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言。你到汉城去了,不会再也不回——”他们分别的前一晚,林枣阳曾经这样问过她。
“我只是过去上学,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没有迟疑。
似乎那个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她抬着头,盯着无月也无星的天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但是……”冯奶奶不在了,孟叔叔也和常阿姨离婚了……
常乐言只是低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没关系,就算你不回我也会联系你的。”十五岁的林枣阳这样说道。
——
静了好一会儿,林枣阳突然问:“你还记得你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我们在这儿说的话么?”
当然。常乐言看向身侧的坐台——那个时候,他们并肩坐在那儿,对未来一片迷茫。她应声道:“嗯。”声音很轻。
“说好了要回来的。”她笑着说。
可是,结果呢?
发誓会永远保持联系的那个人反倒成了失约的人,信誓旦旦绝对要回来的人连近况也不再跟他分享。
他很想知道常乐言在想些什么,现在却发现,他连常乐言的一个笑都理解不了。
他回想以前的常乐言,似乎很少见她沉默的样子。她是永远的乐天派,一直笑嘻嘻的,所有的情绪都显在了脸上,从来不需要人猜。
但是现在……
他看向常乐言。
仿佛像有一层薄雾萦绕在他们之间,有时候,甚至让他看不清她的面貌。
恍然间,心里生出疑问:他以前,是真的了解过常乐言吗?
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盘旋,让林枣阳此刻也变得沉默。
常乐言好像习惯了这种安静,对突如其来的沉寂似乎毫不介意。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常乐言。”林枣阳突然叫住她。
“嗯?”
常乐言许久没听过林枣阳叫她姓名,今天陡然听见,还有点奇怪。
你有没有怪过我?
这句话于林枣阳而言,宛如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横亘在他和常乐言之间,几乎成为他的执念。
日积月累,时间越久,山头越高。如今,时隔两年多,林枣阳能毫不畏惧地站上任何一个舞台,却始终找不到勇气去问她这一句话。
没有尽到朋友责任的人,还算朋友么?
林枣阳看着她的侧颜,看常乐言眼底随长睫抖动而露出的点点银光,千回百转的心突然安静下来,随即笑了。
——
对啊,这才第一天。
——
常乐言站着赏了半天的云,许久听不见回应,她回头看他。“你刚才有叫我吗?”眼底里是未散尽的茫然。
林枣阳绽出笑容,“嗯,叫了。”常乐言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她直直看他,等他说下一句话。
“要一起学习吗?”林枣阳的笑容更大了,“跟以前一样。”他说。
常乐言自然不会拒绝。
恰好,她也好奇。没有了冯厚粲,林枣阳现在的学习怎么样了。
念及他繁忙的“课外生活”,常乐言不经先默默在心底定了个标准——嗯,只要不退步就算好。
“可以。”常乐言点头。
“那从明天——”不对,林枣阳按亮手机,已经是二十一号凌晨,“今天——开始吗?”林枣阳同她对视,一双眼睛发亮。
择日不如撞日。
“可以啊。”常乐言轻声回。
//
2013年9月21日晚(周六)
八点一刻。
门孔上的钥匙只堪堪插进了半截,林枣阳垂首站在昏黑的楼道里,一声不吭。
屋内,杨春梅正和林长丰通电话,言辞激动。
“你整天在外边又不知道他的学习情况,一个年级就五百多人,他上次期末考个三百多名,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哪能奢求他能上什么名牌大学,人老师都说了,初中决定高中,高中基本上就定了,万一市中考不上,那后边只能上职高,连上大学都没希望了!”
“老师专门打电话过来,话里话外都是叫我们带他去补课。就周六周日两天,全是自个儿班上的老师,这么好的机会你说为啥子不去?”
“我不是对他没有信心,只有信心又有什么用?他就在这个危险线上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晓得,大不了我多上几天夜班,总能攒出来。”
“我是答应他了,但也没说让他每天学都不上,全花来练习吧。人公司不也说要以学业为重吗,就停这么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弱。
这句话说完,屋内沉寂了许久。
杨春梅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还是挺直了腰板:“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他马上就回来,我来跟他讲。”
挂断电话,杨春梅盯着时钟出神,眉头再没舒展过。直至指针转至八点二十,比一般林枣阳到家的时间晚了十多分钟,她才恍然惊醒般,赶忙将电话收进口袋,抓上钥匙和外套准备出门。
刚一开门,就看见瘦瘦小小的林枣阳,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门口。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他的额眉,也看不清表情。
杨春梅心里一惊:“枣阳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不想走。”
“啊?”
“我不想走!”他突然大吼,把杨春梅吓得一颤。一瞬间,如同堤口溃决,林枣阳泪如雨注。
杨春梅当真被吓住了,她从来没见过林枣阳这样过,以至于一个人呆站在原地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很久都没缓过神来。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林枣阳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伸出手想给他擦擦泪,却“啪”的一下,被他一把拍掉。
“我说了……我不想走……”林枣阳一抽一抽的,杨春梅看着心痛,方才如此坚定要林墨停止活动的心不知不觉开始动摇。
“林枣阳……妈妈不是让你走,我们还是待在公司里的啊,就一年,等上了初中了,我们又能继续去上课的……”
“不要。”林枣阳哭得实在太狠,像是要将满腹的委屈和不甘一股脑全哭出来一样,杨春梅手足无措。
他想到了一些偶尔会冒出来的声音,在脑海里盘旋不定。
“——瘦得跟牙签似的——”
“——娘炮!——”
“——切,就这样还想要出名,做梦吧——”
“——公用小妹了哈哈哈——”
“——林枣阳你这动作……之后还是要多练一练啊,这样可不行——”
“——声音打开!怎么回事,林枣阳,你回去之后没有练习吗?——”
“咔哒”一声,对门突然开了,林枣阳的哭声戛然而止。
常乐言啃着个苹果出现,生生截断了这凝滞的氛围。
她跟只兔子似的,眨着眼睛望向二人,嘴里的苹果咬得清脆。
她三两下嚼完,这才笑眯眯地开始给两个人打招呼:“林阿姨好!”
“林枣阳!”
被叫名字的人立刻转过身去,背对她,哽咽着擦掉眼泪。
常乐言真的,真的很烦人。
杨春梅扯了个尴尬的笑给她:“乐言呐。”
“林枣阳你怎么了,”常乐言满脸震惊,“你在哭吗?”
哇——太稀奇了太稀奇了!
杨春梅被林枣阳的大哭弄得慌了神,一时间竟只知道傻站在那里。
很明显林枣阳现在完全不愿同她交谈,两人就这么定在了楼道里,僵持不下。
刚一直在客厅里偷听,却忘了常乐言这个捣蛋鬼的常爸常妈这时总算站了出来。
“常乐言!你净捣乱!”常英颖假样斥责道。
在常乐言“我哪里捣乱了”愤愤不平的争辩声中,常英颖拍了拍常乐言的屁股让她挪开,别挡路,又挽上杨春梅的手。
她指着常乐言道:“乐言你先带枣阳回家,好好安慰安慰他,听到没有?”又一边劝慰杨春梅,一边将她拉进自家房门:“没事梅姐,有乐言在呢,等孩子情绪稳定下来”常乐言只听见她们的声音渐远渐小,直到最后“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
杨春梅一直看着林枣阳执拗得可怜的背影,直到最后门锁上,才不忍地回头。
楼道里就只剩下了常乐言和林枣阳两人。
“林——”常乐言连名字都没叫完,便听见“咔吱”一声,林枣阳拉开了半掩的房门,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哎你等等我!”常乐言赶忙追了上去。
“幸亏你没有直接带上门,要不然我要一个人被关在外面了。”
“林枣阳,你要吃水果吗?”
“林枣阳你们家垃圾桶在哪里?”
进门后,林枣阳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机械地脱鞋、换鞋,将外套挂在门前的衣架上,提着书包走到沙发边,坐下,之后便再也不动了。
常乐言毫无眼见力,还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让他脑袋生疼。
自进门后,他终于说了他的第一句话;“常乐言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很吵。”
话音刚落,身后像放得火热的播放器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戛然而止。
不知停顿了多久,林枣阳听后边一点声音都没有,觉得不太正常,一扭头,便看见常乐言跟罚站一样,抿着嘴盯向地面。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常乐言抬头,两双眼睛正好撞上。
常乐言赌气地移开了视线,小声嘟囔道:“不是怕你一个人待着难过吗,狗咬吕洞宾。”
像是怕他不知道,又加了一句:“不识好人心。”
屋里就两个人,什么声音都没有,林枣阳想不听到都很难。
接着,常乐言就听到了林枣阳拿书包,拉开拉链的声音。
“常乐言。”
“干嘛。”虽然很不想理他,却还是抬了头。
林枣阳向她伸过来的手里,是两颗没见过的奶糖。
——
常乐言瘪瘪嘴,扭捏了一番,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算你识相。”
拿一颗,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折叠好完整的包装纸,放进口袋,把糖胡乱塞进林枣阳的嘴里。
“你撕肯定又会给我弄坏……”常乐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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