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父亲亲口告诉她,遍寻瑶东,没有找到自己的生父,也不知生父是何人。
既然如此,缘何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设下圈套引生父入瑶。
这当中,父亲又参与了多少。
写满名字的纸被沈岁宁捏成一团,得知生父死因这一刻,她无法再置身其外,无动于衷。
许珏并不隐瞒,只是斟酌了言辞,小心谨慎说道:“所有的线索均指向丞相大人。”
只听见“嘭”的一声,沈岁宁整个人像跌落尘泥,碎成千万片,血肉模糊了。
她的耳蜗嗡嗡作响,脑内顿时一片空白,憋闷得喘不上气。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带着哽咽,“你再说一遍。”
许珏眸中透出痛意,他伸手想安慰她,刚抬手还未触碰到,便垂了下来,他望着她痛苦挣扎的双眼,又说了一遍。
“所有的线索均指向丞相大人。”许珏斟茶,将茶杯推到沈岁宁面前,缓缓道来,“这件事,涉及到小姐身世,许珏不想隐瞒,但还是要问问小姐,真的想听吗。”
许珏去往圣京打探顾川将军消息,结合前因后果沈岁宁的反应,便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丞相府的嫡小姐,生父是圣京朝大将军顾川,生母是洪泽大商裴氏嫡女。
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许珏情愿这些丑陋的不堪永远埋葬在地下,不见光亮。
“你说吧。”沈岁宁吃了口茶,稳了稳心神,真相是什么,时至今日,她必须要查明。
到底是谁在背后一手策划,生父一生磊落如青空朗月,如论如何,她要给他一个交代,一个身后的体面。
她要揭穿那些藏在黑暗中的臭虫真面,她要让天下人敬仰的将军瞑目安息,含笑九泉。
“十七年前,瑶东之战,那时丞相还未坐上丞相之位,他从瑶东战场抱回了小姐,并向外宣称小姐是他与大长公主嫡女,却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养女名义收养。”
沈岁宁垂眸,不置可否,“是,我在大婚前在大哥书房看到一封秘信,才知我身世。后我也向丞相求证过,他告知我我生母是洪泽人,是为感激我生母以命救我母亲和姐姐,才将我二人调换。”
“小姐可知何人送的信。”许珏问。
沈岁宁也想知道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苦于没有线索。
许珏长吁,“我并不知道中间几年发生什么事,只打探到,顾川将军出事,是丞相主谋,荣国公苏谌执行。十三年前,他们是挚友,合谋策划此事。顾川将军死后,苏谌承袭国公爵位,沈天华也就是小姐父亲,先帝封他为大瑶丞相,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挚友。
沈岁宁从未听说。
苏谌是苏家嫡二子,上面还有个嫡长哥哥,爵位世袭传嫡传长,他长兄尚在,按道理轮不到他,但当年,老国公驾鹤西去,皇上还偏偏指定苏谌继承荣国公府。
当时百官颇为不满,都被皇上压了下去,这些年苏谌大权紧握,官员们风向一转,纷纷称赞其大有作为,乃大瑶栋梁。
既是挚友,共同谋划,为何二人后来会分道扬镳,各自为营,甚至成为政治死敌。
苏谌,沈岁宁眸光微闪,不知他收到她送的消息,会如何做。
天可怜见,苏唐这个败家玩意绑架她,歪打正着给了沈岁宁一个契机。
沈岁宁抽丝剥缕,苏家,沈家,冒充苏家的死士,秦嬷嬷……
所有信息串联起来,她决定先从芳柳巷秦嬷嬷下手。
沈子陵在她身边放了两个暗卫,正好能派上用场。
可是来人回报,秦嬷嬷失足落水,被发现时人已开始溃烂,如今家中正在准备丧事。
沈岁宁心下大惊,想不到对方下手如此之快,趁天未黑透赶到柳芳街。
操办秦嬷嬷丧事的是她的两个儿子,沈岁宁到时,二人正穿着麻衣戴着孝布跪在灵堂烧纸,偏房里传来婴儿的哭闹声。
秦嬷嬷的两个儿子不认识沈岁宁,见她衣着华贵,不似普通人家小姐,倒像是——
二人恍然大悟,对着来人行礼,“见过三小姐。”
沈岁宁颔首,从灵案上取了三根香点燃,拜了三拜。
“嬷嬷于我有喂养之恩,如今她与世长辞,我理应来送她最后一程。”沈岁宁盯着漆黑的木棺,棺木崭新,这是家人预料之外的意外,她转身看着跪在一侧的两个男子,二人面露悲痛,双眼通红,“二位哥哥节哀,嬷嬷亲和,在天之灵,必不愿大家如此心伤。”
秦嬷嬷大儿俯首,“我娘身前行善,待人亲和,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说着,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偏房里的哭声渐渐停了,沈岁宁轻言轻语说道:“忱儿还小,嬷嬷生前最疼他,定是希望你们能将他抚养出头。嬷嬷行善,善德定会延绵到子孙身上,待嬷嬷后事安排妥当后,你们可有打算。”
秦嬷嬷小儿经年跟在母亲身边,平日里做点小买卖,没有定性,哪有什么打算。沈岁宁这么一问,他茫然抬头,再茫然摇头。
沈岁宁轻叹,目光又转向秦嬷嬷大儿。
秦嬷嬷大儿今年二十有二,常年在江上跑船,皮肤晒得黝黑,他闻言回答:“我常年在江上跑船,如今母亲不在,理当照顾弟弟及弟妹,如果小弟愿意,可和我一同上江。”
跑船?
沈岁宁目光带着探究,试探问到:“不知哥哥在那条江上,跑的是商船还是?”
“大渡江,从瑶北渡头往其他三国的水路,我都有在跑。”
沈岁宁笑着点头,正想再问,耳边传来女子的呼唤。
“沈三小姐。”
沈岁宁扭头,便见云芳站在烛火幽暗处,一身白衣素缟,鬓边簪了朵小白花,眼圈泛红,楚楚可怜。
“沈三小姐,可以进来说说话吗。”云芳怯怯问道。
沈岁宁点头,跟着云芳进屋,赵忱哭累了,已经睡在床上,白白胖胖的比上次看到时候更漂亮了些。沈岁宁送的玉斜扣在他胸前,小家伙一只手紧紧拽着玉佩,肉嘟嘟的小脸睡得一鼓一鼓的。
云芳从盒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沈岁宁,“小姐上次走后,婆婆便留了这封信给我,说日后她若是发生不测,务必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小姐。”
沈岁宁接过信,打量着云芳,“嬷嬷可还有说什么。”
云芳摇头,说:“自从上次季公子来寻小姐后,我婆婆便整日心神恍惚,不久便失足落水。”云芳神色黯然,“那几天,她总是神叨叨让我们搬家,还让我们走得越远越好。”
季景澜寻她。
沈岁宁安慰云芳,待云芳情绪平静后,方问道:“你刚说季公子来寻我,怎么回事。”
云芳讶然,“季公子没和你说吗。”然后回忆那日之事,生怕漏了一点,“应该是端午节过后十天左右,有士兵搜寻柳芳街,依照他们的描述,想要找寻的人正是小姐。于是我大着胆子让士兵带我见他们的首领,那位公子玉树临风,士兵喊他‘公子’,我便猜测他是小姐的夫君季公子了。他当时很着急,我提醒他柳芳街路窄,马车行不通,您不会在这边,他便带人策马去对岸寻你。”
说到这里,云芳赧颜,才解释说:“柳芳街对岸是青楼,我听街坊说,季公子持刀劫人,一家一家找您,还惊动了京兆尹吴大人。后来,季公子在城门口大闹,非要出城,最后还是丞相大人赶去,制止了他。”
沈岁宁展开秦嬷嬷留的书信,信中向她认错,忏悔,表明自己乃被人所迫,才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更将前因后果一一罗列,暗示对方位高权重,非常人所及。更在心中祈求,如她遭遇不测,希望沈岁宁能照拂儿孙一二,特别是赵忱,与小姐有缘,即便为奴为婢只愿能活命。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即使有过哺育之情,转身也能出卖。待回过头来,又能忏悔痛哭,将最亲之人托付。
沈岁宁放下信笺,一时不知该埋怨她,还是该同情她。
生命无常,秦嬷嬷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该承受一切能或不能的代价。
从柳芳街回来,她一直在消化云芳所说的话,她被劫数日,一直以为季景澜规矩在府,也没从碧荷和紫玉口中听说一二。
紫玉只是在不停暗示她,公子最近身体不适。
却不知,那个人在约定好的那天早上,早早地到了相府门口接她,没接到人会如何失望。
当他知道自己被劫后,以质子的身份在瑶都城中找她,又是如何艰难。
他拔刀劫人,独闯城门……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他如今是否还能安然无恙站在阳光下。
沈岁宁自信不疑,她被劫持的第一晚,就是在青楼。
若让世人知晓,她曾在青楼一晚,她今生清誉尽毁。
可季景澜不仅知道,还擅闯,甚至当时在场人都知道了。
她回府这么多天,他却不动声色,仿若一切没有发生过。
她回来,她袒露心意,他拒绝,他躲着她。
等她整理好心绪,能够与他面不改色甚至谈笑风生时,他又向前主动一步,给她送信,给她做早饭,甚至那盘金银丝卷,沈岁宁不问也晓得,那是季景澜做的。
她绝不相信季景澜心里没她,却不明白为何要拒绝她。
她想不明白。
可是眼下,她没有时间好好和季景澜处理他们之间的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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