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晏青染就后悔了。
即便她真心觉得明棠举止轻浮,若非二人同为女子,她非得一巴掌甩过去不可。
但眼前这人毕竟是掌权天下的一国之君,纵她有万般不对,也轮不到自己来出言不逊,若是她真的追究下来,岂不也是御前失仪,指骂君上的大罪?
想到这儿,晏青染不免又记起前阵子闹得整个上京都风声鹤唳的定斩抄家之事,不禁暗骂自己一声糊涂,当即便屈膝跪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明棠眉心微蹙,从榻上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晏青染俯首叩地,嗓音沉闷道:“臣女胆大包天,当面辱骂陛下,该当万死之罪。”
“什么万死之罪,胡说八道。”明棠听了她说的话,眉头皱得更紧,忍不住呵斥了她一句。
但见她肩头微颤,似是受到了惊吓,忙又温声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过是一句登徒子而已,还算不上什么辱骂之词,况且本来就是我孟浪在先,让你受惊了。”
明棠蹲下身子,伸手托起她的小脸,笑盈盈道:“你若真是有错,也只是错在总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以后再这样,我可真要罚你了。”
说完,她手上用了力气,强行把晏青染从地上带了起来。
晏青染站起来后偷偷看了明棠一眼,然而还没等她给出反应就迅速低下了头,然后小声谢过恩,把脑袋缩得跟个小鹌鹑似的。
明棠揉了揉眉心,觉得颇有些无奈,但她又不舍得让晏青染为难,更不舍得对她说半句重话,就且由她装鹌鹑去了,瞥了一眼她轻巧的少女发髻上所簪戴的几样发饰,顺势便转了话题问道:“我给你的簪子可收到了?”
晏青染点点头,如实答道:“收到了。”
明棠又问:“那为何不戴?是我手艺太差,做的不合你心意?”
晏青染这回是摇了摇头,抿着唇笑了一下,轻声道:“珍贵之物,自然要格外珍藏。”
“那可就毫无意义了。”明棠坐回软榻上,目光柔和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微微笑道:“你若要珍藏之物,宫里那些奇珍异宝任你挑选便是,但那支木簪是我亲手所做,比起束之高阁,我还是更想看到它出现在你的身上。”
晏青染略加思索,抬起眼来与她对视,小心试探道:“那我下次戴给陛下看看?”
“一言为定。”明棠笑意更深,眼角眉梢都带着肉眼可见的欢愉之色。
她高兴了,晏青染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明棠便话锋一转道:“既然簪子收到了,那与簪子放在一起的字条,必然也同样收到了。”
“纸条?”晏青染又紧张起来,磕磕巴巴地装傻问:“什……什么字条?”
“没有么?”明棠眯起眼来,似是能看透她的内心。
晏青染本来就心虚,被她盯过更是难挨,但既然话已出口,就只能继续装糊涂,瞪圆了一双眼睛说:“我确实没收到什么字条。”
明棠看着她漏洞百出的撒谎模样,心下觉得好笑,却仍是称着面不改色的模样,以掌握拳掩于唇侧,轻咳一声道:“那是我亲手所写,亲手所放的东西,断不可能没有。既然你没有收到,许是临风在路上弄丢了,等到回宫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罚他。”
她嗓音平淡,好像已经笃定是穆临风犯了错,并没有要给他解释机会的意思。
晏青染扁起嘴巴,好生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受不了良心谴责,生怕连累了穆临风回去受罚,便慢吞吞地往明棠身边蹭了蹭,小声道:“是我记错了。”
“哦?记错了什么?”明棠本着脸假装听不懂,故意逗她。
晏青染看着她,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些扭捏道:“就是字条……我应当是收到了。”
“应当收到了?”明棠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继续逗她道:“不过是前几日的事,难道染儿就忘了干净吗?这倒真有点伤了我的心了。”
她垂下眼睫,轻声叹息,装模作样的功夫比晏青染强了何止千百倍。
“我没忘,我记着呢!”
晏青染果然上了钩,急急嚷了一句,又涨红了脸道:“陛下闲来不如开朝议事,何必总要惹我难为情?我又不是那些英俊潇洒的名门公子……”
话说到最后就慢慢没了声儿,晏青染咬着唇侧软肉,不知怎的就想起徐锦玉所说的什么“宫廷秘闻”,抬眼再看明棠,心里就多了些没由来的火气。
她撇撇嘴,有了火气也有了骨气,没忍住开口揶揄明棠:“我爹说陛下伤势大好了,却还拖着不愿上朝,我还让他体谅陛下伤势太重需要多加休养,但现在看来陛下神采奕奕,并无半分虚弱模样,确实该上朝理政了,而不是拿我寻开心。”
明棠颇感诧异地挑起眉,也不知这个小鹌鹑怎么忽然就把翅膀支棱起来了,但相比之前的唯唯诺诺,她还是更喜欢伶牙俐齿的晏青染,听了她的阴阳怪气也不觉恼,反而笑道:“纵观满朝文武,我最信任的还是你爹,便把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这数月来确实是辛苦他了,也不怪他在家里偷偷发牢骚。”
晏青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亲爹给卖了,顿时哑口无言,但见明棠的确不像窝火的模样,反而神态自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她就放下心来,小声嘀咕了一句:“自己偷懒,压迫我爹。”
“你说什么?”
明棠突然伸手拉了她一下,晏青染踉踉跄跄地跌坐到她旁边,一抬眼就撞上她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不由得呼吸一滞,开口又卡了壳。
“偷偷说我坏话?”明棠捏住她的下巴,用指腹蹭了蹭那块柔软的小肉,眯着眼问。
她耳朵还挺灵,虽然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但隐约还是辨认到了什么“压迫”的字眼,大概也能猜出来这丫头是在替她爹抱不平了。
晏青染反应还挺快,被人逼问到眼前,很快就回过神来,言之凿凿地说:“我说爹爹为人臣子,能得陛下信任,为陛下解忧,是天大的福分。”
明棠又笑起来,虽然晏青染说的这句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故意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当真了。”
晏青染眨眨眼,小心地把她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拉了下去,又顺势牵住她的衣袖,讨好的晃了几下,眼巴巴地看着她说:“可爹爹毕竟不年轻了,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生怕辜负了陛下信任,而终日劳心伤神,更易消损寿元。”
她顿了一下,见明棠听得认真,才又继续道:“我自幼丧母,是爹爹一手养大,如今还不曾为他尽孝,便见他两鬓生华,实在心酸难忍。若陛下真的信任他、看重他,还请陛下怜惜,莫要把千钧重担,全押在他一个人身上。”
虽然在晏祯面前替明棠说了一句话,但自己的亲爹自己又怎会不心疼?
晏祯的早出晚归晏青染都看在眼里,他年近五十,从身体到心神的状态都早就不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的晏相了,所以话说到这儿,晏青染还是要向明棠提上一提的。
她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是诚挚无比,尤其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水盈盈的像是要沁出泪来,让明棠怎么可能不心软。
“好了,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明棠捧住她的脸揉了揉,温声道:“我回去就下旨,恢复早朝,亲自问政,把你爹身上不该有的担子都卸下来,好不好?”
见晏青染点了头,明棠就又笑起来,也慢慢松开了捧着她脸颊的双手。
见她有求必应,晏青染心里也难免感动,低眼去看自己从裙摆内探出来的鞋尖,别别扭扭地补充了一句:“朝政繁忙,陛下自己也要顾惜身体。”
“好,这一句我也记住了。”明棠唇角微扬,凤眸里绽出愉悦的光芒来。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明棠领着晏青染坐到桌边去喝茶,顺便给她介绍了桌上摆放的几盘不同样式的茶点,让她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晏青染打眼扫过,桌上共有四盘糕点,有两种是前些日子她和徐锦玉、上官仪二人一起尝过的,便特意挑了另外两样品尝,果然味道都很不错。
她夸了两句,就见明棠一脸受用,神神秘秘地问她:“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味道这般好?”
晏青染心道,天下会做糕点的人多了,也几乎每个厨子都有自己拿手的秘制配方,她若每吃一样都觉得好奇,干脆自己也去做个厨子好了。
但这毕竟是陛下抛出来的问题,她还是假装很有兴趣道:“为什么啊?”
明棠呷了口茶水,轻描淡写道:“因为这悠然居是我开的,里面做糕点的厨子都经过御膳房指点,自然要比一般厨子多有些好手艺。”
晏青染恍然大悟,还真有了些好奇,眨巴着眼睛问:“陛下为什么要开一间茶楼啊?”
明棠含笑看着她,没有太多要解释的意思,只是道:“如果哪天你想见我,便来这里找到掌柜的,他自然有办法替你传达。”
“这样啊……”晏青染啃了口糕点,含糊着应了一声。
明棠又道:“当然,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不用通过这种办法,便可得日日相见。”
这句话晏青染就什么反应都没了,只顾埋头吃东西,假装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明棠并不介意她的假装,亲手为她添了一盏茶。
她们二人在雅间内大概待了半个时辰,明棠先动了身,晏青染才知道她今日微服出宫别有他事,只是恰好瞧见她出府,才临时起意约她会面。
所以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纵然心有不舍,明棠还是得起身离开了。
晏青染倒是没多嘴问她有什么事,乖乖随她一起出了门,只是临分别时特意嘱咐穆临风,让他千万谨慎,不要擅离明棠左右。
她看不到跟在暗处的人,只以为明棠这次出来只带了穆临风,宫外毕竟不比宫里安全,明棠又实在身份贵重,晏青染难免会担心一些意外。
明棠乐得她关心自己,自然也没有多加解释。
她们在悠然居门口分了别,晏青染目送明棠带着穆临风走远了,才招呼着小意回家去。
“刚才那位就是与小姐传信的姑娘?”小意压低了声音问她。
晏青染点点头,大大方方道:“怎么样,确实是位姑娘吧?你可再不要疑神疑鬼了。”
小意连声应下了,又问她:“小姐从何处认识了这样的姑娘?虽然生得漂亮,神情也温柔,但就是莫名让人心生畏惧,我只看了她一眼,就觉得有些害怕呢。”
“你觉得我会是从哪儿认识的?”晏青染不想告诉她那就是当今陛下,怕小意知道了晚上就睡不着了,就反问了她一句。
小意还真认真思考起来,嘀嘀咕咕地说:“往日跟在小姐身边,名门闺秀也见过不少,但如此通身气派贵不可言的,大抵是个什么王公贵族家的养出来的了吧?”
晏青染闻言笑起来,伸手在她头顶敲了一记,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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