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渡云见众人皆大欢喜,也准备要功成身退,从自己的药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潋珠道:“这是龙也托我给你的,是祝贺双目复明的贺礼。他有事要出黔城一趟,这两日脱不开身,托我转交给你的。”
潋珠没接过去,只是略带迟疑地看了眼莲佛惜。
莲佛惜笑道:“商大人的一片心意,收下吧。”莲佛惜说着又望向江渡云,“请你代我谢谢他。”
江渡云将盒子递到潋珠的手里,推脱道:“我不去,你道谢就自己去!”
这人真是。
莲佛惜一下子没话讲。
江渡云拿着卷成团的绷带拍拍手道:“好了,你们一定有很多的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潋珠你呢,刚复明才,要记得保护好眼睛,像什么看书刺绣之类的事情,等眼睛情况稳定了再说。”
潋珠听他要走,忙起身站到他面前郑重行礼道:“江大夫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请受小女一拜!”
江渡云忙去扶她起来,诚恳道:“请起!请起!我不过受人所托。”江渡云看了眼莲佛惜,“如今功成身退,我也算是不负所托。”
莲佛惜也走上前扶着潋珠看向江渡云道:“多谢!”
“客气。”江渡云转身出门,挥挥手道:“我走了,不必送我了,你们好好说话。”
莲佛惜目送江渡云出了门,微微侧目便瞧见潋珠眼神落寞地望着屋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莲佛惜不必多问也知道潋珠等的那个人,一定是杨蒙仙。
“你在等他?”
潋珠没有答话,只是不解地问:“他明明答应我会来的。”
素荷宽慰道:“想来,今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或许下午就会来。”
莲佛惜也附和道:“对啊,司里事忙,或许杨……或许你的杨大哥忙完了就回来。”
“真的么?”潋珠扭脸看她们。
“嗯,一定会。”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杨蒙仙都没有出现过,屋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地落满大地,潋珠的心也潮湿一片。
晚饭时,潋珠也意兴阑珊,草草吃完饭就用胳膊枕着脑袋,上半身趴在烛台前发呆。
她就这么看着蜡烛一点点融化,灯花伴随着蜡烛的燃烧一点点堆积,接着坠落。屋外的雨一直没停,屋檐下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吵得她心乱如麻。
就在莲佛惜和潋珠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时,潋珠忽然坐直身站起来道:“夜深了,咱们睡吧,不等了!”
“哦。”素荷应了一声,又看了眼莲佛惜。
两人用眼神彼此谈话道:
素荷:小姐这是怎么了?
莲佛惜闭眼摇摇头:“别管,先打水。”
屋里暗了下来,烛火被熄灭了,屋外的雨势渐渐小了下来,潋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将被子蒙过头顶,把那最后一点雨声也挡在了被窝外面了。
莲佛惜原本还担心潋珠因为杨蒙仙没来看她情绪低落,结果第二天就发现她很没事人一样,和素荷两人在认东西,诸如水果,首饰,日用品之类。
潋珠去辨认,素荷则判断她认的对不对。
素荷还带着潋珠里里外外,跑上跑下的,有时候去逛集市,有时候一起去买菜,潋珠还吵着让莲佛惜教她骑马。
潋珠那股重见光明的兴奋劲儿,让整个笼罩在冬日寒意中的种桃小院都被渲染成亮色。
但后来,莲佛惜才从素荷口中得知潋珠还是没放下杨蒙仙。
这天中午,素荷趁着潋珠午睡,偷偷同莲佛惜说道:“莲姐姐,你要不想个办法让杨大哥来见一见小姐吧。”
莲佛惜扭脸疑惑地看她。
素荷继续道:“我前两天上街带她一起去买菜,小姐老是变着法的故意要从路过教法司门口路过。我想,她是真的很想见杨大哥一面。”
其实,不必听素荷说,莲佛惜也能感觉到潋珠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但听素荷这样说,她想,是该想个办法打破这个僵局才行。
这天,杨蒙仙按时去司里当差,一进门就被彭章叫住了。
“杨护卫,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事要你去办。”
“大人请吩咐!”
“江大夫派人来说,莲姑娘的妹妹,陈潋珠似乎病了,需要些人参调息身体,那药难得,想我我这儿借取一些。”
杨蒙仙一听到潋珠的名字,心头一动。
她病了?!
彭章指了指候在一旁的阿碧道:“情况紧急,你带着这个小姑娘回我的宅邸去拿吧,让管家找给你。”
“不必了,人多手杂。”杨蒙仙望向阿碧,忙说道:“请你回去转达,我会尽快送到!”杨蒙仙说着又向彭章作揖道:“卑职这就去。”
彭章见杨蒙仙的背影行色匆匆消失在门后的,对阿碧说道:“你也听到了,回去吧。”
“多谢大人。”阿碧向他躬身行礼后,告辞。
杨蒙仙急匆匆赶到攀霜院时,素荷正蹲在潋珠卧室门外的台阶上,一手托腮在发呆。她一见到杨蒙仙出现在院门前就忙起身迎了上去。
“杨大哥!你终于来了!”素荷激动道。
“这是你们要的人参。”杨蒙仙忙将怀里的包着人参的纸包掏出来递给她,话语里藏不住的担忧,“你快按照江大夫的方子给潋珠熬好吧。”
素荷接过纸包,问道:“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她睡着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念叨你的名字。”
杨蒙仙稍稍一愣,有些犹豫。
素荷又道:“她心里一直牵挂着你,你没来的那天,她等了好久,也难过了好久。你进去看看她吧,她现在没醒着。”
杨蒙仙看向潋珠的屋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进去看看她的状况。
“好。”
素荷在杨蒙仙进屋后将门轻轻拉上。
杨蒙仙试探着往房里走,结果发现潋珠是在床边的美人靠上背对着他侧躺着。
奇怪,瞧着不大像生病的样子。
“素荷?”潋珠听到动静闭着眼开口问道。
杨蒙仙心里大惊:糟糕!
杨蒙仙一个激灵,忙转身往外走,结果发现房间的门打不开。
屋外,素荷用手指勾着钥匙转啊转,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得意的小声道:“来都来了,还能让你跑了不成!”
潋珠察觉到不对,忙坐起来,一个转身就看到了愣在门前的杨蒙仙。
但潋珠眼睛复明过后还未见过他,没把他认出来,一下子惊恐道:“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房中?!”
太尴尬了,还不如当初直接见面的,现在倒好,倒成了偷入闺房的采花贼。
杨蒙仙此刻想钻地缝的心都快有了。
潋珠见杨蒙仙一直沉默不语地背对着自己,却又几乎就在一瞬间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谁,神情放松下来,连呼吸都慢慢放缓。
“请等等!哎!”潋珠见他急着要走,也不顾着穿鞋,忙踩下地去追他,结果一个侧摔到地上。
杨蒙仙闻声扭头,见她坐在地上,立刻转身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要给她查看。
“没事!不必看了,你扶我起来吧。”潋珠拍拍他的手背。
“好。”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但潋珠似乎扭的很严重,迈不开步子。
杨蒙仙不忍心,索性将她轻轻拦腰抱起来。结果走到美人靠前,潋珠搂着他脖子的手却迟迟不松开。
“可以这样听我说句话么?”
“好。”
“能为我弹一曲么?我许久未听你的琴声了,我很想念你……的曲子”潋珠稍微停顿了一下。
片刻后,杨蒙仙垂眸叹息,似乎放弃了挣扎,柔声道:“你想听什么?”
“《高山流水》”潋珠看着他,温柔地笑着。
“好。”
不多时,杨蒙仙盘腿坐定,动指抚琴。
琴声悠悠,曲子如流水倾泻,响动屋内屋外。
蹲坐在门前台阶上的素荷一听到琴声响起,便知道潋珠和杨蒙仙这算是见了面了。
于是她按照莲佛惜出门之前的吩咐,又悄悄将门外的锁打开,随后赶到种桃小院去告诉她们后续的情况。
杨蒙仙熟稔地拨动琴弦,但心有旁骛,琴音当中听得出他纷乱的心情。
这是潋珠能真切见到的杨蒙仙,就在眼前,看起来和她眼中的形象相比确实差了那么点儿温润柔情,但更具体且真实,连杨蒙仙十分介怀的那道疤痕都让她觉得自己同杨蒙仙不再有一层虚幻的隔阂。
潋珠几乎在这一瞬间坚定的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曲子快结束的时候,静坐在一旁的潋珠起身走向他。
杨蒙仙心头一慌,琴声戛然而止。
杨蒙仙骤然起身道:“到此为止吧,姑娘安然无恙,我该回去了。”
他匆忙说完就要往屋外走,走到门前正要推门时,才想起来门被锁住了,打不开。
杨蒙仙皱眉,甚至有些想夺门而出。
潋珠忙走到他身后,忙道:“对不起!”
杨蒙仙霎时间愣住,不解地扭脸看她。
“我不知道你这么介意脸上的疤痕,更不该逼着你来见我。如果我的无知伤害到你,我向你道歉。”
杨蒙仙侧过头说道:“不,跟你没关系,是我懦弱罢了。”
潋珠伸手去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恳切地问道:“请你转身看向我,听我说完好么?”
杨蒙仙垂眸缓缓转过身去,忽然觉得双肩一沉,一只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接着脸上刀疤的位置落下了一枚温柔柔软的吻。
杨蒙仙浑身的感知骤然无限放大。他
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盯着正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潋珠,一时间,竟愣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潋珠看着他,神情认真地说道:“杨蒙仙,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杨蒙仙有些懵,局促地眨巴着一双眼,长如小扇的睫毛挥动着,傻愣愣地回答道:“喜欢的,很久以前,就喜欢。”
潋珠听到他的回应,立刻笑弯了眉眼,一下子扑抱他,贴在他怀里。
杨蒙仙两只手立刻慌乱地举起来,他的心跳的更快乐了。
片刻后,他才慢慢松弛下来,轻轻回抱住潋珠,将侧脸贴到她的头顶,后知后觉地傻笑起来。
“那你可要记住你今日之言啊!”
杨蒙仙点点头,忽然想到以潋珠的高度,她看不见,便又认真地说了个好。
“那你以后都不准躲着我了!”
“嗯。”
“要主动来找我!”
“好。”
二人在话语间越加用力的抱紧对方,随后在彼此的目光看不到的地方笑意更深。
自打潋珠双眼复明过后,莲佛惜就盘算着就这样一直在商神佑的定天府里住下去也不是办法,再加上商神佑派了人时时照看,再收拾收拾便可以举家搬回去了。
院子一直有打理,今日置办了柴米油盐,正好趁着找江渡云帮忙让杨蒙仙来见潋珠的这个机会,在院子里请他吃一顿烤羊肉,也算是报答。
江渡云坐在火堆前的小凳子上,规规矩矩地转着烤架上的羊肉。
火堆噼里啪啦,时不时蹦出火星,羊肉被涂满浓厚猩红的香料,在火堆的炙烤下滋滋冒油,散发出香料和肉香交杂的诱人香气。
莲佛惜拎着两坛夏日里用酿成的果酒从屋子里走出来。
“喏。”莲佛惜递给他一坛酒,又低头去看了看羊肉的生熟程度,“可以了,差不多能吃了。”
莲佛惜递一把小刀给他,说:“吃吧,随意啊。”
“谢了!”江渡云接过那把小刀来开始割肉吃。
羊肉处理的恰到好处,没有膻味儿。被香料腌制过后麻辣鲜香,肉质滑嫩。
“看不出来,你厨艺不错!”江渡云吞下嘴里的肉后喝一口酒,“你把你的种桃小院收拾出来,看样子,你是打算要搬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我自然要搬回来了。”
“理所应当。”江渡云从架子上割下一片羊肉,问道:“那龙也呢?对于他,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修正我们之间跑偏的关系。”莲佛惜喝了口酒,淡然道。
“跑偏的关系?嚯……”江渡云估计拉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看她。
莲佛惜用刀尖扎着羊肉送到嘴里把小刀抽出来用刀尖指着他,挑眉道:“你适可而止啊!”
江渡云举起酒坛挡在面前,认怂道:“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陈姑娘的眼睛已经医好了,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莲佛惜深呼一口气道:“没打算,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你打算就这样坐以待毙?”
莲佛惜瞥他一眼,无奈道:“南江蛊虫的毒世上无药可解,你会不了解?”
“我自然明白。”江渡云神色落寞道:“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得有解救的法子吧?以前你没办法,那是因为你是孤身一人,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有我们这些朋友,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别放弃啊!你完全可以试着相信我们!”
“我明白。”莲佛惜仰头灌了口酒,固执地回绝道:“可我并不需要。”
“到底是为什么?!”江渡云不解地说道:“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何一心求死?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本就是为了替潋珠治眼睛才会来到黔城。”莲佛惜割了片肉送到嘴里,鼓着腮帮子坦然说道:“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潋珠,我早就是一处山青水秀的深山里的白骨了,或许被山花野草所包围。”莲佛惜淡然一笑,“如今潋珠双眼复明,我已没有牵挂,自然也不必再执着生死,我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离开就好。”
“你就这么狠心?就算不肯为龙也留下,难道也不肯为潋珠而留?”
莲佛惜见江渡云这样为她设身处地的着想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她,很是感动,但她没有承诺,只是把架上的烤羊腿卸下来塞到他手里,无奈道:“呐,请你吃羊腿,求你了!别念了!”
江渡云见她不愿再说下去,气不打一出来,郁闷地咬了羊腿一口。
这时院门被推开来,莲佛惜两人齐齐回头去看,是素荷来了。
两人一见到她,便知道事成了,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素荷来,肉刚烤好!”莲佛惜愉悦地割了根羊排骨递给她。
素荷小跑过来后先是接过排骨咬了一口,随后蹲在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姑娘和杨大哥怎么样了?”
莲佛惜笑道:“还能如何?我见你一人前来,又面带笑容,想必十之八九是解决了呗。”
素荷泄气道:“还是你聪明,一猜就中。”说着又八卦道:“杨大哥现在正给姑娘弹《高山流水》呢!”
一旁的江渡云一听,笑着搭话道:“高山流水觅知音,知音成佳偶,有一辈子的话可以说,好事啊!”
莲佛惜笑着附和道:“是啊,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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