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扶苏不愿意引火烧身,赵安决定也不将胡亥牵扯进来,便打算独自一人前往牢中看望南子。
没想到的是,翌日,喜便携着礼登门拜访。喜站在府门前,将礼物有些强硬地塞进赵安手里,吞吞吐吐道:“大人,罪臣……有事必须向大人坦白。”
赵安听闻心下一惊,难道此人之前隐瞒了他什么?而刘毅站在大门一侧,明白此事正与南子有关,便在一旁噤声听着。
赵安瞥了一眼刘毅,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今日我与刘大人正好想要去咸阳牢中探视南子,此事不妨边走边说?”喜随即应下,恭敬给刘毅行礼,一离开公子府与其他行人视线便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昨日大人所说骨痕,罪臣并非没有发现……只是,罪臣受那女子所托,才装作未曾发觉。罪臣以为,此事既不违反律令,又能遂了她的愿,便行此愚钝之事。如今大人既然要为她翻案,罪臣想此事不得不告知大人……”,喜的声音急切,微微发着颤,似乎着急获得赵安的原谅,好让他昨日许下的承诺不算作废。
“她想给自己定罪,这怎么符合常理?”,赵安觉得有些荒唐,皱着眉询问,若是此案不能解决,自己在刘毅和扶苏身上下的功夫都要白费了……
“这……罪臣听她说,是她丈夫为了替她报猥亵之仇,才一气之下将那商贾虐杀。她说若是她丈夫因此判了死罪,她一妇人要担起一家人的开支实在难于登天,便想要自己顶罪,以此保全家里人……”,喜有些悲怆地说道,“罪臣最能明白一女子单独持家的难处,要不是活活饿死,要不就是……没入隶臣之籍。若是如此,当真是死了才好呢……”
“简直是荒唐!”,原本在一旁听着的刘毅,此刻再也忍不住气愤,声音颤抖着说道,“南子被辱,为何不报官?申吾行此荒唐冲动之举,美其名曰为南子复仇,却还要她顶罪!你不要再说这种荒唐事了!”
“大人!”,喜被刘毅的怒气吓到,头冒冷汗,直接在路上跪下道,“大人,罪臣是万万不敢说谎的,今日若是有半句虚言,那便生生世世都……”
“好了!”,赵安不等喜说完便将他扶起,轻叹道,“不妨都冷静些吧。此事先见见南子,听她亲口说一遍,我们再讨论也不晚。”
正说着,便到了牢房门口。刘毅神色郁郁,双拳紧握,两人已经许久未见,未曾想过再见面是这种境况。赵安跟随着阎乐安排的侍卫,压抑着心中的疑惑,只等当面与南子质询。喜则垂首弯腰跟在二者身后,一眼望去几乎瞧不见他。
“没想到,我这辈子竟然是这种时刻最让人关心啊……”,一女子靠坐在牢房墙角,头发散乱,衣衫褴褛,但四肢却全部隐在衣衫之下,自嘲地对他们说着。刘毅一见此般情形,便是忍不下心立刻脱下披风,跪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为她围上,轻声道:“南子姐,此事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刘大人”,南子听出熟人的声音,笑中带泪地回头看着他们,变成一幅温柔模样,亲切道,“让你们看见我这落魄模样,实在是太羞愧了。不知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赵安按住刘毅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看着南子浅笑道:“南子姐,我是刘大人的朋友。听闻你卷入凶杀案,大家都不敢相信,所以特地来此询问。”
南子打量着他,笑意立刻褪去,眼神避开刘毅,无神地望向墙角,冷淡地说道:“有什么好说的,人是我杀的。还想听什么?”
他笑着拍拍喜,让他走到南子面前,道:“既然南子姐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得不拿出一些证据。南子姐,与其瞒着我们这些为你着想的亲近友人,不如一五一十告知了,我们才好帮忙啊……”
喜低着头,感觉自己是背叛了南子一般,不知所措地用力绞着袖口。南子一看清来人的面孔,忍不住眸中噙满了泪水,低声啜泣着。刘毅便轻拍着她肩膀安慰:“南子姐,只要你说出来,我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帮你啊!”
“我就是怕你啊,我一个人连累家人不够,还要将你这个仕途大好的小伙给毁了……”,南子苦笑着,摇头不听刘毅的辩解继续说道,“人……确实不是我杀的。但要是那天我不和他抱怨我被辱之事,他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事情到这个地步,最终都是我的错啊!更何况,我听说女子犯错丈夫不用连坐,既然这样,就干脆让我一个人受了刑吧……”南子说着,伏地痛哭着,刘毅与喜都不忍地上前搀扶却被女子的手一一挡开。
“为何,为何……不告官府,不告诉我呢。”,刘毅痛心疾首地说着,若是此前他曾留意过,是否此事就会截然不同?
“我们,就是一个小小的小贩,哪有钱打官司,我们连税都要交不起了,还打什么官司呢……如果不是申儿当时起了拿那老不死的钱去交税的心思,可能我们还不会那么快被捉呢……”,南子说着似乎觉得好笑,低垂着头,肩膀微微抖动地笑出声来。
赵安心中愤懑,又觉悲戚,但此事的结局却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他蹲下身来,看着南子说道:“此案,必须有真相,此谓法。但此案结后,我愿意帮你伸冤,尽量免除你与子女的连坐之罪,再予你十万钱,以维持生活。只要……你愿意说出事实。”
他这一番话,不止南子,刘毅和喜都惊讶地望着他。十万钱……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攒出来的钱,他就这样许诺出去了。刘毅忽觉心中愧疚,没想到他能为自己的事做到这种地步,而喜则更感钦佩,这样的贵人,他只愿意以后一辈子都跟随在身后,保证自己后半辈子无忧就好了。
“你说的话……做数吗?”
“当然做数,我与刘毅大人是友人,怎么会在如此重要的事上诓骗你呢?”,赵安目光灼灼,浅笑着,只静静等着南子答应。目光好似瞥见南子抹泪时手腕上的隐隐红痕。
可是虽然这能解决自己的困难,但她只要说出那几个字,便是将自己的丈夫直接推进刑场,她又怎么忍心开口呢……南子呼吸不稳地盯着地面思索着,希望有一个人能给她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以摆脱内心的自责。
“其实若南子姐不愿意,无论是劝说谁,我都会最终让此案以其应有的审判而结束。只是如果你能自己将真相当着众人的面讲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赵安笑着将这个不可拒绝的理由递上。
“我……我答应你。”,南子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便瘫软在刘毅的怀里,止不住地哭泣。
赵安听此,长叹一口气,收敛了笑起身。心中担忧的是,此案在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误判,最多以无意的失刑之罪而判定,惩罚也不过是罚一件一两千钱的盔甲,如何能够扳倒令史?难道,还有什么是自己未曾发现的吗?
事情都理清,赵安便与刘毅打道回府。途中,他瞥见刘毅似乎有些郁郁寡欢,拍着肩道:“刘毅兄,我没想到你竟然愿意倾家荡产地帮南子姐。现在,我真是有些好奇你们之间是何关系了。”
刘毅苦笑着说道:“原来先生不知道……此前我家中困难,父亲与兄长皆被招去服劳役。只有我一人,全家倾尽积蓄,让我入了私学,得以免除徭役。但是我后来的治学日子,他们连自保都困难更没法省出钱来资助我。长兄劳累致死,父亲与其他兄长艰苦至几年前才得以返乡。于是我在治学时,时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都靠南子姐看我可怜,将我接到家中施舍我饭食……虽然如今俸禄并不多,但我以为已经能报答父兄与南子姐,却没想到,变成了这样……”
“先生既为了我勘验尸体,做那些肮脏之事,又愿意为我一掷千金。如今我是旧的恩情没还上,又欠上了新的恩情了……”,刘毅望着道路尽头,茫茫隐在雾气之中,说着,“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你不知道我与南子的关系,又是如何知道我与南子之事?”
“我在临阳街有几位熟人,你不时资助她,附近亲近的人也是略知一二的”,赵安搪塞着说道,“世上人大多贫寒,如今境况有所好转,必然是出手相助,这点情谊刘毅兄不必放在心上。”
刘毅听着这话,很是触动,一时激动地说着心里话:“先生,实不相瞒,我此前听闻你在北地郡与猎场之事,便以为你是伪君子手段残暴,心思深沉,所以处处提防针对。如今看来是我浅薄了,还望先生谅解啊。”
赵安浅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们二人一同辅佐小公子,才是最为重要的。”
两人在路上走着,刘毅像是要把今生所遇的所有事都倾倒出来似的吐着苦水,赵安则在一旁听着,偶尔轻声安慰,他其实没有想到,刘毅会这么简单地就信任自己……手段残暴,心思深沉,自己又怎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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