们清源县哩!’这样的知名度要是正面的就好了,现在硬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陶昭远皱了眉头:“这是一起严重违反组织人事纪律的案件,影响非常恶劣。”陶昭远把头转向缄默着的程海平,“哎,海平,你咋不说话?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程海平沉吟了一会儿,把下午学习时他讲过的一段话又复述了一遍:“说到底,这还是一个人说了算的结果。那时龚璞当县长,在县政府是一手遮天的‘一霸手’。有他庇护,吴小芹造假才能畅通无阻。”
“还有么?”陶昭远追问。
“没,没有了。”程海平想尽快结束关于吴小芹的话题。
“其实,吴小芹造假骗官能够一路绿灯,绝不仅仅是龚璞的因素。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的用人制度有缺陷,监督严重缺位。”陶昭远接着道,“要想以后不出或者少出吴小芹这样的官场怪胎,还得从加大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力度入手,注重源头治理,不断增加干部工作透明度,让选人用人在阳光下运行。同时,建立和完善全方位的监督检查体系。不能像有人总结的那样,反腐秘笈主要依赖于夫妻反目、家中被盗、意外事故、情人举报、网民声讨。”
陶岚笑着说:“说得还真有道理:吴小芹的事情查处得这么快,跟网民声讨有很大关系。”
程海平道:“现在民间有一种妖魔化政府官员的现象,好像我们都成了腐败群体,没得一个好人,都是些贪官。”
“妖魔化当然是错误的,但贪官确实存在,老百姓才会这么议论么。”陶昭远又说,“有些人把官场当成了生财有道的生意场,堂而皇之地当上了批发官帽的老板,使‘花钱有官做,做官有钱花’成为助长贪欲横行的潜规则。近些年,因为腐败落马的各级官员,大都与买官卖官有关。这些都叫人深恶痛绝啊!听听逆耳之言很有好处,起码能够让我们头脑清醒。要是甜言蜜语听多了,那会得‘糖尿病’的,是吧?”
程海平点点头,说:“我很珍惜调到市上工作的机遇,做事也都是兢兢业业的。但说实话,我现在常常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生怕哪一件事情没办好上头怪罪,生怕跟上下左右搞不好关系,生怕接待重要客人的时候出啥漏子。接待处这种工作,想让接待对象都满意很难。”
“难在哪里?不就是迎来送往比县上多、客人的级别高一些么?”陶昭远问。
程海平道:“来市接待处这一年多,我最深的体会是:客人级别高反而好接待。有层次、有教养的客人一般不会提啥过分要求,更不会对我们的接待当面表示不满。特别是接待省部级的领导,我们什么事情都直接跟他们的秘书、警卫说明,人家也很客气地配合。对于重要的接待任务,我们事先都有详细的接待方案和一整套严格程序,每天的活动日程、一天三顿的饭菜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只要认真按原定方案实施,吃住和出行的卫生质量、安全服务有充分保障,那就出不了大问题。”
程海平话锋一转:“最难缠的是那些官职不大不小的人。省上一些部门的处长科长就最爱占小便宜,住宿本来没交房费,却要开发票回去,那样就可以虚报费用,等于多得一笔出差补助。他们连吃带喝玩够了,还要带回去大包小筐的礼物,让全家人接着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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