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楚战争告一段落,吴国从边缘小国一跃成为春秋大国。吴王阖闾野心日盛,对于伍子胥和孙武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年秋天,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南方的秋,天空尉蓝,阳光舒爽,清风浅浅,鸟儿啾啾,陌上小花朵朵花开淡粉红,树叶茂盛,懒懒地扔下几片叶子,不青不黄,悠悠飘落。不仅没有萧瑟,反而多了一些灵动。
伍子胥沿着之前走过的小路,来到孙武隐居的小木屋。看着这条幽静小路和竹林,伍子胥不免感慨万千。
灭楚归来,孙武辞去了官职,半隐居在这里。偶尔,他会进宫谈论一些天下形势,也会跟伍子胥一醉方休。
“长卿兄,我又来打扰了。”
孙武听到声音,立刻出门迎客,两个人相扶走进室内。伍子胥看到孙武的房子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堂前放着收拾好的行李,不仅一惊。
他拉住孙武的手。“这么快就要走吗?”
孙武笑道:“山野之人,疏懒成性。当初子胥兄以报仇为名,带我出山,现在大仇已报,我也该离开了。”
他说着,抽出手,拿起一卷竹简:“这是我写的十三卷兵法,虽然一般,但是我的心血,就送给子胥兄了。如果有机会,务必把它发扬光大。”
伍子胥接过竹简,满眼不舍:“先生大才,就这样走了,难道不遗憾吗?如果是伍子胥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先生尽管说。我知道我的性格比较刚烈,有时候得罪了别人也不知道。我有时候实在瞧不上那些人,但是对于先生,伍子胥只有感激与敬佩。如果没有先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破楚,这份大恩,伍子胥永生不忘。”伍子胥说道动情处,就要跪拜。
这在别人眼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伍子胥生性耿直刚烈,才华卓绝,对别人从来不肯示弱,谁都想不到他会如此诚恳谦卑对待一个远比他小的人。
孙武连忙搀扶:“罢了,大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想报。如今吴国强大,吴王就再也不会是之前的吴王了。有道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功高震主,兔死狗烹。”
伍子胥当然也明白,吴王见他的频率明显变低,那个投其所好的伯嚭蒸蒸日上,可是在他最落魄时候,是如今的吴王给了他机会一展抱负,让他大仇得报。
“知遇之恩,伍子胥百世不敢忘。”
“人各有志,珍重。如果将来告老还乡,楚国反正你是不回去了,就来找我吧。到时候两个老头一起下下棋、钓钓鱼。”
“还可以一块烤鱼,不过你负责做,我负责吃。”伍子胥打趣道。
“哈哈哈!”两个人放声大笑。
孙武驾着马车离开了,就像不出世的仙人。
临别之际,伍子胥开口。
“不过还请先生最后为吴国出一计。”
“先向西,趁势西扩;再向南,降服越国;最后北上,与齐晋争雄;同时向东,收鱼盐之利。”
伍子胥闻言拜别,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伫立良久。
又两年,阖庐派太子夫差领兵攻打楚国,夺取番地。楚国害怕吴国军队再次大规模地进攻,就离开郢城,迁都鄀邑。
夫差攻楚取番以后四年,孔子出任鲁国国相。
又五年,越王允常逝世,太子勾践继位。
越王允常是夏朝少康后裔,本来被封在越地这样贫瘠荒凉的地方,但是凭借着过人的智慧与胆气,在列国之间游刃有余,终究打下了越国的基业,并成为第一个号称越王的人。
允常在世,吴王阖闾知道这个人表面懦弱但内藏锋利,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得知他逝世,他立刻挥军南下。
越国的王宫里,肉眼可见的地方都被盖上了白布,系上了白色的布条,灯笼也变成了白色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全都穿着白色的丧服。他们满脸的悲伤和忧虑:原来的越王死了,姓王能够保护住我们吗?更令人不安的是,吴国大军压境越国节节败退。这最后的国都还能守得住吗?强大如楚国都被灭了国,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越国呢?
此刻,一个柳叶眉、丹凤眼的俊美男子跪在灵堂,他全身都散发着忧郁的美感。战场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他旁边同样跪着一位清秀端庄的女子,她叫雅鱼。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在他身边。
“吴强越弱,前方战事不乐观。现在已经快到国都了。”勾践率先开口。
“父王在天上一定会保护我们越国的。”雅鱼回答。
勾践转头看向她:“如果城破,你该怎么办呢?”
这话像是在问她,但更是在问自己。
“大王生,妾生;大王死,妾死。”
两个人深情对视,勾践轻轻握住她的手,不再多言。
城外是一片广阔的原野,四周小坡种植了不少李树。
万树李花令人醉心,故又称“醉李”。吴国的大军如同过境的乌云,气势汹汹向这里开拔。
“大王,越国虽然是小国,但哀兵必胜。虽然勾践刚刚继位,但文种在楚国曾与我结交,绝对是个奇才。我曾写信让他辅佐大王,但他却去了越国,大王不可不察。”伍子胥在吴王阖闾右手边进言。
阖闾心中不悦,还没开口,一边的伯嚭立刻反驳:“我们的军队天下无敌,更兼大王神勇,将军剽悍。楚国那样的大国都不是对手,更何况一个小小的越国呢?”
阖闾也笑道:“相国未免也小心过头了。”
不久,前进的吴军遇到了专门在此等候的越军。阖闾聘目遥观,微微皱起眉头。越军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毫无章法,乌合之众。
越军三万人被分成了左中右三军,士兵都是白盔白甲,各均战旗也是白色,远远看去宛如一片白色的云海,同周围的李树相互映衬,充满了迷离肃杀之意。而吴国三军从旗帜到装束一律是红色,红色的火海和白色的云海遥遥相望。
吴军阵营中响起了战鼓,号角齐鸣,由专毅指挥的右军开始向越军进攻;越军这方由范蠡指挥,迎头攻上,两军相交,越军一触即溃。
高处的阖闾见红色的队伍如火焰般在前方蔓延,知道越军第一个回合中就败下阵来,高兴地对伍子胥说:“越兵果然不堪一击。”
越军阵营里,战鼓宣天,后面就是自己的都城,是妻儿老小,他们已然退无可退,只有生死一搏。
高处观望的阖间,在两军激战中感了久违的震撼,越军中军如白浪般地席卷过来,剑光耀日,旌旗蔽天,左、右二军的内侧脆弱,但两翼如箭向吴军激射,隐隐有保卫之势。但是吴军如一把铁锤,硬生生轰开了对方的进攻,反而山崩海啸般地冲了过去,人人争先,个个英勇,狂劈乱砍,越军节节败退。
阖闾大笑,声音充满了自信:“乳臭未干的小子,这也叫阵法!”伍子胥也眉头舒展。
忽然,越军的前军后撤,让出一个口子,三军队中走出了三排赤身,散发跣足的人,每排都有整齐的一百人。他们一手拎着自己的散发,一手以剑按颈,嘴里高叫着齐步向吴军阵营走来:
“犯我越国者,杀!”
这三百人队列整齐,如同一排城墙压了上来,虽然脚步不快,但却充满了压迫感。
走到吴军阵营前,第一队在中军阵前站住,还未等对方弄清情况,这批人便毫不犹豫地自己抹了脖子——死了。血,直溅吴军将土衣甲;第二队上前来了,他们立在左军阵营前,依旧是那几句话,到最后一个“死”字喊毕,也照例刎颈而死,第三排也依样画葫芦,一个个如同冷血机器,毫不畏死。
吴军虽惯于作战,杀人无数,却从未见到这种场面,一时都惊呆住。
就在此时,隐蔽在李树坡上的越王勾践亲自擂起了震天的战鼓,范蠡掩军杀向吴军。
异变突起,霎时间攻守易型,骤闻杀声四起,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时。勾践忽然眼前红光一闪,一个身披大红风氅的人已奔至眼前,“阖闾!”他浮心念电转,说时迟,那时快,他弯弓搭箭,箭矢如一道闪电射在阖闾右脚脚趾上。
伍子胥、伯豁、王孑雄赶到,救回了阖闾。吴军见主帅重伤,一时大乱,越师趁乱掩杀过来,吴军不敢恋战,急急鸣金收兵,往北逃窜。
逃了半天,吴军也慢慢甩开敌人,阖闾躺在马车上追悔莫及。行军医疗条件本来差,逃乱之际更没有军医。阖闾的伤势受到感染,发起高烧,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趁着还有一丝清醒,他找到伍子胥,强支半身,剧烈的疼痛使他的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吸显得十分急促。
“大王。”伍子胥痛哭流涕。
“太子拜托了,孤要你像辅佐寡人一样辅佐他。”
“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伍子胥跪在车中,以首叩头不已。
“你要告诉他,勿忘乃父之仇!”阖闾眼神开始游离。
他看着远方,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举手高呼了三声:“报仇!报仇!报仇!”
话毕,他竖起的身子“砰”地倒了下去
五更时分,海涌山下已黑压压站满了操演的武士,他们昂首向上,盯着山上的三个石室,人人手握剑戟,个个神情哀切。为首一位披着甲胄佩着宝剑的将军走上山坡,来到石室前,对着石室的门大叫道:
“夫差,你忘了勾践杀父之仇了吗?”
三扇石室的门同时打开,夫差和伍子胥、伯豁各自从石室猫腰低首而出。
身穿重孝的夫差哽咽着回答说:“夫差不敢!”
“为先王报仇!”
“兴吴灭越!”
山下将士举起刀戟呼喊,呼喊声此起彼伏,在吴国上空久久回荡。
看着眼前的将士,夫差暗下决心:勾践,戴孝满三年的那一天,便是孤灭越发起进攻的那天!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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