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暑假结束了。
这注定是多事之秋。
罗伊纳坐在窗边拆信,刚刚猫头鹰从列车的推窗挤进来,为她带来一叠预言家日报。她展开报纸,拿出藏在里面的一叠信件。
他们俩到达霍格沃茨特快的时间很早。萨拉查看她垂下眼睛拆信,便顺手把报纸接到自己手里。罗伊纳的余光瞥到了萨拉查胸前的银色级长徽章,陈述一件早已明确拒绝的事,“邓布利多想让你当学生会主席。”
“我可不是他属意的人选,是在知道我的身份才有这个打算的。倒是你,你原本可以成为级长的。”萨拉查抖了抖报纸。两个人都没有看向对方,说话间却有种不需要对视的默契。
罗伊纳没有否认,她看完一封信后将信纸垫到最下面,又抽出另一封信的信纸,“唔,如果你还是以前的萨克森,我想你不会拒绝。毕竟你去竞争了级长。”
“他看重的不是萨克森·斯宾塞这个身份。如果我答应成为学生会主席,那么我便给了一个承诺,我不为此负责。”萨拉查点点头,又摇摆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他们这节车厢进入了学生。
“你让刻板印象又加深了……”罗伊纳轻微抬眼,看了眼门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您可真是一个不正派的巫师,阁下。”
因为空间内增加了其他因素,有些隐没在话下的真相没来得及说出口。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其实是迂回着征求一个庇佑,萨拉查对霍格沃茨学生的庇佑,更准确地说,是斯莱特林和拉文克劳对学生们的庇佑。未来的战争在所难免,多一份来自创校人的庇佑比寻找伏地魔剩下的魂器靠谱得多。
遗憾的是,斯莱特林对霍格沃茨没有强烈的责任心,对千年前相处过的、有相识的朋友亲缘血脉的霍格沃茨尚且如此,更别提对千年后这群学生。
当然,这并非是萨拉查将来会作壁上观的意思,只是他讨厌被承诺束缚,因为所有承诺在中古看来,都有不成文的效力。
如果萨拉查没有恢复记忆,他或许不会拒绝成为学生会主席的邀请。可如果他不恢复记忆,在有更优选择前提下,比如赫奇帕奇的塞德里克,显然不会退而求其次让斯莱特林的学生成为学生会主席。不过,如果他没有苏醒,罗伊纳囿于过去,也就不会放下对霍格沃茨的执念。
如果萨拉查没有拒绝,或许罗伊纳也不会拒绝。失去预知的罗伊纳并没有打算坚守不改变的原则。
世界上的事没有如果。
有学生穿过这节车厢,也有学生在这节车厢落座。
罗伊纳将手头上所有的信看完,抽出魔杖印在信纸上,魔杖尖端红光微闪,信纸像是被点燃一般迅速燃尽。他们俩停止了对话,罗伊纳抽出一本杂志,两人各自看着手上的读物。
车厢的门又被打开,这个包厢间几乎都是彼此熟悉的斯莱特林学生,当看到德拉科提着箱子走进来时,车厢里的氛围一瞬间凝滞了。
霍格沃茨寻常的学生或许无法得知三强争霸赛那晚发生的事,但是大多数斯莱特林的学生本身就是出身食死徒家庭或者他们的亲戚,英国的魔法世界有多小,绵延久点的巫师家族间几乎都能攀上亲戚。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食死徒聚会的墓地里马尔福家族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拖延未发的讣告是因为什么。
德拉科的脸似乎比原来更加苍白,白得几乎透明,像是出没在白天的幽灵,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他消失的婴儿肥似乎过了一个暑假让他向大人迈进一步。他发愣地走过来,眼神黯淡。隔壁座位的扎比尼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德拉科,被一旁的诺特扯住。
德拉科把行李箱塞到行李架上,冷淡地扫了眼安静的车厢,挑眉嗤笑,看似只对着扎比尼挖苦,实则对所有人说,“怎么,你那是可怜的眼神吗?”
扎比尼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举拳锤了一下德拉科的胸膛,“真是的,谁说了!”
包厢车厢的气氛再次流动起来,大家继续刚才暂停的动作和说话。
扎比尼对德拉科说,“我们刚才还在说呢,德拉科,今年你是我们的级长吧?”
德拉科冰冷的面孔松动了一下,“……你不说我都忘了。”
但没人会主动说今年霍格沃茨的学生会主席是塞德里克·迪戈里。一向清楚规章程序的诺特也没有提醒,在列车开动前,级长需要集合起来跟学生会主席简单地开个会,然后在行进过程中巡视列车。
萨拉查挡了一下德拉科的目光,主动站起来,“来吧,让我教你新级长该知道的事情。”
等霍格沃茨特快开动起来,萨拉查和德拉科才走回来,显然他们并没有立马执行在列车上巡逻的任务。
德拉科在萨拉查对面坐下,他的嘴角抖了抖,没有先看坐在斜内侧的罗伊纳,反而抬起魔杖竖起一道结界。
罗伊纳原本想说的话完全被岔开了,她难掩惊讶,“你居然会用这道咒语了?”萨拉查也有些许讶然。
德拉科瘪了一下嘴,这才慢慢把眼睛挪到罗伊纳身上,眼眶立刻红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暑假都不来看我……哪怕一次?就,就那么忙吗?”德拉科努力克制着喉咙的酸涩,一句话因为他多次挑战呼吸而断断续续。
凝回身体的罗伊纳第一次以完整的自己见到德拉科,原本预设的态度半点都来不及拿出来,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德拉科。
哽咽的德拉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眼泪,他在罗伊纳的注视下难堪地抽泣,呜呜地哭出来。
罗伊纳叹了口气,她站起来搂住德拉科。
德拉科虽然娇气,却很少如此哭泣。上一次哭成这样还是他抓蚯蚓摔进泥里,委屈地扑进罗伊纳怀里错认了妈妈,看见罗伊纳的脸反而被吓得哇哇直哭。
德拉科因为罗伊纳的安抚动作,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哭泣,断续地说着对她的埋怨,尽情诉说着自己的软弱和痛苦,“你为什么不来庄园?葬礼的时候——呜呜,只有我和爸爸。好讨厌……你怎么可以不来?为什么要后来才偷偷过去送花?为什么不可以当面过来?我讨厌你们那些计划——我恨伏地魔——我恨克劳奇——为什么他要把我代替迪戈里,为什么是妈妈受伤——我恨所有食死徒——我也恨我爸爸,为什么要让妈妈代替他去伏地魔跟前——我妈妈,妈妈甚至连画像都没来得及留下……为什么不是我死掉?偏偏就是我,偏偏就是妈妈,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我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妈妈的最后一面,她该多伤心啊?”德拉科报复般地将自己的眼泪和鼻涕一并蹭到罗伊纳的袍子上面,上次他因为断掉的蚯蚓吓呆又被罗伊纳吓哭,后来还是在纳西莎怀里才平歇,只是这次真的只有罗伊纳来安慰他了。
“……对不起。”罗伊纳缓缓说,她抬起手摸着德拉科的后脑勺。当她歉疚地看向德拉科时,她锁骨附近的金线微微亮起,像是印证她的真心,系到脖子的衣服领口挡住这惊异的一幕。
卢修斯果然没有和德拉科说起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缘由。她能够猜到,却以此为借口不踏入马尔福庄园。
纳西莎下葬的时候她和萨拉查到场了,只是等卢修斯和德拉科走后才现身献了两束花。那是马尔福的家族墓地,在一处幽深的森林空地,绿草茵茵,春天应该看到漫山遍野的花,纳西莎旁边的墓地也已掘好。
德拉科压抑良久的痛苦终于因为直面罗伊纳得到发泄,他被罗伊纳抱着哭得背过气,有些时候就是这样,面对普通朋友还能伪装坚强,看到亲近的人却无法忍受委屈。
罗伊纳扭头和萨拉查犹豫地对视了一眼,萨拉查没有多言,只是伸手握住罗伊纳放在德拉科肩头的那只手。罗伊纳深吸一口气,“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德拉科?”罗伊纳低下头,轻轻掰过德拉科的脸。
他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大哭一场过后竟然直接依在罗伊纳怀抱中睡着了。
这种情况让罗伊纳哭笑不得,她把德拉科放到座位内侧,让他依靠着列车墙壁继续睡觉。
罗伊纳坐回德拉科的对面,端详着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变得有些像卢修斯,瘦削的下巴,养尊处优的苍白脸色,因为精神不佳生出的黑眼圈。她已经忘记未来的德拉科会是什么样,但她不想让他继续这样发展,她原本应该也不会这样谋划。
罗伊纳心累地叹口气,她将脑袋放到萨拉查的肩膀上,像德拉科那样闭上眼睛。虽然她只是经历德拉科的一场哭泣,却好像比与黑龙搏斗更累。面对德拉科,她无法将感情盘算为博弈的筹码,那份无法化解的沉重的苦楚压得她难以呼吸。
在眼皮合上后,她眼前一片空洞的黑暗。
“抱歉。”罗伊纳听见萨拉查对她说。
萨拉查握紧罗伊纳的手,“但我不后悔。”
罗伊纳无声地笑了一下,她回握住萨拉查的手指,这次他们俩的手都是温热的。
从刚刚她抱住德拉科那一刻起,刹那间,她便知道自己之前做的在黑暗中高空坠落的梦是和德拉科有关。
那无法捉摸和辨明的未来,像是全知未来留给她最后的灵光一现。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口,萨拉查身上有一股轻淡的香味,像是草木,又像是融化的雪水,“萨尔,我有点累,先让我睡一下。”
“睡吧,”萨拉查抬起两人紧密相握的手,他亲了亲罗伊纳的手背,放低声音,“睡吧,到站我叫你。”
浓重的黑暗笼罩到罗伊纳的眼前,那片恐怖的虚空被安定的黑暗驱赶走,她陷入无思无虑的睡眠。
霍格沃茨特快因为停靠车身摇晃,罗伊纳清醒过来。周围的学生们站起来一一拿出自己要随行携带的东西或者箱子,更大件的箱子则仍然丢在车上,等家养小精灵帮他们放到宿舍。环境嘈杂,德拉科已经不在对面,他提着手提箱和诺特说着话,排队等着走出车厢。
萨拉查等着罗伊纳整理好自己,两人牵着手在末尾下车。
“那是什么?”德拉科看着出现在马车前的黑色类马的神奇生物。
“你在说什么呢?”旁边的高尔疑惑地问。
“拉车的这些……”德拉科说。
“马车不都是魔法驱动的吗?哪有什么东西拉车?”克拉布追问。
扎比尼打断他们的对话,“……是夜骐。”
不等伙伴发出夜骐是什么的疑问,他先一步爬上一辆空车,扬了扬下巴,“好了,别讨论了,德拉科,上车。”
罗伊纳挑了挑眉,看向大咧咧的扎比尼,“这位学生经历很丰富。”
她走到后面的马车率先踩上车,朝萨拉查伸手。
萨拉查无奈地拉住罗伊纳的手。
坐到车里,罗伊纳又安静下来,隔着窗玻璃看拉车的夜骐,德拉科注视着刨地的夜骐被再三催促下才登车。德拉科不是因为母亲的死亡而获得看到夜骐的资格。
是像她一样,德拉科是自己亲身经历了死亡,才能看到夜骐。
导致这一切的,皆是蒙昧的欺瞒。
“我之前惊醒的那个梦,是有关德拉科的。”罗伊纳收回目光,淡淡地对萨拉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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