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山有神明,其状如人焉,多情而少智,可与万物通。发如浸墨,肤如玉裁,寝其身,即得其佑,食其血,寿长无尽。”
炊烟袅袅的早市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阿离经过一个旧书摊旁的包子铺,闻着铺子里传出的包子香味,一时间饥饿难耐,他小心的走到铺子前,盯着一笼笼热腾腾的包子看了一会儿,初升的朝阳照在他一身白色的粗布麻袍上面,袍子上的细沙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老板,开张啦!”旧书摊上忽然传来一声吆喝,阿离转头看了一眼,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顶着乱蓬蓬的稻草似的头发从一册破落的残书后冒出半个脑袋,见阿离看他,一点头笑出一嘴大白牙。
阿离学着他歪头,然后努力扯扯唇角,还是失败了,他很饿,没力气学习这个人类族群的友好表情。
“来啦!客官,来一笼包子?刚出笼的牛肉包子,皮薄馅多香着呢快尝尝”包子铺的老板端着一笼热气腾腾的新包子从铺子里利落的挪出滚圆的肚子,夹起一个包子递给阿离“拿一个尝尝,不香不要钱!”
阿离盯着包子,犹豫了一下,最后实在难敌腹中饥饿伸手接过闻了闻,确实香气四溢。
“两文钱”老板见他拿了包子,热络的提醒,麻利得收拾着蒸笼等着开张。
阿离闻言有点茫然起来,他平日里很少下山,根本不懂山下的规矩,只隐约觉得不能白吃人家的食物。所以他拿着包子干干站着,一时不知该如何跟老板解释,毕竟他太久没开口讲过他们的语言。
老板见他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反应,孤疑的打量了他一遍,一身粗布白袍把人从头包到脚,脸也没在长巾里,唯露着一双眼睛还被额前的碎发挡了大半,再看这衣服上落满沙尘,怕是漠北来的异族,莫非听不懂这处的官话?
于是他耐心的掏出两个铜钱“这个,两文”他把铜钱在白袍男子眼前晃了晃,试着捞了句漠北牧族的话沟通。
阿离定定的看着他手里的两个“铜片”,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山下人喜欢“铜片”,可是他身上却没有,没有的话就不能吃包子了。他失落的想,然后不舍的把包子还给老板,转身就要走开。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拿过的包子我还怎么卖啊”谁知老板不依不饶“你瞧瞧你那手,干不干净啊,摸我的包子,不给钱就想走啊!”
阿离张开自己的手,细细的看了看,那上面除了被武器磨出的硬皮之外,还被沙尘划得血迹斑斑,手背一片片龟裂开来,确实不是干净的手。他有些心虚的转过身,把手紧紧握在宽大的袖子里,“对不起”他努力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一句像样的声音。
老板被他骇了一跳“原来你会说汉话?!那你装什么听不懂啊,快给钱!一大早遇见你这样的真是晦气!”老板吆喝道
阿离知道他说的是“铜片”,可是,“我没有”他诚实的道。
老板闻言睁大了眼睛“没有钱你吃什么包子啊!真倒霉,还没开壶就碰上你这个叫花子!”
阿离知道老板很生气,但想想自己确实弄脏了他的包子,一时有些愧疚“你想怎么样”他说,除了铜片,其他的只要自己能达成的都会尽量满足这个人要求,他想。
老板被他问的一愣,因他本就白巾遮面,一身奇装异服,此刻的口气怎么听都跟那漠上的响马似的。
“怎么,威胁我啊”老板顿时气结,故作气势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胡老大是这大晏城什么人物,老子祖上三代都是在这儿混的,大晏城的包子吃食你以为是谁从汉地传过来的,那我是祖爷爷,实话对你说,这条街上的包子铺都是我家产业,我喊一嗓子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我会怕你?”
说着他果真冲着早市敞开了嗓门“各位街里的都快来看一看啊,这有个老赖,一大早在我胡老大铺子前撒野,拿了我包子不给钱!大家小心了啊,不要被他讹了去!”
果然这一嗓子出去,刚开市的街头越发热闹起来,大家纷纷围着那白衣人看猴子似的,议论纷纷,有几个冲动的居然也开口帮着叫骂起来。
阿离看着围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似乎都很厌恶自己的样子,有些孩子还朝他扔了石头。虽然不疼,但却让他觉得莫名臊的慌。他也不知这是为何,看来山下的人对待外族和狼群一样都是十分排斥的,他想。
难道,在这里也是要立威后才能被不被排挤攻击吗,他想着从前在狼群的生存法则,然后转头看着那包子铺的老板,犹豫着要不要对他出手,从而震慑住他的族人。
老板起先抱着臂一脸得意的看着战果,忽地冷不丁觉得头皮发麻,一抬眼正对上那白衣人冷冰冰的眼神,再看看他背上背着的一个长方木盒,莫不是那里放着把刀,眼前这叫花子真的是漠上的刀客!
他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完了完了,今日恐怕要见阎王了。他傻了一样盯着刀客,后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就在僵持之际,人群中忽地冒出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个子不高,细胳膊细腿,乱蓬蓬的头发。不过那眼睛异常机灵,一笑一口大白牙“都让一下,让一下”他费劲的把自己从人群中□□,“胡老板,他的钱我给了”说着,一抬手朝那老板丢了两枚铜板。
胡三有些诧异的接过铜钱,再看看那少年,早就跳到包子铺一把抓起方才那包子,递到白衣人面前“吃吧,”他仰着头对着白衣人爽朗的笑着。
众人见这阵势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于是纷纷散开了。那胡三更是长舒口气,逃似的躲进了铺子。阿离见人群忽地散去了,那老板也似乎当没事发生一样回了家,一时有些诧异,原来铜片这么有用,可以结仇也可以解怨,他从此有了结论。
“拿着”那少年见他不接,索性一把把包子塞到他手里。阿离握着手上热乎乎的包子,有些茫然的盯着眼前一脸嬉笑的少年,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书摊上看书的那个他看上去虽然弱小但很有活气,也很友好,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给自己解围,但看着他的白牙阿离决定相信他。
“谢谢”他说,然后大口大口把包子吞进肚子。虽然一个包子不足以补充体能,但是可以暂时缓解那种饥饿带来的焦虑。
少年见他吃包子这么狼吞虎咽,猜测他定然饿了很久“别客气,我知道饿的滋味不好受”他说着便带着阿离来到街边一处青石堆,一屁股坐下,然后示意阿离也坐下歇歇脚。
阿离默默随着他坐了,然后忽地反应过来,“你也常挨饿吗?”他问道,现下包子被自己吃了,那这少年该怎么办呢,他有些愧疚的看着少年。
“嗨,我没事”,那少年笑道“我说的是从前,现在我跟着我们老大混,他是这一代的风信子,要啥吃的没有!”
“风信子?”阿离头一次听说这个词,不解其意。
“就是包打听,”少年解释道“这天下的消息,从皇城到江湖,再到鸡毛蒜皮,阿猫阿狗,没有他不知道的”他说。
阿离闻言忽地睁大眼睛“他都知道吗?”他一时有些激动起来。
“怎么,你有要打听的事啊”那少年道。
阿离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那他知道白虎门在哪里吗”他问,其实他已经不太期待肯定的回答。因为自从下了山他一路走一路问,已经整整半年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也没有。
“白虎门?“那少年张大嘴巴“你要去白虎门?”他说。
“你知道那里?!”阿离看他的反应腾得坐直了身体
“你算问对人了”那少年一拍大腿“那可是个大门派,在此处威风着呢”
“就在此地?”阿离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可不嘛,”少年道“那个地方啊,属于无极宗,无极宗你知道吧”少年抓抓头,努力回忆着今早话本上的内容
“那是专门负责接收祁山神明旨意的神宗大派,他里面的宗主自封无极帝,比皇城里那个还要手眼通天。他手底下有青龙白虎玄冥朱雀四象天门,天门里的首领是四象天师,专门负责执行无极帝收到的神令的,个个都很威风!”
阿离听他说的头头是道越发激动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能有假!”少年一拍大腿“不瞒你说,我老大就是给四象天师之一的白虎天师做事的,专门收集消息的,老虎的眼睛”他说着扒着眼皮,做了个鬼脸。
阿离闻言顿觉一阵血气上涌,手心都开始出汗了“可以带我去吗”他说,终于,他终于要找到这个地方了。
与方才的热络不同,那少年闻言却沉默了,抓着乱蓬蓬的头发,一副为难的样子“不可以吗”阿离问,他愈发焦急得站起身来。
“也不是不行”少年终于接着开口“只是你得告诉我你去哪里干嘛,”
阿离眼前忽地闪过那个将死的白衣琴师的影子,“去白虎门”他说,“有人在等着你”,他沉浸在回忆里,一时忘了言语。
见他不答,那少年转而道“这白虎门是个专门为祈山神明办事的门派,你也知道,一般凡人可都没听说过,我老大虽然在里面做事,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带人过去啊,你总得有个信物给他,让他凭着信物求见门主,门主同意了再放你进去,你说是不是?”
“信物?“阿离不明其意。
“就是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少年耐心的解释道“人家看了就会承任你”
阿离想了想,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白虎门是个大的族群,族群的头领要凭借信物接见外人,所谓信物自然也是与白虎门有联系的东西,阿离不禁有些为难起来,自己从来没去过白虎门,哪里会有什么有关联的东西。唯一有可能的,他盯着腰间的一枚血红玲珑,陷入沉思。
“我说,你这玉坠子不错,哪里来的?”那少年忽然看着他腰间的血玉,两眼放光。
一支染血的手紧紧抓住他腰间那块水滴状的坠子,那手的主人伏在雪地里,已然再也站不起来,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一个将死之人不该出现的神色,与以往被自己杀死的人不同,那人眼中没有恐惧,有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些莫名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惊喜的情绪。
他被这种情绪困扰着,久久下不去最后最后一击,于是唯一一次在任务中没有确认对方的死去,他就转身离开。
“去白虎门”他听见那人在身后焦急虚弱的气息“有人在等着你”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着。
白虎门,这是阿离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那时候他还不懂这世人之间的纷争,只是奉命保护着一个人族宗派的领地,而那个白衣的琴师,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穿入领地需要他出手击杀的对象,他不明白为何面对自己的杀戮,那人眼里沉淀着那样一种情绪,一种浓烈的类似思念一样的情绪。
虽然他并肯定那是什么,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莫名的恐慌,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恐慌,错乱。于是听见他的呼声,他加快了脚步,将这种情绪远远的甩在了身后,连同簌簌的落雪一起。
他手里拿着坠子,闭上眼睛感受着掌心微凉的触感,就像第一次摸到它的时候一样。
见他十分珍爱这坠子,那少年不禁咬咬下唇“算了,我只是看着这坠子有些眼熟,似乎是白虎门的物件,所以想着或许能利用它带你进去呢,既然你不舍得那就当我没说,总之今日幸会”说着那少年跳下青石。
“等等”那少年没走几步,果然听到身后那白袍怪人挽留自己,一时十分得意,果然这家伙看着一身煞气怪骇人的,实际上就是没脑子的蠢货,或者是个从没出过门的傻子,自己照着话本随便胡诌的东西,他居然信了。看来今天的包子是买对了,于是他故作疑惑的转身,“还有事吗?”他问。
“你叫什么名字”那白袍傻子问,“我在我们风信堂排行老五,我们老大都叫我小五,”他回道“你叫我小五就行”说着他又笑嘻嘻的露出一口大白牙“你呢?”
“我叫阿离”那傻子老实的说,说实话,他吐字比常人慢一拍,声音还特别冷,像是冰棱相击的声音,要不是之前卖过他一个包子的人情,知道他有求与人的时候也是这个声音,自己还真不敢招惹他
“阿离,幸会,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说着他又作势要走,他笃定了,那傻子还会开口。
果然,“小五”那傻子跟了上来“你真的能带我去白虎门吗”他问。
“这个我也不能保证,得问过我老大”小五有些为难“再说你的坠子也不一定就是白虎门的东西,我得先拿给我老大看看,让他鉴定一下再回复你”
“你老大在哪里”他问。
“那,看见没”小五指着街角一处胡同口,“我老大就在里面第二户大院,不过他不见外人,需要有人传信才行,你跟我来”
小五说着拉起他的袖子就把人扯到了那院门口,只见门口蹲着两只铜兽雕像,朱门紧闭,看着格外森严。门梁上悬着一个牌匾,上面的字符阿离也看不懂,看着这这阵势应该是个头领的领地,他判断着。
“玉坠子给我”小五站在门口催促道。
阿离握着坠子,有些犹豫起来,说起来这坠子跟随自己很多年了,从未离身,这是子慕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了,“这个,对我很重要”他说,“你一定要保护好”
他抓着坠子的手有些发颤,一路盯着坠子落尽进小五手中,心里分外忐忑。
“放心,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来”小五说着走到旁边的角门,那里有一车菜蔬食物正费力的往门里运送,小五跟在车后随手从车上拎下一筐菜“我没出来之前你千万留在这不要动”他小声嘱咐道。
“好”阿离点点头,只听吱呀一声,角门被关了起来,他盯着空空的腰绳,一时间心里空落落的。
等待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等待任务下达,等待一击必中的时机,等待一个奖励和赞赏的眼神,等待伤口的愈合,等待一个人的消息。
然而纵使等了那么久,早就知道等待的煎熬,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让人焦灼不安,时间似乎停住了一样,初看日头挂在东边,冉冉升起,再看还是在那里。他盯着朱红的门和青铜兽,紧紧的握着拳头
“这个你要好好带着”耳边响起熟悉的童声“不要离身,要是丢了的话,我就不认你了”
接着那好闻的木头香气再次爬上他的鼻尖,头上传来舒适柔软的摩擦声,那是子慕在帮他擦头发,尽管那个时候他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却一直清晰的记得他的发音。
直到多年后他逐渐学会了子慕的语言,他才明白子慕当时在同他立约,如果可以回到从前,他想他一定会问清楚子慕到底用玉佩跟他约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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