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众人已经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苍腾镇。
在住下的驿站里,商神佑派来的大夫替赵锦瑜处理好手脚的伤口之后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萧瑜拎着食盒来到赵锦瑜的房前敲门道:“赵小姐,我是萧瑜,我带了饭菜过来给,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没有回应,萧瑜顿了顿,又敲敲门道:“赵小姐?”
“进来吧。”
萧瑜推门进屋时,瞧见赵锦瑜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床边,眼眶红红肿肿的,像个核桃似的,一看就知道刚哭过。
“你怎么了?”萧瑜忙走到桌前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后迈步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问道:“是不是伤口太痛了?”
赵锦瑜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萧瑜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在担心莲姐姐啊?”
赵锦瑜一听,抬眼看他,“她现在怎样了?会没事么?”
萧瑜一时语塞,他按照商神佑的吩咐来照看赵锦瑜,暂时还不知道莲佛惜那边儿的情况呢,只是听齐韩说,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你说话啊!她是不是很严重?”赵锦瑜说着就要穿鞋下床去看她。
萧瑜忙摁住她肩膀安慰道:“你别急,大人找了镇子上所有有名的大夫来了,莲姐姐肯定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先吃饭好不好?你这么久都水米未进,不难受么?”
赵锦瑜并未被他说服,反倒是出神地盯着门外。
“你看你,”萧瑜继续劝道:“现在大家都忙着替莲姐姐医治,你现在这个样子过去,那不是添乱嘛。”
赵锦瑜扭头看他,似乎听进去了。
萧瑜再接再厉道:“你先吃饭,等你吃完饭我就带你去看她,好吗?”
“真的么?”
“真的。”萧瑜点点头。
“那好吧。”
赵锦瑜又抹抹眼睛撑着床边想站起来,结果脚底一痛险些栽倒在地,萧瑜连忙起身抬手去搀扶住她。
萧瑜握着赵锦瑜的手臂,一下子不自在地眨眨眼,随后松开了手,脸红了起来。
“我帮你把桌子拖过来吧,你脚不方便,坐在床上吃好了。”
赵锦瑜被他逗笑了,心道:真是个俊俏的小呆子。
“干嘛费那劲,你抱我过去坐下就是了。”赵锦瑜说着就抬手要他抱自己过去。
萧瑜转身看了她一眼,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只是无奈道“好吧。”
赵锦瑜除了自己亲爹,满心满眼都是商神佑,并未把面前少年当成个男人,只是因为他一路背自己回来,对他印象不错。
萧瑜将她轻轻抱起后走到桌边又轻轻放下,接着将食盒打开,将饭菜一一摆出来。
“吃吧。”萧瑜将筷子递给她。
赵锦瑜接过来动筷,但心中仍牵挂着莲佛惜,食不知味。
相比赵锦瑜房中的平静,莲佛惜那边就没那么乐观了。
苍腾镇上被急匆匆找来的名医们此刻正在屋里为莲佛惜的伤势忙的焦头烂额,驿站厨房的药罐一排排放在炉火上熬着,药气蒸腾,厨房也变成了药房。
商神佑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外的廊道上,一言不发地听着屋里的动静,神色阴郁没有表情,好似鬼罗刹一般。
齐韩站立其身后,只觉得自己比躺在床上的莲佛惜还痛苦。
这日子真是难熬。
叮当——
忽然,屋里传出的一声铁器被扔到铜盆里发出的声响。
是莲佛惜所中的箭被取丢到了铜盆里,箭被取了出来,这就意味着莲佛惜不会有性命安危。
齐韩一下子喜出望外地看向商神佑道:“主子!”
商神佑那一刻好似一座雕像恢复了神识一般,活了过来,一下子松弛了下来,缓缓站起身等着大夫从房中出来。
房门打开来,被请来的三四个大夫陆陆续续走出来,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医师了,一见商神佑便直接跪下,齐齐道:“求大人宽恕我等!”
齐韩暗道:不好!
商神佑背手垂眸道:“何出此言。”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留着一把长胡须却最显年轻的大夫躬身跪走上前,他是镇上医术最为昌明的李大夫。
李大夫磕头拱手道:“求大人宽恕我等,我等无能,只能将令夫人腰上的短箭取出为她包扎止血,但令夫人的体质特殊,药石无医,我等实在无能为力。”
“体质特殊?”商神佑疑惑道。
那大夫继续道:“是,夫人所中短箭曾涂染过毒物,这从箭身便能看出,可箭上所带的毒并未对夫人造成伤害,反倒是被夫人的血化为乌有了。”
“什么意思?”
“依老夫所见,夫人生来就体内带着剧毒,这毒存于夫人体内,与她共生,使得夫人百毒不侵,但同样也让夫人……”
“百药不灵。”商神佑接话道。
商神佑忽然明白,之前在竹器屋时,莲佛惜为何会对蒋怀的迷药无动于衷,甚至在他中药之后,莲佛惜要给自己喂她的血。
是因为任何毒物遇上她血液里的毒素都会被消除。
“大人英明!”李大夫继续说道:“药物在夫人体内不能发挥作用,就算给夫人缝上伤口敷上药也是无济于事。夫人的伤口或许还可以慢慢调养待其愈合,但无药剂相辅相成,方才草民虽然用凉水将夫人体温暂时降了下来,可到底是扬汤止沸。不久后也会反复,若是再迟迟寻不到可用的药,这样烧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就算夫人大难不死,也难有后福。”
商神佑呼吸一滞。
李大夫鼓起勇气一说完便额头贴地,似乎在等商神佑发作。
怎料商神佑并未情绪激动,只是平静便道:“知道了,你们辛苦,领了银票便回去吧!你们是悬壶济世的慈悲,不必如此,去吧。”
说来讽刺,试问他们这几个老头谁不是想着救死扶伤,偏偏漫长的行医生涯中总会遇到那么些无理取闹的人,若是医好便是无上功德,若是回天乏术便被咒骂甚至打杀。
简直没天理。
几位大夫向来是被那些权贵豪强以命要挟惯了的,哪儿见过这般明事理的官老爷,一听商神佑这话,如获大赦,忙用衣袖擦擦头上的冷汗爬起来结果齐韩递过来的银票往家赶。
“齐韩。”
“在。”
“去备马车,要套三匹马,车厢里要铺得柔软,即刻出发!速度要快!”
“是,属下这就去办!”
齐韩知道商神佑这是要连夜带莲佛惜赶回黔城找江渡云治伤,转身就疾步去打点一切。
商神佑推开房门走进去到床边坐下,莲佛惜还在昏睡中,眉头就没舒展来过,她似乎被困在了梦魇之中。
莲佛惜的长发在她的身旁堆铺着,毛毛躁躁,少了平日里绸缎宝的光泽,额头,鬓边,耳后,脖颈,都粘黏着细碎或弯曲的头发,脸上没有血色,似一朵幽夜中皎白的莲,冷,没有生机。
商神佑将她轻轻揽到怀里抱住,一摸她脸竟被冰了一下。他收紧手臂抱紧莲佛惜,又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想替她暖和起来。
齐韩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回来回禀道:“主子,马车备好了。”
“好。”
商神佑将莲佛惜裹在毯子里抱起来起身往外走,大步流星很快上了马车。
“主子!”齐韩叫住他,递给他一个盒子,“这是我从敢言小姐给你装的货车上翻到的东西,是块寒冰冷玉雕刻的玉坠,大夫说莲姑娘会反复发热,不如将这个带上。”
寒冰冷玉是取自极北之地地下深处采出来的剔透如琉璃的矿物,寒冷如冰块而不化,商敢言的父亲有一年送给她用作替小儿发热降温的,不想她分出一块送给商神佑以备不时之需,竟用上了。
商神佑回头看他,接过来,说道“做得好,回去有赏!”
“谢主子!”
齐韩将缰绳握到手中,侧脸对着车帘道:“主子坐稳了!”说罢挥鞭策马,驱车前行。
楼上,萧瑜正拿着食盒从屋里出来,正巧瞧见这幕,也慌了。
怎么夜里就要动身?赵小姐怎么办?
萧瑜忙快步跑下楼梯,结果走到一半,有一随从上前来向他说明了事情的经过,随后告诉他,商神佑命他明日护送赵锦瑜前往黔城,并万般叮嘱他一定要护赵锦瑜周全。
那随从说完就转身下了楼。
萧瑜看着渐渐消失在慕色当中的马车,忧心忡忡,喃喃道:“莲姐姐,你可要挺住啊。”
三匹马拉一辆车的速度的确快了许多,车轮滚滚,尘土飞扬。速度加快的同时也让颠簸感强了不少。
商神佑避开莲佛惜的伤口,单腿撑在车壁用力将人圈在怀里,试图让她少受些颠簸,但到底作用不大。
莲佛惜皱着眉细微的咳嗽了两声,连咳嗽声都透着虚弱。
商神佑的心被莲佛惜这两声咳嗽揪了一下,将她往自己心口抬一抬,用侧脸去蹭蹭她的额头,又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想让她缓一缓。
天亮后,马车很快离开苍腾镇,又跑上官道。原还算顺利,岂料莲佛惜却又开始发烧,寒冰冷玉也不起作用了。
商神佑将玉从莲佛惜口中取出来,怀里的人竟开始说胡话:
“阿娘……不吃肉。”
商神佑附耳去听,“什么?”
“宝儿好怕……”
“不怕。”商神佑轻轻拍拍莲佛惜的后背,轻声细语道。
“不吃……不吃肉。”
“嗯,不吃,咱们不吃肉。”
商神佑不清楚莲佛惜这话的含义,但能从莲佛惜难过的神情知道,这并不是个美梦,只是试图用自己的安慰,为怀里的人驱散梦魇。
莲佛惜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眼角有泪滑落。
商神佑将寒冰冷玉放凉,又再次放到她口中,试图让她退烧,又抱着她轻轻晃着。
马不停蹄,人受不住,马也受不住,好在齐韩处事周全,出发前便飞鸽传书让李泰冉从黔城赶到雷城备好马车好让商神佑带着莲佛惜换乘,并同他交换驱车赶路。
进入雷城就意味着距离黔城已经不算太远,正常的赶路速度不过一天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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