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宁看着布上的字,心中溢满惊骇,只觉已置身于漩涡之中,被黑暗啃咬吞噬。
短短两月,她知晓身世,撞破私情,换嫁质子。
是谁,指使这一切。
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朝碧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自己走到烛火前,将手中的鞋底布烧成灰烬。
“碧荷,把鞋子缝好,别让公子瞧出什么。”
翌日,沈岁宁带着碧荷出了季府。
天边已露微光,她们沿着大街前行,路边已经摆满了各式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
碧荷来到一处早点摊,买了些馒头包子,笑着打探道:“老板,请问柳芳巷怎么走。”
早摊老板是个老妇人,她将包子馒头分别包好,递给碧荷。见她身后站着一位遮了面颊的姑娘,心想这定是哪家小姐。
老妇人指着她们身后的巷子说:“姑娘往这条巷子过去,到河边往西拐进去,就是柳芳巷。那边有颗大柳树,往那边一直走。”
碧荷接过老妇递来的包子馒头,道了谢。
老妇人再次嘱咐道:“别走错了,另一边姑娘们去不得,去不得。”
碧荷自是不知另一边是哪里,笑着点头,和沈岁宁一同走进了身后的巷子。
柳芳巷因巷前老柳树得名,很好认。
她们走进巷子不多久,便见到不远处坐在门前择菜秦嬷嬷。
秦嬷嬷远远地看到二人,忙把篮子放下,拍了拍裙子上的菜叶,对着她们挥了挥手。
“小姐。”
沈岁宁风平浪静地走近,跟着秦嬷嬷一同进了屋。
这是处一进院,大厅旁边两间厢房,院子整洁干净,看得出常年有人居住。
“嬷嬷是在门口等我吗?”沈岁宁问。
“是啊,小姐。”嬷嬷搓了搓衣角,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嬷嬷就知道小姐聪慧,所以今天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若我今日没来呢?”
“那我就一直等,等到小姐发现秘密,来找我为止。”
“先看看小公子吧。”沈岁宁说。
秦嬷嬷儿媳年约十八,长得秀气,眉目间溢满了初为人母的温柔。她们进屋时,她正在逗床上的孩子玩,回首见自家婆婆身后跟了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接着姑娘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好看极了的姑娘。
“云芳,这是沈小姐,快过来谢谢小姐给忱儿赐名。”秦嬷嬷对着自家儿媳说,接着向沈岁宁介绍自己儿媳,“小姐,这是云芳,我大儿媳妇。”
秦嬷嬷的儿媳云芳上前对沈岁宁行礼道谢。她是老实人家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这么贵的人,整个人低眉顺眼,带了丝局促不安。
沈岁宁并不在意,眼里含着淡淡笑意,说道:“昨天见了嬷嬷,方知姐姐喜获麟儿,今日特意前来给姐姐道喜。”
“这就是忱儿吧,真可爱。”她行至床前,看着白净的奶娃娃,圆圆的眼睛纯洁如墨,轻轻问:“忱儿,可喜欢这个名字呀。”
一个多月的奶娃娃已经会看人,看到生人也不怕,乐呵呵地笑。
沈岁宁喜欢这孩子,从怀里取出两块长命金锁。上面刻了简单的祥云,一面写着平安,一面写着富贵。
她把小的那块放在孩子身上,软软糯糯带着笑声,“这是姑姑给你的见面礼,愿忱儿健康长大。”
说完她把另一块长命锁送到云芳手里,“这是一副子母锁,我出嫁时我母亲送我的嫁妆,今日总算派上了用场。小的我送给忱儿,大的送给姐姐,姐姐莫要嫌弃。”
“娘,这……”云芳不知所措,她只晓得面前漂亮得过分的姑娘是个贵人,这个贵人给她的孩子赐了名,还送了贵重的金锁。她万分紧张,话更加说不利索,她不敢接这么贵重的东西。
“云芳,还不谢谢小姐赏赐。”秦嬷嬷在一旁拭着眼泪,示意她赶紧接下。
云芳扑通一下跪地,“云芳,云芳谢小姐给忱儿赐名,谢小姐赏赐。”
沈岁宁将碧荷留在云芳房中逗弄孩子,和秦嬷嬷进了旁边的屋,秦嬷嬷将她引至椅子上坐下,然后直直跪在她跟前。
沈岁宁褪了刚才的悦色,静静地盯着秦嬷嬷。
“小姐,老奴信中所说千真万确。”秦嬷嬷扣了三指起誓,“若有不实,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今日本不想来,但你说的话令我担惊受怕,日夜难安。”沈岁宁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坐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秦嬷嬷放下手,找了张椅子坐在对面,低头说道:“小姐离开庄子后第二天,为了照顾生产的云芳,我也离开了。没过几天,云芳生了个男孩,我煮了很多红鸡蛋,分给隔壁邻居。然后带了些,想分给庄子上的人。”
“可我和我儿子抵达庄子时,所有人都死了,财物也被抢劫一空。”秦嬷嬷哭,哽咽着声音,想到那个场景便毛骨悚然,“我和我儿子找了一圈,没见到一个活口。江姐、翠儿、石娃子……所有人,都死了。”
“我以为是山匪抢劫,就想去通知丞相府,路上越想越不对,可能根本就不是山匪所为。”
沈岁宁看着秦嬷嬷,继续问,“那你如何知道这不是山匪所为?”
“庄子这么多年都很平静,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沈家的庄子,底下的人毕恭毕敬,佃户们对我们几个老人也是客客气气。这些年也未曾听说附近有山匪出没。”秦嬷嬷抹了一把眼泪,恨恨道:“更何况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小姐刚来庄子,没几天庄子就被血洗。就算真是山匪,要有多大的胆子才敢来抢劫沈家庄子。而且给了钱财,如何会要命,十几条人命啊。”
“我越想越慌,觉得此事绝不简单。就调转了方向,在街上找了个乞丐,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报了官。”
“官府派人清理了现场,当天就对外声称乃山匪所为。”
“这么顺利,这让我感到害怕。庄子上,十几口人命,一夕之间成了刀下亡魂。下一个,会不会是漏掉的我?”秦嬷嬷抖了抖身子,质疑道:“如果不是山匪,那是谁假借山匪之名做的呢?”
“秦嬷嬷,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沈岁宁红了眼眶,“庄子遇难,我爹自然会查到底,就算我爹不查,我哥也不会放过那些歹人。你无凭无据怀疑,这是杀头的大罪。”
“可是……丞相府并未追究,只匆匆把人埋了,连个碑都没有。”秦嬷嬷猛地咳了起来,她顺了顺气,继续说,“丞相和公子是什么性格,小姐比我清楚。若真有山匪抢劫自家庄子,杀尽自家仆人,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
“秦嬷嬷,你是在告诉我,丞相和公子是在掩埋真相吗?”沈岁宁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难道不是吗?”秦嬷嬷扑通跪在她脚下,“奴质主子,这是大罪。可是嬷嬷不想小姐蒙在鼓里,认贼作父啊!”
认贼作父!
“你什么意思?”沈岁宁一脚将秦嬷嬷踹倒在地,目光冰冷,“你不过我沈府养的奴仆,大长公主见你年轻守寡,可怜你才开恩送你进庄养老。如今,狗反过来咬主子,你不看看你面前坐的是谁!”
秦嬷嬷泪流满面,她起身大喊:“小姐根本不是大长公主和丞相的孩子。”
秦嬷嬷怎么知道!
沈岁宁微微颤抖,她上前揪住妇人胸前的衣襟,咬牙道:“你胡说什么!”
“小姐从庄子上走后,江嬷嬷一直心绪不宁。我多次询问,她才告诉我实情。”秦嬷嬷任她拿捏,自说自话,“她年轻时有个相好,曾经跟随丞相到过瑶东战场。二人要成婚时,那人却暴毙而亡。他临死前,告诉了江嬷嬷一件关于小姐生父生母的事。”
“小姐生母是洪泽富商裴氏女,为救大长公主难产而亡。生父乃圣京朝的顾川将军。”秦嬷嬷看着沈岁宁,眼中满是怜悯,“被丞相大人设计杀害。”
“啪——”
清脆之声响起,沈岁宁看着自己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掌掴人。
“沈天华乃小姐杀父仇人。”
想到昨日看到的这句话,沈岁宁怒火中烧。
杀她生父,简直荒谬!
沈天华可以坦诚告诉她生母之事,毫不避讳她生母死因,又怎会为遮掩真相而杀害无辜之人!
“丞相大人,这是在杀人灭口啊!”
“你信口雌黄!丞相为人磊落,暂且不说他有没有杀人,就算他要杀人也绝不会用如此下作手段。”沈岁宁血液直冲脑海,震得她有点发晕。她拉下长袖,遮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声音像冬日里冷冽的风,嗤笑说:“你既逃过一劫,何不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从此一家人安稳过日子。这不比冒着被杀风险告诉我真相更好吗?”
“小姐本是皇后命,是为二小姐挡灾,才嫁给圣京质子。可以说,如今小姐已是大瑶和相府的弃子。”秦嬷嬷面上红肿,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话说得极低极缓,“您是吃我的奶长大的,相当于是我半个女儿,江嬷嬷他们因您丧命,老奴怎能忍心小姐被蒙在鼓里,今后再为杀父杀母之人作出惨痛的牺牲。”
沈岁宁无动于衷,她听完只是安静地坐着。
生父!
生母!
如果,如果……那真是老天作践她!
“丞相是我生父,这在大瑶人尽皆知。那些知道小道消息的人,都已命丧庄子。你今日所言,待我查清真相,该如何做我自有主张。若是你敢欺我骗我,污我父清白,挑拨我父女亲情……”她看着秦嬷嬷的眼神深深,薄唇轻言道:“那我只能做个守诺人,让您应了誓言,送您去和江嬷嬷他们团聚。”
“毕竟,送个嬷嬷上路,岁宁还是做得到的。”
秦嬷嬷吓得冷汗连连,忙磕头喊道:“老奴不敢欺骗小姐,老奴所言句句属实。”
“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回答是与不是。”沈岁宁望着她,眼神犀利,“秦嬷嬷,看在你照顾我几年的份上,你一定想好了回答。”
“是。”
“用你孙子起誓。”沈岁宁话说得很慢,嘴角扬着逼人的笑意,“若你欺我骗我,污我父清白,就让你的孙子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小姐……”秦嬷嬷唰一下血色尽褪,面上蒙了一层灰色,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鱼,颓然,毫无生机。
从未将下人当做奴婢的小姐,这份誓言,是让她死不瞑目啊!
哪有人,愿意让自己家的男子永生永世为奴为婢。
这是诅咒!
秦嬷嬷颤抖着手,拇指按住小指,伸出中间三指,战战巍巍起誓,“老奴赵秦氏以嫡孙赵忱起誓,今日之言句句属实。如有欺骗小姐,污丞相清白,我孙秦忱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沈岁宁微仰起头,终是于心不忍。
“嬷嬷,你说我生父乃圣京朝将军顾川,是与不是?”
“是。”
“是被丞相沈天华设计杀害,是与不是?”
“是。”
“丞相怕此事泄露,派人杀害江嬷嬷等人,是与不是?”
“是。”
“你担心我孤苦无依,告知我真相,是与不是?”
“是。”
“你是被人威胁欺骗于我,是与不是?”
秦嬷嬷愣住,想不到小姐此时此刻还有心放她一马。她盯着地上的砖缝,眼底湿润,终是说了两个字。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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