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淮于午门外围堵陆言的当日,陆言差人到明府送上厚礼,另附致歉书一封。
两家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一场纷争似乎到此为止了。
开冬这天,顾怀元的母亲顾夫人携其小女顾怀灵不请自来,下人禀告后,卫氏热切相迎,并遣丫鬟到沁阳苑请明姝过去。
明姝听罢立刻兴致盎然地来到正堂,可到了内里,还未见礼便觉气氛有些不对。
她看了眼坐在上首眉眼沉郁的爹娘,唇边笑意一点点僵住。
“阿窈,还不见过你婶娘。”
她忙收敛心神,向顾夫人盈盈福礼。
却不料,曾经待她十分亲切的顾母却只是客套着应了两句,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
而站其身后、穿着嫩黄裙衫的顾怀灵正以一副看好戏的神色瞧着她。
“阿窈,带你怀灵妹妹去外头走走,我和你爹有事要与你婶娘商讨。”卫氏又开口道。
明姝心里有些打鼓,看这阵势顾家定不是来谈婚事的。
思索间,她手臂忽然被顾怀灵挽住。
“明姐姐,咱们可好些天没见了,你带我出去玩会儿吧?”
明姝笑着应了声“好”,随即携她一同离开。
可走出正堂不久,顾怀灵便松开了手。
明姝并未留意,只顾引她往枫园走,直至半晌听不见她的声音才扭头看去。
见她神色暗含不耐,明姝不确定地问道:“怀灵妹妹,你怎么了?为何瞧着不大高兴。”
顾怀灵冷嗤一声,刻意与她拉开些距离,鞋尖有意无意踢着地上的碎石。
“如今外头到处都在传,说你与外男有私情,且不顾名声与他黑夜里同乘一辆马车,你知不知道,我哥哥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明姝愣住,只觉一股热血直逼脑门,瞠目结舌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么外男,那是个罪犯,当时他持刀威胁,若我不允他上车,恐怕我们主仆几个早已沦为刀下冤魂了。”
顾怀灵眼神古怪地看看她,续道:“可人家哪管你这个,他们说你被那男子强掳,还,还有了肌肤之亲。”
字字诛心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令她头晕目眩血气上涌。
“你在胡说什么!”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这是个什么世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无辜之人,反要被不三不四之人用恶语中伤!”
顾怀灵抬起下巴,两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
“人嘛,总喜欢没事找些乐子瞧,你也不用太难过,至少我哥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不过,这段时间你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别出去了,避避风头,毕竟你我两家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别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明姝垂着头,月白指尖掐得发疼。
“我本就是受人诋毁,凭什么要缩起来。”
“随便你。”
顾怀灵翻个白眼转身要走,忽而又停下,如先前那般挽上明姝的胳膊。
“明姐姐,近日你可曾见过徐烨?”
“未曾。”
她皱眉,不死心地又问:“那你能不能帮我把他约出来?我总是见不着他人影。”
明姝抽出手,转过身去,“我得避风头,恐怕没法帮你这个忙。”
顾怀灵瞪大眼睛,语气有些急:“你怎么这样啊,你都有我哥了,难不成还要霸占着徐烨吗?”
“你!”心口刺痛使得明姝险些失语,“你真是不可理喻!”
她受不得这等羞辱,愤愤而去。
顾怀灵抱着胳膊凝视她的背影,半晌冷哼一声。
“开个玩笑就气成这样,真是古板又无趣,难怪我哥迟迟不愿迎你进门!”
明姝独自躲在枫园许久,直到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干了,才心事重重地折回正堂。
走至门口,堂内传来兄长明淮直冲云霄的怒斥声。
“当初我就没看上顾怀元那臭小子,瞧着人模狗样的,整日就知道当缩头乌龟,成婚这么大的事,他说推迟就推迟,还派他娘来做说客,他算个什么男人!”
明姝站在仆人身后,一言不发地听着。
而正堂里的明淮越说越恼,端起一盏茶一气喝了个干净。
“咱们阿窈都十七了,从及笄一直等他到现在,人家跟她一般岁数的姑娘早都嫁为人妇了,他可倒好,总是找不完的理由和借口,倒好像我们上赶着要跟他攀亲戚一样!”
“放眼整个金陵城,想要追求咱们阿窈的英年才俊大有人在,他若不想娶干脆就毁了这门亲事,咱们阿窈照样嫁得风风光光!”
明建伯坐在椅上,脸色阴沉,“他拖着倒正合我意,我明建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就是养她一辈子又能如何。”
卫氏紧蹙着眉,道:“话是这么说,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窈属实不小了,况且这门亲事是咱们老爷子生前与顾老太爷定下的,哪有说毁就毁的道理。”
门外,听了许久的明姝眼圈通红,咬着唇没吭声,心里的委屈暗暗泛滥成灾。
正欲离开,恰巧明淮转身时瞧见她。
兄妹二人四目相对,明淮愣住,随即换上笑颜:“阿窈,你在外头站着作甚,快进来。”
明建伯夫妇闻声抬头,便见她红着眼眶站在那,自知方才的话恐怕都被她听了去。
卫氏瞪了眼明淮,起身温言道:“窈窈,外头冷,到娘这儿来。”
明姝鼻子发酸,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忙别开脸,哑着声音道:“阿爹阿娘,我有些乏了,晚些再来陪你们说话。”
福身后,她一刻不停地逃离,明淮本想去追却被卫氏喝住。
“别去了,你本就嘴笨,三句话有两句话都说不到正地方,只会惹她更伤心,叫她自个儿静静待会儿吧。”
明淮拧着眉,又恼又憋屈,偏又没处发泄,咬着牙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
“唉!当初要不是祖父非许下这门亲事,咱们阿窈何至于受这等委屈!”
夫妇二人都冷着脸,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卫氏叹道:“这事儿先缓缓再说,等过罢年,若他顾家仍不来提亲,我就备礼亲自去拜见顾老爷子,让他做主,解了这门婚约,到时候再给阿窈招个上门女婿。老爷,你看如何?”
明建伯捻着胡须,点点头:“嗯,就依夫人所言。”
几日后,卫氏挑了个好晴天托江茵带明姝出门散心。
街市繁华热闹,两位姑娘各怀心事地走着,都没几分兴致。
途经乐水街的裕民桥时,恰逢陆晏清迎面走来。
甫一看到他,二人皆是脚下一顿,江茵原本挽在明姝手腕上的手指倏地收紧,掐得她皮肉发疼。
她颦眉吸气,轻声道:“表姐,莫要失态。”
江茵瞪大的双眸充斥着波涛汹涌般的恨意,许久才平复下来。
那人直面走来,明姝装作未见,垂着眼睛继续迈动步子。
谁料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忽然驻足。
“明小姐。”
低润的嗓音钻入耳,明姝心口直发颤,两脚却不由的停下来。
她侧目,对江茵悄声道:“表姐,你先到前面等等我。”
江茵皱紧眉:“这是为何?”
明姝抿抿唇没吭声,目光落在她握紧的拳头上。
稍顿,江茵便会意,狠狠瞪一眼后方走远了些,停在斜对面一处卖字画的摊子前,时不时回头朝那边瞧瞧。
明姝略侧身,敛目凝向男人的衣袍。
“公子唤我所为何事?”
“上回让小姐在狱中受惊,陆某得罪了。”
他负手而立,面目平静无澜,语气尽失情绪,让人猜不透,更看不透。
听到他的话,明姝怔住,抬眸道:“公子职责在身,谈不上得罪,只是,公子办的毕竟是关乎人命的大事,还望您能秉公办事,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他挑眉,声音依旧寡淡:“何为无辜之人?”
矮他半个头的明姝莫名感到一股压迫感,当下后悔自个儿多言,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无辜之人,自是指没有罪过的人,不曾作过恶的人。”
话音刚落,他忽然冷笑几声,再看向她时,目光一如那日在刑房时那般阴郁。
“那么,依你看来,何为善,何又为恶?”
他的目光太过凌厉,明姝立即想起,此刻与她对话的,是个何等凶残之辈,脚底不由的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抵上石桥栏杆,再无半分可退之处。
“所谓善,便是心地仁慈,品行淳厚,不以强欺弱,不以权谋私……”
话说至一半,瞥见他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明姝霎时收住声音。
“怎么不继续说了?”
“公子……公子乃是内阁第一辅臣,自然比旁人更擅明辨是非,分明善恶。”
寒风拂面,她双肩瑟缩一下,抬手掠过脸边乱发,微福身,“若公子没别的事,恕明姝失陪。”
说完,不等他开口她便抬脚往前走,却在这时,桥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掺杂着惊慌失措的叫嚷声。
明姝抬头时便瞧见一人策马奔来,那马横冲直撞不受人控制,凡所经之处附近的摊子无不被糟蹋掀飞。
“马受惊了,快闪开——”
“阿窈小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明姝却如失聪一般,眼看着那匹马直冲过来,与她不过十步远,她却浑身僵住,怔怔地盯着那飞扬的马蹄。
“哒哒”声近在耳畔,她恐慌地后退着,马蹄扬起又落下,忽然间,一只手臂锢住她的腰,将她用力拽了过去。
“这么想死?”
冷嘲热讽自头顶传来,明姝停滞的心猛然跳动,撕裂的意识也被扯回。
他的手只在她腰间停顿少许便离开,可即使如此,明姝仍觉,那被他隔着布料攥过的地方如沾上了火一般。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本欲离开的陆晏清听到这句话身形一顿,旋即,唇边掠过一丝嗤笑。
“先前不顾你被逃犯挟持险些害你丧命的人是我,方才救你于马蹄之下免你受伤的人也是我,你说,我这个人,究竟是善还是恶?”
明姝低垂着头,后背腻了一层细汗,两手不住发抖,冷不防听他这么问,忍不住抬起头。
初冬的日光并不算刺眼,可这一刻,她却如何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半晌,她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我不知。”
沉默少许,他讥笑:“明小姐出身高贵,自识不清这浊世里的善恶,不过,我有一言要奉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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