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珠自打被赵承薪救了回来,虽顶着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的名头,但迟迟未回赵府,仍旧在种桃小院住着。
这日,赵府的人来传话,说皇帝于宫中设宴,让赵承薪赴宴,还提出将潋珠这个他口中失散多年的女儿一起带进宫里瞧瞧。
莲佛惜想着先敬罗衣后敬人的道理,便忙带着潋珠上街置办一身新衣裳。
两人没去别的店铺,直接去了素荷两夫妻的铺子里。
那铺子还是是素荷用莲佛惜交给她的嫁妆和自己多年积蓄以及何昌荣的积蓄经营起来的。
这对小夫妻虽是头一回做生意,但因为铺子里的衣服款式漂亮,布料舒适,物美价廉,再加上素荷接人待物细心周到,所以生意不错。
近来因为素荷身子重,何昌荣便让她在家里休息,还请了一位为人不错的大娘专门看护照料她。自己则是一个人打理铺子,早出晚归。
大家都是熟人,何昌荣自然是将店里最好的拿出来,送到二楼让她们慢慢挑,慢慢试。
潋珠看着莲佛惜专心致志地为自己穿衣,缓缓:“我一定要去吗?”
“皇帝给了旨意,自然是得去的。”莲佛惜帮她系好腰带,后为她理顺裙摆,“你别害怕,有赵大人守着你,而且阿佑也在,你放心!”
潋珠没说话,莲佛惜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去,替她整理衣领。
“你到了哪儿之后呢,就少说话,一个流落民间的官家小姐,就算言行略有逾矩,想来他们也不会与你为难。”
“蒙仙向我提亲了。”潋珠冷不丁地开口。
莲佛惜抬眼看她一下,随后露出笑,说道:“那很好啊!早晚的事不是吗?”
“你不想知道我的回答?”
莲佛惜眨眨眼,将手松开,两人这样静默的站立片刻后,莲佛惜才开口道:“潋珠,等从宫里回来之后,就搬到赵府去吧。你现在已是赵家的女儿了,还住在种桃小院,那样对赵大人和你都不好。”
潋珠没说话。
莲佛惜继续说:“赵大人一家都很随和,我想你一定会和他们相处的很好的。而且有了这个娘家,往后你和杨蒙仙成了亲,我也不会担心你没有娘家这个靠山。”
莲佛惜说完,见潋珠久久未出声,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忽然心里一抖。
她的掌心感受到潋珠肩膀的颤抖。
潋珠在哭。
“你怎么了?”莲佛惜忙绕着她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柔声问道:“好端端,为何流泪?”
莲佛惜只见她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砸到地上。
“好了好了,如果我的话让你生气了,我不说了就是。”莲佛惜边替她擦眼泪,边柔声哄着。
潋珠缓缓软下身,坐到地上,捂着嘴哭了起来,莲佛惜忽然乱作一团,忙跪下身将她拥入怀里。
莲佛惜见潋珠在她怀里渐渐冷静下来,便将她扶起来。
潋珠用帕子擦擦泪,有些不自在地笑道:“这件好不好?”
莲佛惜拉过她的手,微笑着赞美道:“很美,恍若天人。”
赵府的马车在次日的黄昏时分来迎潋珠到赵府去,和赵承薪会合后,再一同进宫去。
莲佛惜送潋珠上了马车后,便站在院门口看那马车在夕阳下绝尘而去。
不想口中又涌出微微泛出墨色的血水来,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忘了吃岚夜留下来的药丸,一摸腰包,见药未在身上,便忙用帕子捂着嘴往房里走。
莲佛惜从柜子里摸索出那已开封吃了一半的药瓶子,随即拔开塞子,颤抖着手倒出三粒到手心后全数送进嘴里。
“呸!”莲佛惜舌头一碰到那药丸儿,便皱紧眉头吐了出来。
奇怪?怎会有股苦味儿?岚夜给她的药分明裹着糖衣,虽然她味觉退化了,但不至于是这个味道的,难道是自己的舌头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
是药丸儿坏了?
莲佛惜又一脸不解地将手里的丢到地上,重新倒了几粒送到嘴里用舌头抿化。
她再次皱眉吐了出来。
果然!这不是她原来的药!
她服药的事情,在整个黔城中,除了商神佑和江渡云,一直瞒着所有人,不可能会有他人知晓。
若是潋珠知道了,她一定会来问自己,换药就更不可能了,那又是谁会有机会暗中换了自己续命的药呢?
莲佛惜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寒意,不自觉想到前几日和岚夜的谈话,随后又联想到桑采青的随口一提。
难道真是她?
莲佛惜渐渐握紧手里的瓷瓶,若有所思。
潋珠是次日由商神佑亲自送她回来的。
已是临近黄昏的时辰了,莲佛惜正拿着剪子打理院子的桃树。
气候慢慢转入夏季,植物的花枝越发灿烂,放任不管便会疯长,为了往后的果子,莲佛惜需要将它多余的枝条剪去。
地上躺了一地的枝丫,莲佛惜刚坐在粗壮的一根树干上,正悠哉悠哉地挑选着漏网之鱼,院外便传来了车轮响动和铃铛随着马儿跑动发出的动静。
莲佛惜单手撑着树干,歪头去看,果然见到了策马在车驾旁的商神佑。
莲佛惜脸上立刻露出笑,轻轻一跃跳了下去,用脚将七零八落,围成一圈的花叶枝丫往树根儿地下刮了刮,随后整理着衣服去开院门。
门一打开,便瞧见潋珠正躬身走下马车。
商神佑抬着胳膊让她搀扶住走下来,随后的二人一起走到莲佛惜面前。
“怎么现在才回来?用过饭了吗?”莲佛惜笑着牵过潋珠的手,“我想着你估计回来的晚,桃树又要打理,故而今日吃的早了些。”
“已经用过了。”潋珠乖巧答话,“赵大人……”潋珠话说一半儿,摇摇头,“父亲他们也吃的早,非要我们留下吃饭,所以才耽搁了。”
莲佛惜见潋珠改了口,心想:看样子是已经适应了。
岂料潋珠又开口说道:“莲儿,我要成亲了。”
“什么?!”莲佛惜满脸疑惑地惊呼道,“这样仓促?”
潋珠笑着摇摇头,说道:“不仓促的,我和杨大哥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不想……”潋珠又露出笑来,“不提了,总之他已经向我提亲,择日不如撞日,何况我如今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啦!”
莲佛惜点点头,温柔地望着她,笑道:“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了打算,那我可得好好替你们张罗起来!”
潋珠面露些许的迟疑,看了眼商神佑。
商神佑心领神会,对莲佛惜提醒道:“潋珠如今已是赵家女,婚事多半是要由赵家操办。”
“额,哦。”莲佛惜微微错愕了一下,“是了是了,我都忘了,这样最好。”
潋珠看了眼商神佑,对莲佛惜说道:“你们一定有说,我先进屋去。”
莲佛惜看一眼潋珠的背影后,转身走近商神佑,仰头看他:“怎么了?今天你们两个的都神情有些奇怪。”
商神佑一言不发地拉过莲佛惜的手,将人拢进怀里走到自己的乌松落白前后翻身上马。
商神佑的乌松落白是一匹雄马,体型要比莲佛惜的乌云朵高大一些,通身乌黑但四蹄额前有白色的花样。
莲佛惜在商神佑怀里,二人共乘一马来到了郊外,溱溪水下游旁一片宽阔的芳草地。
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春色渐去,生机热烈的夏天已然悄无声息地到来。晚春和初夏交替之
间的风吹得人很是畅意。
日光下,长河水光艳涟,波光粼粼。
不远处的岸边,是三五成群,结伴捣衣,闲话家常的女子,还有两个半大的孩童在踩水嬉戏。
商神佑和莲佛惜两人下了马后,商神佑右手牵着乌松落雪,左手牵着莲佛惜在河边缓缓踱步。
“天气不错,风也好闻。”莲佛惜忍不住感慨。
“嗯。”
“有心事?”莲佛惜抬手揽住商神佑的手臂。
“昨夜进宫赴宴,酒过三巡后陛下提出将潋珠许给我。”
莲佛惜听到这话,虽然心里慌了一下,但想到方才潋珠说自己要和杨蒙仙成婚,便知道这次的赐婚又没成,便淡然的哦了一声。
商神佑不满她的反应,垂眸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反映?”
“我在听你说嘛。”莲佛惜伸出食指轻轻挠挠他的手背,“后来呢?你又直接拒绝了?”
商神佑无奈地叹口气道:“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肯定是潋珠了。”莲佛惜扭脸看他,猜测道。
商神佑摇摇头。
“那还能是谁?”
“赵承薪,赵大人。”
莲佛惜一愣神,移开目光道:“为何?”
“赵大人对潋珠很上心,知道她和杨蒙仙的事,便当场出面,说潋珠早有了杨蒙仙这个夫婿给挡了过去。不然纵使是我,一时间也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那为何偏偏是潋珠?潋珠未出现之前,赵家还有未婚配的锦瑜不是吗?皇帝这是何意?”莲佛惜不解道。
商神佑笑着解释道:“皇帝想做的,无非就是想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彼此牵制,平衡举推他的权利。虽然赵家有锦瑜,但她是亲生的独女,在皇帝看来,地位可比潋珠重的多。”
莲佛惜想了想,你是说:“皇帝有意让侯爵府和赵家联姻制衡晏家,但又不是真正的想你融洽进赵家,这样既让皇后不再打你的主意,又能让商赵两家面和心不和。”
“嗯,很聪明。”商神佑右手松开手里的缰绳,握住她的右手。
“可按照你这样说,皇帝多半知道潋珠非赵家的女儿,那为何赵大人一进宫面圣就能让潋珠免罪呢?”
“因为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莲佛惜扭脸看他。
“陛下的确卖了个人情给赵大人,但最主要是因为赵大人用陛下唯一御赐的金牌挽回的。”
莲佛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眉头微微皱起来。
“那金牌有何由来?”
商神佑见状,抬手摸摸她的眉心,说道:“赵大人是多年的老臣子,为人刚正不阿,一心一意地为君为国……”商神佑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平定了内乱,可以说是力挽狂澜。”
“那内乱是襄川之乱和丽妃案吧?”
商神佑刻意避开她的伤心事,但见她毫不避讳地说出襄川之乱四个字,一时间有点儿窘。
他继续道:“这些年,赵大人所到的任职之处,皆创下了不俗的政绩。你面前这条溱溪河汇入的狂江就是他治理的。话说回来,孔家能成国内数一数二的富家,还得感谢赵大人兴修水利,让孔家能依靠船运获利发家。”
“难怪,看来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再加上又是皇帝最喜欢的那种忠臣性格,故而有了这样的荣宠,免死金牌也可以有。”
商神佑笑着摇摇头,说道:“也不全是。”
“嗯?”
“这是陛下一次秋猎时,酒后来了兴致,随意的一个许诺,陛下未当真,周遭听的人却认真起来。”
“哦。”莲佛惜恍然大悟道:“皇帝有些后悔了,但君子一言,又不能不给。正好趁这次机会,又卖了人情,又拔掉心里这根刺。”
“八九不离十。”
莲佛惜不屑地嘲笑道:“真是越大的官越爱面子,皇帝就更是看重。”
商神佑笑道:“可以这么说吧。”
“哦,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跑远一点和我编排你家陛下的不是啊?”
“错了!这不是重点。”商神佑面对着她,扶着她的双肩,认真道:“先是皇后赐婚,现在又来了个陛下,虽然他们未得逞,但今天会有赵家女,难保明天不会又冒出来别的,我有些不安。”
商神佑说完,垂眸紧抿着嘴唇。
莲佛惜抬手抚摸着他俊秀的侧脸,温柔地看着他,说道:“怕什么。”
商神佑不答反问,抬眼看她,认真道:“莲莲,咱们跑了吧,跑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你跟不跟我走?”
莲佛惜这下真切的被吓到了,但她调整呼吸后露出笑,说道:“好啊,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不过,你也不要杞人忧天,也许事情并不想你想的那样糟糕。”
商神佑得到了她肯定的答案,但又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只是沮丧地弓着身伸手抱住她。
身长八尺的大高个整个人虚靠在莲佛惜身上,有些沮丧的把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
莲佛惜仰着头,用手顺着他宽大结实的后背,安抚道:“不要撒娇!更不要害怕!我陪着你。”说完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
商神佑闭着眼没说话,但莲佛惜能察觉到他正在把身体里沉重的思绪随着一个长长的舒气吐了出去,一双长手在慢慢加重力度。
莲佛惜无奈道:“别太用力,我要透不过气了哦。”
拥抱着自己的力度慢慢变小。
“好了,咱们回家吧。”莲佛惜拍拍他的肩膀。
“再等一会儿。”
“乌松落雪要走远了哦!”
“你骗人,我看得见它的。”商神佑闷闷道。
莲佛惜无语望天,随后也将回抱着他窄腰的手收紧,算是个无声的妥协和回应。
不远处的乌松落雪正埋头啃草,夕阳的余晖落在天边,云上,水里,一片静好,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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