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宫。
魏太后正在书案前摘抄佛经,朱红大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如烟如丝。
天,灰蒙蒙的。
雨,灰蒙蒙的。
一切皆笼罩在灰蒙蒙的雨水中。
魏太后微微垂首,发髻上的金玉闪着贵气,金凤衔着一颗圆润剔透的红宝石,映在她的眉间,珠光熠熠。
赵嬷嬷推门进屋。
“太后,派去监视荣国府的人来禀,荣国公正派人前往圣京寻人。”
魏太后手一顿,倏尔抬眸,惊诧道:“你说什么?”
笔端的墨浸湿宣纸,晕出一块黑黑的污渍,魏太后盯着这块污渍,眉头紧锁,胸腔内传来狂乱的跳动。
“荣国公府派人前往圣京,似乎在找什么人?”赵嬷嬷站在书案另一端,双手交叠在小腹处,恭恭敬敬再次说道。
找人!
魏太后呼吸越发急促,“哐当”一声丢了手上的紫毫,笔墨飞溅,洒得案桌上星星点点。
魏太后看着自己抄的经文,“苦厄”二字被墨渍成了一团,模糊不清,她也心乱如麻。
苏谌在找谁?!
“他会不会……”赵嬷嬷试探问道。
话音未落,便被厉声打断,“不会!哀家当年已经处理干净了,过了这么多年,除了圣京陛下,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件事。”魏太后眺望着窗外细雨,眸中冷意比雨水更甚,“林十三回来了吗?”
赵嬷嬷摇头,内心深处徘徊着不安,林十三前往探查死士下落一直未回,具体情况她也不知,可此事关乎甚大,她继续说:“太后,老奴担心那件事被有心人利用了,此次去圣京的,不仅有荣国公的人,还有一股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那股势力,多次坏哀家的事,你派人想方设法查清,到底是谁在和哀家作对。”说完,魏太后沉默,须臾又道:“荣国公想抓哀家的把柄,可那件事哀家做得极为隐蔽,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苏谌如今去圣京寻人,想做什么?是拿她做文章,还是准备接回先太子的遗腹子,妄图当这大瑶第一人。
呵——豺狼之心,贪念不足。
魏太后不能想在圣京那几年,一想便头疼,那几年是她一生的屈辱,即便她回到大瑶,成为太后,大瑶最尊贵的女人。
圣京那几年依旧是刻进她骨髓里的痛,就像蛆虫蠕动,密密麻麻在她身体发肤上爬行,钻进她的皮肉,蚕食她的骨血。不论她怎样用力抖动,想把它们扣出来,都无能为力。
它们只会钻得更多,钻得更甚。
像梦魇,日日夜夜,随时随地,形影不离跟着她。
“可他——”赵嬷嬷低沉的声音在心底绕了一圈又一圈,闭眼叹息,“还活着啊!”
魏太后猛地看向赵嬷嬷,目眦欲裂,几度力竭。少倾,她颓唐地坐在椅子中,镶着红宝石的金凤凰微微垂着,许久后,方听见妇人一声长叹。
“先派人严加看守,若真到了那一日,哀家不会心软。你先下去吧!”
魏太后摆摆手,哽咽的声音夹杂着雨水落下的声音,重重打在心头。
赵嬷嬷心情沉重,见太后更甚,只得行礼离开。
殿内只剩下魏太后一人。
朱漆宝座盛不住凡尘欲望。
眼泪,终究是流了下来。
魏太后轻轻擦拭掉眼角的泪珠,指腹被泪水润湿,她指尖一抹,泪更汹涌了。
她是大瑶太后,皇上的生母,她为国入圣京为质,是大瑶的楷模。
为了祁儿,她不能有污点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魏太后伸出双手,这双手处处透着福气,朱红的蔻丹精致华贵,手指白皙,食指上那道细痕也因这几年的保养淡了许多,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么一双手,二十年前,用来洗羹做汤。十年前,用来劈柴烧火。现在,用来杀人。
魏太后在雨声中,恍惚想着,她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呢?
好像,是一个男人。
她一个弱女子,曾经连鱼都不敢杀的人,竟然会想方设法毒杀一个男人。
还留下了这道疤。
魏太后盯着指间那道细细的疤痕,双眸微眯,遽然拿过一旁的帕子,往那条细痕上用力擦去,白皙的手指瞬间泛红,疼痛从指上传来。
她越擦越用力,眼泪越流越多,她目露凶光,只想把那层皮擦掉。
她似乎感知不到疼痛,整个人几乎陷入魔怔。
佛祖普渡众生,却普渡不了她。
抄这么多佛经有什么用?!
季景澜属下按照规定的日期回到瑶都,他们此行并未寻找到那个人,私下打探方知,早在多年前,就有人把人带走了。
沈岁宁心下一沉,转着腰间的流苏,“可知是什么人做的?”
属下摇头,能查到这一步已经竭尽全力。
这是多年前的往事,对方做得太过隐蔽,那户人家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还真查不到是谁做的。
又过了几天,传闻荣国公苏谌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将其放到荣国公夫人膝下抚养。
荣国公与他的夫人伉俪情深,如今私生子登堂入室,摇身一变成了荣国府嫡子。
众人哗然,又对这个公子的身份非常好奇,议论纷纷。
千万传闻最终编排成一个故事,荣国公多年前外出述职,访查当地民风时,救了一名女子,并与她发生了一段露水情缘。苏谌发誓等政务结束后便去接女子入府,谁知女子等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也未见到他的身影。
等他去时,那名女子已不知去处。
苏谌无奈,只能回到瑶都,时时打探她的下落。
多年过后,终于找到了那名女子。
她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儿子。
苏谌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遗落在外。
原来女子未婚先孕,恐怕连带家人族人蒙羞,离开村里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将孩子生了下来,抚养长大。
这个孩子,就是荣国公的长子,故事里的主人公——苏新。
新,始也。
意喻告别过去,未来光明。
沈岁宁听到这个感人肺腑,肝肠寸断,惹人心疼的故事,不置一词。
这就是荣国公要换回苏唐的原因。
别人不清楚,她却清楚知道,这个苏新便是苏唐本人。
苏唐是荣国公苏谌兄弟的嫡子,现下入了荣国公,成了苏谌的儿子。
苏谌是想给苏唐换一个身份,还是苏唐真的就是苏谌的儿子。
若说换身份,苏谌随意将人安排各身份,万无一失,既安全又低调,如今他冒着风险将人认了下来,想必苏唐真是苏谌的儿子。
即便是儿子,也不到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认回去。
毕竟苏家贵妃刚薨,苏良被斩,朝堂随时盯着荣国公府。
除非,是苏唐要求。
苏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此事,死去的苏良知道吗?
还是他被蒙在鼓里,给自己的亲哥哥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那故事中的女子,莫非是苏唐生母,苏良的原配夫人?!
苏谌与弟妻私通,这……
季景澜从外头进来,便看见沈岁宁背对房门,倚着软榻看向窗外沉思。
背影纤细棉条,浓密青丝撒在榻上,支起的肩头匀亭,腰身向下塌出柔软的弧度,双腿又直又长。
沈岁宁很美,这种美起初带着几分英气,如今又从内向外散发一丝淡淡的成熟。
像新婚的少妇,又像无暇的少女。
怎么看,怎么好看。
季景澜上榻从后将人搂在怀里抱着,身体严丝合缝贴着她,低头闻着她的发香,亲了一口。
“王素意请酒,还犯懒呢?!”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发丝,鼻音缓沉,“嗯?”
沈岁宁被他蹭得耳尖生热,腰间的手不老实的轻揉,指尖过处,带起阵阵酥酥痒痒。
沈岁宁下意识缩了一下,伸手扣着他的五指,阻止他的动作,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侧躺着。
季景澜凑过去,亲了她几口,不敢深入,只敢浅尝辄止胡乱吸几下,他搂着她的腰,恨不能揉进骨血里。
“完了没?”季景澜压着声音问。
沈岁宁垂眸,双手勾上他的后颈,笑着啄了他几口。
这几日她月信来了。
她月信一向不准,加上她私自使用避孕香囊的原因,这次月信距离上次足足隔了一个半月,还很疼。
第一天,她整日躺在榻上,小腹坠着疼,疼得她面色惨白,额角起了密密的汗,眼泪簌簌流。
碧荷给她熬了一碗红糖姜茶,里面放了桂圆和红枣。
她喝了一碗,下腹暖和几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疼醒来时,她感觉有人正抱着她,她躺在那个人的怀中,对方的手掌贴着她的小腹,热量源源不断从他的掌心传到她的腹内。
感觉,好了很多。
待清醒几分,沈岁宁伸手推他,小脸可怜,有气无力地说:“你出去吧,不疼了。”
季景澜没出声,静静地抱着她,温热的掌心贴着她,一下一下亲吻在她汗湿的发间。
到了第二日,沈岁宁面色好了几分,有了几分血色,季景澜拧着的心堪堪放下。
季景澜不敢碰她,又想要她,每日忍着不靠近,煎熬了六七日。
今日,倒是走干净了。
沈岁宁颔首,几日未亲近,她是有些想他的。
“要这么久?”季景澜微微抬眸,双眉纠结在一起,他没经历过女子月事,委实不知女子月事如此凶险。
第一天,他看到沈岁宁蜷曲着躺在榻上,浑身汗得湿答答的,扒开头发一看,整张脸惨白一片,眉头痛苦的拧着。
他魂都吓飞了。
那几天,他根本不敢往那事上想,这几日见她好了些,方才蠢蠢欲动。
不过——
季景澜看了看天色,按捺下心头颤动,哑声道:“先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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