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风微拂,河堤边的柳枝抽芽,青嫩嫩的,拂在水面上,青绿中飘过几朵淡黄纯白的小野花,相映成趣。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果香,乡下的枇杷树成熟了,黄澄澄的小果子挂满枝头,沉甸甸的,时不时掉落一个,砸得人满头包。
麦芽和苏丽娜在院子摘枇杷,隐约听见屋内乔母和常玉大姑姐的说笑声。
枇杷生甜,吃起来口舌生津,可惜这是头一批,果子大多长得小,麦芽捡了几个放在另外的篮子里,预备回月儿湾熬枇杷膏。
苏丽娜瞥了眼屋内,又看了看麦芽,说:“你真淡定。”
可不是嘛。
乔常玉是来为麦芽说亲的。
自打麦芽离婚后,消息传遍了乔家坡和柳坡公社,乔母更是积极主动地为麦芽相看,不过因着之前顾盛南时常开着他那辆桑塔纳过来转悠,旁人觉着他们没断开,乔母相看了几个都没准话。
气得乔母追打顾盛南,整日怨他离婚了还要来坏麦芽的姻缘,乔常玉是头一个上门的。
乔母热情地让麦芽打了招呼,就把她撵了出来。
说亲到底是喜事儿,女儿家要矜持。
麦芽笑笑没说话。
人家好心好意上门,总不能当面甩个脸子赶人出门吧。
苏丽娜没她淡然,陪着麦芽打了几杆子枇杷,抱起糖糖贴着窗子听。
时不时来给麦芽报信。
“说的是她外家侄子。”
苏丽娜伸手比了三根手指,暗示年龄。
“三十岁。”啧啧嘴,“还年轻,祁水公社的老知青,去年媳妇儿病逝。”
“也是二婚,没孩子。”
“谁也嫌弃不了谁。”
麦芽被她这副模样逗乐了。
“嫂子,回来吧。”
苏丽娜不听,她不觉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甚至反说麦芽:“你就是脸皮太薄了,这人生大事儿,咱已经跌了一个跟头,下一个就得擦亮眼睛。”
麦芽羞红了脸。
倒不是因为那未曾见过面的所谓相亲对象。
而是她向来不习惯谈论这些事儿。
屋内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三四点,期间不断有同村的叔婶过来拉瓜,说的自然不止是麦芽的婚事儿。
常玉姑姐好几年没回来了,大家都想着她。
谈谈儿女婚事儿,回忆年轻时的笑料,大嫂和二嫂端了茶水进去又出来,朝麦芽招呼:“晚上不走吧,咱去大嫂家吃饭。”
这个大嫂,不是指大哥妻子林兰香,而是麦芽大爷爷家的大嫂子。
过了会儿,乔母让她们带两条过年没吃的腊肉过去。
家家现在日子不好过,去别人家吃饭总不能空手。
麦芽和苏丽娜又到菜园子摘了一篮子菠菜和芹菜,四人到大爷爷家时,正好撞上乔父从地里回来,乔二哥把背篓交给自己媳妇儿,张美红惊喜地喊:“你们去捡笋子了?”
“上午绕过竹林瞧见的。”
前几天下了几场雨,竹林里的笋子争先恐后冒出,嫩生生一片,喜人得很,乔二哥还摘了一把常吃的菌子。
“是不是该捉只鸭吃。”
春笋炖鸭子,无论是熬得软烂的老鸭汤还是烧着吃炒鸭,滋味都鲜美的很。
乔二哥咽了咽口水。
张美红瞪了他一眼:“美得你,一天天净晓得吃。”
家里统共养了两只鸭子,攒着过年吃呢。
乔二哥抓了抓头发。
大嫂笑着说:“娘给了钱我去割肉,晚上笋子炒肉片也不错。”
乔二哥嘿笑:“大嫂做的竹笋炒肉也好吃。”
这模样,麦芽没眼看。
实际上,他们是去大爷爷家吃,怎么烧,怎么吃,还得看大爷爷家咋说呢。
说话间到了大爷爷家,掌勺的是老叔,他是附近有名的大厨,转接飨宴,厨子大概少不了吃喝,即使人到老年,依旧肥头大耳腆着啤酒肚,鲜菇炒肉,春笋熬汤,信手拈来。
老叔烧得红烧肉滋味一绝,麦芽不爱吃肥的,但是对老叔做的红烧肉不挑。
红烧肉炖的软糯甜烂的红烧肉肥而不腻,酱香醇厚,一块能吃下半碗饭。
麦芽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怎么能做得这么好,老叔笑呵呵指点麦芽。
饭后,免不了聊起白日的相亲事儿。
乔母:“小伙子年纪是有点大,但是他没孩子,过去不用当娘,再生两个,照样和头婚差不多。”
这样的人家,以前乔母看不上。
不是她看不上知青,而是这位知青之所以没回城,是因为家里兄弟姐妹七八个,爹娘不说靠得上,不拖后腿就行了。
但是乔大姐说了以后可以随麦芽来城里住。
两口子一块在城里打拼,起步晚点也没关系,有两家人扶持,日子过得不会差。
麦芽还没说什么呢,乔常山便犀利道:“十五年都没回城,该不会是图麦芽的户口吧。”
乔常山不是随口胡言。
知青下乡,做梦都想回城,但是回城除了工作就是高考,有的人不能调工作,考试,就找个城里人结婚,户口一调回来了。
这也是政策放开后才有的,这么些年来,许多知青都趁着政策回城了,现在待在乡里的知青少之又少。而麦芽呢,她结婚时顾盛南是把户口迁到城里去的,就是离婚了也没迁回来,她在城里还有房产呢。
乔母:“可能吧。”
乔常山气呼呼:“他这是别有用心。”
苏丽娜也说:“是啊,和小陆比差距太大了。”
麦芽:……
和陆学西又有什么关系?
麦芽尴尬打圆场:“哥,相亲不就是你图我我图你嘛。”
乔常山哼哼:“他有啥好图的。”
麦芽不管他,又郑重劝乔母,“妈,我和你说过,我现在不想这些。”
她说起想去展销会看看的事儿。
苏丽娜摇头说没空,麦芽便单独去。
乔母本来就看不上这个对象,麦芽反对她也不说什么,回头就去回了乔常玉,不过一听说她要单独去省城,乔母立刻板起脸:“我看你是在外面住着心野了。一个人去省城,坐火车,多危险。”
儿行千里母担忧。
麦芽出去住的事情一开始是因为孩子,现在孩子不在,乔母就想女儿回家,觉得在外面住着浪费钱也不妥。
乔常山想想所里办的案子,没帮麦芽说话:“你出去,谁帮你开介绍信。”
麦芽这才想起虽然办了身份证,但是这时候出门是还要介绍信的,不过等到六月,有身份证就能买票出门,去省城的事儿暂时耽搁下来。
这晚,麦芽是在乔家坡睡下的,第二天早早起床打开院门,正好碰上隔壁桂花出门挑水,瞧见麦芽,桂花放下扁担,“麦芽,你还要发圈吗?”
麦芽这段时间忙得很,不小心把桂花忘了,愣了愣说:“要。”
桂花送了口气。
她也是看麦芽许久没上门,又听嫂子说麦芽在卖衣裳,攒了一堆货不知如何是好,怕麦芽不做这个小生意了,心里慌得不行,现在得了准话,就问麦芽新住址:“待会儿送过去。”
麦芽就说自己住在月儿湾。
省城暂时不能去,麦芽盘算着要挣钱,得继续摆摊卖发圈。
上次卖衣服的成果也不错,她准备明天再下乡拿货,顺便交图纸。
她现在不咋花钱,离婚分的钱加上摆摊挣得存了有二十万。
二十万,足以让麦芽躺平一段时间。
但是大部分钱不是她亲手挣得,麦芽心里不踏实。
重生后,她总是没有安全感。
这一辈子好像偷来的,她感激,也惶恐。
她虽然豪气地说要在这个时代干一份事业,但是她很清楚,她比这个时代的人其实并没有太大优势。
她上辈子不玩股票也不买彩票,投资注定出名的公司?且不说二十万也就是个水花,何况她对那些创始人,一个也不了解。
这些人现在在哪儿都还是个问题。
麦芽心里明白,她所能抓住的,除了一些事情的先知,就是她自己所拥有的手艺了。
钱财什么的都是虚无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是手艺和知识是自己的。
麦想起苏丽娜说的厂子承包食堂早餐。
去食堂卖吃食是不行的,钢铁厂过几年就会转型大批工人下岗,但是她有卖吃食的手艺,麦芽心里踏实了许多。
卖发圈的小摊子可以交给桂花,她到时候可以干点别的。
陆学西走在镬耳屋的清幽小巷,就看到麦芽的身影。
她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挎着小篮子,澄黄的小枇杷掉了出来。
陆学西跟在她身后。
她掉。
他捡。
三两步上前,看到她一副出神的样子。
“想什么呢?”
麦芽微微一惊。
不过看到陆学西,这点惊讶就消散了。
她瞅了瞅天边的一缕曦光,天初蒙蒙亮,陆学西是从外面回来的,迎着光辉,还能看清他脸上的胡茬。
其实他的胡茬不重,但是他皮肤白,冒出的小青点就愈发明显了。
“刚下班?”
她是搬进来的第二天才知道,陆学西住在她家背后,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上辈子三哥帮她租到这儿了,兴许就是打着熟人能看照的主意。
不过上辈子麦芽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压根没见过他,俩人也不认识。
“嗯。”
陆学西随手将小枇杷丢进她的篮子里,麦芽脸色微红,她抬起篮子,果不其然,有一个地方漏了个洞。
篮子是家里拿的,用了好几年,乔母垫了一块布,不过麦芽走着走着,布巾移位了。
麦芽扯了扯布,感到他的嗓音有些喑哑。
抬头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不光长了胡茬,黑眼圈也重得很,往常黑沉沉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这大概多少天没睡过觉了。
麦芽隐约察觉派出所最近很忙。
三哥也是日日不在家,麦芽和陆学西更是住进来后第二次在路上碰见。
不过他俩到底不熟。
麦芽抿了抿唇,没吭声了。
倒是陆学西和麦芽说以后注意不要单独一人出来。
尤其是清冷的早晨和深夜。
“最近不太平。”
麦芽知道,这年头很乱,微微点头:“三哥送我回来的。”
“嗯。”
又是一片沉寂。
拐进一条小巷口,前面就是麦芽的小屋,麦芽停下,陆学西继续走,拐了个弯儿,俩人分道扬镳。
第二天,桂花上门送货时,麦芽听见乔婶子唠叨。
“感冒了就不要去医院了,你妈那儿有我呢。”
他昨天的模样果然不正常。
慢慢地,麦芽就知道,陆学西生病,大约还是那天冒雨修车惹的祸。
淋了一场大雨,回来也没个停歇,继续熬夜工作,身体终于发出抗议。
“该!”
麦芽这么想着,手里熬着枇杷。
咕噜噜的枇杷熬得软烂,果肉泛着糖色逐渐浓稠。
麦芽还加了点蜂蜜。
枇杷的清香和冰糖的甜味让人闻了口水生津。
枇杷熬好了,用玻璃罐子装满搁在廊下,偶尔被阳光扫过,罐子闪闪发亮。
晚上下夜校,白天看书,背后院子的人泛起了轻微咳嗽。
夜里睡觉时,能听见墙壁后头闷闷的喘息。
麦芽犹豫许久,招来在巷口跳房子的小姑娘。
枇杷膏从廊下,移到了屋后。
陆学西看着干净透亮的罐子,扬起弧度,明白了什么,揉揉小姑娘的寸头,被猫儿狠狠瞪了回去。
麦芽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陆学西的人情,河堤边的事儿太尴尬失礼,这和先前夜校的事儿不一样,无论道歉还是正儿八经送礼都有点莫名其妙。
这罐枇杷膏,心照不宣。
春风快要消散时,文具厂的苟思婷来了消息,发夹订单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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