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雨声吵闹,越发衬的车里安静。
莲佛惜将手里的扇子在掌中盘来盘去,在等商神佑开口问她。奈何商神佑岿然不动,好似无事发生,可偏偏他散发出来的情绪告诉莲佛惜没那么简单。
“大人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早?”莲佛惜不自然的搭话。
商神佑瞥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可惜回来的不是时候,打扰某些人叙旧。”
莲佛惜听住他的言外之意,说“大人何出此言?我与他素不相识,不过恰巧遇到。”
“哦,真是好巧呢,前几日遇到结果今日又遇到。”
莲佛惜本就因为方才被海商易强行拦住问话有些不满,见他还这般质疑自己,也恼了起来。
“确是如此,大人不相信,小的也没办法。”
真是,再和他解释两句会少块肉吗?
商神佑越想越气,“是啊,素不相识,可我却看你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笑得极为灿烂,好似故人一般。”
商神佑嘴里将“男人”两个字咬得极重,莲佛惜本就不想再提及过去的事情,偏偏商神佑往这痛处踩,几乎被他气笑了,放弃解释道:“哦。”
哦?哦!她居然用一句“哦”来搪塞他!
商神佑一腔怒火直接上了头,但没话说了,扭开脸不说话。莲佛惜亦是如此,将脸扭到另一边,两人又开始沉默了。
马车到了宅院门口停下,莲佛惜抢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提着裙摆气冲冲地往院子里走。
雨势小了些,细密如蚕丝。
惹得府门口的看门小厮看着紧追其后的商神佑一头雾水。
奇怪,老爷和夫人今天是怎么了?闹别扭了?平日里三步一牵,两步一抱的,怎么今儿个一个冒着雨冲前面,一个冒着雨追在后边儿呢?脸色还这么难看。
车夫走上台阶递伞给小厮,示意他们给两个人遮雨,可面对这样的状况,谁敢呐?于是都驻足观望着。
只见商神佑大步流星追到莲佛惜身后将她牵住往怀里一带就拦腰抱了起来。
围观的小厮心道:喔,这才对嘛。
莲佛惜一个劲儿挥手踢脚的挣扎,可惜都是无用功。但很快又安静下来了,因为她的死穴,钱。
商神佑微微用力箍着她,低声道:“你再闹,那五十两黄金我保证你一分都拿不到手!”
两人在细雨中僵持着,衣裳已经微微湿润了,乌发布满雨珠好似果脯沾了糖霜。
这时,经过的不知情的管家见二人站在雨里,忙举着伞小跑过去,关切道:“老爷,夫人,怎么站在雨里呀?”
莲佛惜抢话道:“没,你家老爷没来由的发火,淋雨熄火呢!”
“不关你的事。”商神佑扭脸对管家冷冷道。
那管家一把年纪,见得多了,立刻心领神会地应道:“是,小的告退。”说完又将伞递给他,试探道:“您遮遮雨?”
商神佑抱着莲佛惜,手没空,但现在叫莲佛惜拿伞肯定少不了又碰钉子,便拒绝道:“不必,火都快烧到家里了,不淋雨,怎么灭?”
管家一言不发地默默溜了。
莲佛惜也不甘示弱:“你就用钱威胁我吧!等我哪天有钱了,我就先用力踹你一脚,再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你敢!”商神佑把她掂一掂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笑道:“你先有钱了再说吧!”
商神佑抱着莲佛惜一路穿过庭院廊道到了房间。
因为假夫妻的身份,两人夜里是睡在一间屋子,不过莲佛惜睡床,商神佑睡桌上。
“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把门踢开。”商神佑将莲佛惜掉了个方向,示意她抬脚去踢。
莲佛惜白他一眼,猛地一踢,门砰的一下撞开了。
商神佑抱她进门,挑眉道:“你好凶啊!”
莲佛惜伸手摁着他手臂,弹的一下子跳出商神佑怀里,商神佑便就势松了手,故意扭动肩膀,打趣她:“看着挺瘦,抱起来还挺沉。”
“你活该!谁要你抱了?”莲佛惜捏着扇子走到桌边坐下。
两个人闹了这场别扭,弄得跟落汤鸡似的,很是狼狈。
这时,院里的两个丫鬟捧着一套男装,一套女装来到房门前。垂首屈身行礼道:“主子,管家让咱们给您和夫人送换洗衣服来了。”
商神佑招招手道:“放桌上吧。”
因为来时管家吩咐过,两个丫鬟很是小心谨慎,进门将衣服放下后便退了出去并将门带上关好后离去了。
商神佑起身走过去将那套女装拿起来递给她,柔声道:“将衣服换下来吧,当心着凉。”
莲佛惜瞪他一眼,换?他在这儿,自己怎么换?
商神佑应该也意识到了,拿起自己的那套衣服往床那边去。
“你到屏风后去换吧,我不看你。”
商神佑背对着莲佛惜低头解自己的衣带,忽然又瞧见怀里的一个布袋。
真是,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他才会独自出门,才会让莲佛惜自己一个人溜了出去。
商神佑拿起那布袋子走到莲佛惜面前将东西递给她。
“什么啊?”
“荧辉粉,可在夜色中发亮。你带在身上,若是你被那采花贼带走了,可以一路洒落这个做记号,我就能及时找到你。”接着又从腰上取下一把精致小巧好像配饰一般的匕首递给她,“这匕首你收下吧,或许会能派上用场。”
“匕首就不用了。”莲佛惜对荧辉粉满是好奇,接过袋子打开来捏了一小撮撒到地上,又看看手指,“没有啊,屋里没点蜡烛,也没瞧见它发光,这粉看上去跟灰尘没有分别。”
“要是用肉眼就能看到它的亮光,那贼人岂不是也能瞧见?”
商神佑摸出一块坠着玄色流苏的淡蓝色琉璃镜片,大体形状呈椭圆,镶着银边,接着将其一分为二拆分开来,将其中一片递给莲佛惜道:“你用这个看。”
莲佛惜看他一眼后接了过来,将镜片举到眼前,接着瞧见那粉末闪出细密银白色的光亮,像揉碎的月光。
“还真是!”莲佛惜举着镜片一脸好奇,“怎么做到的?”
商神佑一本正经道:“从天上摘长了一百年的星星,然后把它们用刀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用碓窝凿碎。”
“无聊。”莲佛惜嫌弃道,接着又问道:“那你也有一袋啰?”
“自然。”商神佑退回原地继续换衣服,接着又叮嘱道:“你记得随身携带啊!别弄丢了,花了好些银子的!”
莲佛惜一听,拿袋子和琉璃镜片的手质疑了,“不会到时候要我出钱吧?”
商神佑坐在床上穿靴子,失笑道:“放心,不用麻烦你,公家出钱。”
“那就行了!”
莲佛惜将扇子放下,拿上那两样东西和衣服往屏风后去,先是解了外衣丢到地上,随后脱了鞋袜光脚踩在上面,解开腰带将身上湿掉的衣服脱下来。
额前两缕头发被雨水打湿黏成两根垂在眼前,很是碍眼,被她用手指勾到耳后挂住。
屏风外,商神佑已经换好衣服背对着屏风坐着等莲佛惜,一边等便将头发解开用帕子擦干。
商神佑将自己头发抹干后又拿了一条毛巾,准备给莲佛惜擦干头发。
等了好一会儿,莲佛惜还是没弄完。
怎么这么久?
商神佑扭头一看就瞥见屏风角下莲佛惜的双脚,他来不及看清,忙将脸扭回来,心脏咚咚猛跳。
“你还没换好吗?”商神佑正襟危坐。
“端庄贵妇人的衣服都好麻烦,层层叠叠好几层,很难穿好不好。”
商神佑低头笑道:“没办法,贵族讲究排场,连穿衣服都简单复杂化。”说完又开始不正经道:“要不要我帮你啊?”
“要。”
商神佑本意是玩笑,听到莲佛惜这话,呼吸一滞,不说话了,然后就听到莲佛惜说道:
“你看看地上有没有腰带,我好像拿掉了。”
“好。”
商神佑微微愣神后起身去找,果然在桌角见到了那条织金绣花的腰带。
“有找到吗?”
“嗯。”
商神佑捡起腰带走到屏风前两步的位置站定,瞧见莲佛惜将两只□□叠着踩住,有些局促。
屋子里没点灯,昏暗一片,全靠着屋外廊道上的灯笼透进来的烛光,瞧个半清不楚。
莲佛惜的身影被浅橙色的光亮画到屏风上,两个隔着那道屏风,好似彼此间弥漫着烟雾,让商神佑觉得伊人离自己好近,却又离得好远。
“给。”商回过神,抬手将腰带往屏风上一搭。
“多谢。”
莲佛惜抬手去拉住腰带的另一端,袖子顺着手腕滑到大臂,露出她漂亮的手臂,侧脸的影子也落到屏风上,透出一种若即若离的美来。
商神佑心里那股说不名的眷恋又后知后觉地溢了出来,脑海里忽然响起莲佛惜方才说的话。
在莲佛惜要将腰带抽走的那一刻,商神佑忽然握拳将它攥紧。
“商神佑?”莲佛惜有些疑惑的喊他。
“小莲。”
莲佛惜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喊自己,但能感觉到他想说什么,便未说话。
“对不起,”商神佑看着她的影子眨眨眼,缓缓道:“我方才不是故意要凶你的,”说到这儿又自顾自的摇摇头,“不对,是我根本就不该凶你。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有些害怕,害怕你走了怎么办,又或者说……我是在嫉妒,尽管你告诉我那人你并不认识。”
商神佑说到这儿,莲佛惜听到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忽然发现,莲佛惜,我好喜欢你啊。”他又叹口气惆怅地笑道:“怎么办呐?”
莲佛惜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表白有些不知所措,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开口。
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屏风上的腰带滑落下来堆到她手上,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门被打开又关上。
商神佑出去了。
屋里能听见屋顶顺着屋檐下坠的雨水啪嗒啪嗒,有一搭没一搭。
莲佛惜低头两手握住腰带还存有商神佑余温的那一端,喃喃道:“我也喜欢你。”
这场猝不及防地告白伴随着无疾而终的回应而结束。
莲佛惜将腰带绑好后穿好鞋袜,拿上琉璃镜片和荧辉粉走出屏风来到床边躺下。
屋里黑漆漆的,莲佛惜一手抱着荧辉粉,一手捏着琉璃镜片将自己置身于黑暗中摸默默的想着:她到底该如何呢?对于商神佑的心意,和自己的心思。如果告诉商神佑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半截身子入土了,他会怎么办呢?
人不能瞎想,一瞎想就容易饿。
她饿了,南疆蛊虫没有给她多愁善感的机会,伤处悲秋也要吃了东西再说。
莲佛惜一手拿住粉和镜片,从桌上果盘挑了个品相好看的梨子咬了两口,想着垫吧垫吧。
正打算推门往客厅去,却闻见了一股香甜的味道。莲佛惜咽下嘴里的梨肉,反应过来。
奇怪,商神佑平日里点的香不是这个味道的,哪儿来这么甜腻的味道啊
莲佛惜瞳孔一缩。
是迷烟!
可惜任何毒性对莲佛惜都没有作用,她根本不怕。
于是莲佛惜将计就计,先是装出头晕的样子,然后晕倒在地,手里啃了一半的梨子咕噜咕噜滚到了门边。
莲佛惜枕着手臂埋脸睁眼,眼珠滴溜溜的转,果然很快听到一阵轻微的动静。
有一黑衣人从床底下滚了出来。
来的正好!正要带她去抓那该死的采花盗。
莲佛惜立刻将眼闭上,捏紧商神佑给的荧辉粉和琉璃镜片,任由那人将她装进麻袋抗走。
半晌后,侍候她的丫鬟按照商神佑吩咐来叫她到客厅吃饭,结果没瞧见人,便去回商神佑说:夫人不在。
商神佑知道莲佛惜什么都会错过,唯独在吃饭这件事情上不会马虎,一下子察觉到什么。
“去找!府里的所有人都给我上上下下仔细的找!”
“是!”
于是众人都开始找莲佛惜。
他快步跑到房间,闻到了些微的香甜气,根据经验判断出来是迷香。接着又发现了莲佛惜啃剩下的那半只梨子,啃过的地方已经发黄了,看样子,有些时间了。
果然,莲佛惜从来不会浪费食物的。
商神佑更加笃定莲佛惜被带走了。
怎么办?他不担心莲佛惜的身手,但对方使了迷香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哪儿好身手就能对付的?
一时间竟心乱了起来。
这时,府里的小厮跑过来急匆匆道:“主人,咱们都找遍了,找不到夫人呐!”
商神佑站起身,冷冷道:“不必找了,我方才瞧见夫人留下的信,她同我置气,回娘家去了,你告诉他们不必声张。”
“是。”
“晚饭我不吃了,我困了,先休息了,别来打扰我。”
“是,奴婢告退。”
小厮前脚刚走,商神佑就摸出琉璃镜片想看莲佛惜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又想起来莲佛惜可能中了迷香。
就在他刚沮丧的准备将琉璃镜片收回去的时候,隔着镜片瞧到一丝细碎的亮光。他举起琉璃镜片目光紧跟着那一丝丝的光线。
断了?
商神佑又往顺着廊道走了一段,在拐角处终于又瞧见了那连成一线的亮粉。
商神佑松了口气。
还好,莲佛惜留下了记号,说明她并无大碍。
不对!万一……
商神佑立刻跟着亮粉的踪迹追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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