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宁被按在浴桶里,头仰着,双眸轻阖,嫣红的唇轻轻开启,逸出低低的婉转动听的声音。
水雾氤氲在空气中,沈岁宁黑发随意挽了髻,碎发湿湿的黏在耳畔面上,身上泛起一大片绯红。
今夜,她并未留在丞相府,而是跟着季景澜回了府。
她反对季景澜前往边境寻找沈子陵。
风影是沈天华的一把暗刀,秘密培养了几年,从未出过鞘,沈岁宁逼刀出鞘,不仅想尽快将沈子陵找回,也想看看这把刀到底有多锋利。
有风影寻找沈子陵,沈岁宁多了几分把握,不希望季景澜参与,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抵着浴桶,小臂被按在桶沿上,十指紧紧抓着浴桶的边缘,雾珠顺着眼睫划过脸颊。
清清冷冷的月色晕染上了一层浓墨绯色。
“六哥,轻点。”沈岁宁羞赧地喊。
沈岁宁一向清冷,表现在外的是不符年岁的成熟,她才十七岁,却跟着兄长到过各地,杀过贪官,上过战场,救过难民……她有胆子欺君错嫁,也能独自面对绑匪,甚至拉拢几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同她反杀逃生。
她假装柔弱,内心却坚韧强大,刚遭刺杀便能想到诱敌之法。
果断、坚韧却不失娇柔。
是的,娇柔。
在他季景澜的榻上,她褪去一切伪装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变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
痛了会喊轻点,轻了会喊重些,快了慢了伺候得不舒坦了,统统会哭着喊出来。
没人比她更娇了。
季景澜目光盯着她雪白的肩颈,一把将人拉回怀中,他伸手擦掉她面上的水珠,带着怜惜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
“还乱说话么。”
乱说什么?
沈岁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季景澜往下细碎地啄着她的脖颈,动作变得轻柔,不急不缓,徐徐图之。
他又问了一遍,话落又“嗯”了一声,语气轻柔得让怀中人战栗发抖。
热气灼烧,周遭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遮天蔽日,她在热浪中,迫切想逃离,又想往后退。
矛盾极了!
她在极度矛盾的中,终是获得了一丝清明。
“不……不说了……嗯——”
季景澜又改成轻轻地缓缓地碾磨,想将她碾碎了,揉进骨血里。
季景澜故意不给她舒服,他在罚她。
“六哥,抱我……”
沈岁宁自知今日无心之失的某些话触动了他的心神,她为寻沈子陵不得不以命要挟周素,只为让他动用风影,却不想惹恼了季景澜,知他生气,她也不辩驳,只是认命地仰靠在季景澜肩头,泡过水的指尖蜷曲着紧紧抓在他的小臂上。
人,惹生气了,自然要哄好的。
“抱我,我想看着你。”沈岁宁喉间发紧,糯糯央求。
季景澜闻言将她翻了个身,她伸手搂紧他的脖颈,下颌搁在他的肩窝,轻轻哼着,风雨猛烈向她袭来。
上次她被劫持,他就怕了。
风吹着她的发,当他看到暮色中,绑匪挥刀向她那一刹那,他恨不能那把刀捅在自己心里。
沈岁宁太懂怎么让人心疼了。
她把自己置于死地,她随口的威胁就是要死要活,她不怕死,她不惜命,她胆子太大了。
她揪着他季景澜的心揉搓,不给他一条活路。
一想到她这么不惜命,季景澜眼眸一寒,动作更狠了。
“以后你再不爱惜自己,我就弄到你死,不劳烦别人。”
男人冰冷的不带一点温情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沈岁宁心头。
沈岁宁承受着他的怒火,她突然明白了季景澜生气的原因。
世界大千,他在意她。
所以,即便一句威胁他人的话语,只要涉及到她的安危,他便比别人更加上心,也更加认真。
沈岁宁的心,又痛又甜。
那就像,她是孤船,他是托着她的海。她是飞鸟,他是收纳她的天。
沈岁宁这十七年,顺风顺水,她得到了这世间令人钦羡的一切。撇去沈天华与顾川之死的关系,她拥有世间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哥哥,最好的夫君。
她以为嫁给圣京质子,这是一场牺牲,是刀山火海路,她选择了这条路,便没有后悔的机会。
她越来越不后悔,越来越肯定当初的选择。
她做得太对了!
她无比庆幸,嫁给了这个男人。
老天待她不薄,给予她一切所求,满足她一切所得。
沈岁宁强撑起身体,转过头,梭巡着他的唇。
“六哥,爱我——”
他们身上越来越热,桶里水温越来越凉。
季景澜怕她着凉,将人抱回榻上,盖上被子,手指一动散了她的头发。
沈岁宁沾上床,眼睛累得睁不开,余光瞥见季景澜身影一动,放下床帘,以为对方放过了她,忍着上下酸意翻了个身。
她乏了。
脑中却乱得很。
扶华,扶华。
扶华两个字在她脑海中打转,大哥去扶华做什么呢?扶华——
灵光骤然一闪,扶华皇上病危,大哥这是——这是要插手扶华储君之事。
扶华皇帝,扶华储君。
思路逐渐清晰。
扶华皇帝若是驾崩,名正言顺登基的便是扶华当今的太子,这个太子才能不足,扶华帝选择他不如说是选择他的儿子,扶华沙场阎罗——华元白。
日后华元白若是登基为帝……
沈子陵是想做什么!
沈岁宁越想越胆寒,他一人如何能改变扶华局势,他这是不要命!
室内响起水声,随即茶壶轻磕,半晌后,床帘被人掀开。
“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季景澜轻轻唤人,语气温柔。
沈岁宁就着他的手,喝了杯水,水滑过嗓子,舒服了很多。
季景澜就着这个动作,低头与她接了个轻柔安抚的吻。
“不是让我爱你么。”季景澜俯身,将人困在臂弯与床榻间,在她耳间低语,“抖得这么凶,舍不得罚你了,现在来爱你。”
季景澜说爱她,便是真的照顾她的情绪,全程以她的感受为主,直到她发出满足的喟叹。
今日守夜的是云星,他坐在主屋前,百无聊赖数着星子。
不久后,他搬着小板凳,离主屋远了点。
季景澜听了沈岁宁的话,在某些方面,他很纵容她,也愿意纵容她。
季景澜派出自己的手下,在两国边境处搜寻沈子陵的下落。
若是风影与他的人都找不到沈子陵,五日后,他会亲自前往两国边境。
沈岁宁周身乏软,身体极其疲惫,心头有事,又睡不着。
她躺在季景澜怀中,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强迫自己入睡。
“是我不中用么,这样都没把你弄睡着。”
黑暗中传来轻柔带笑的声音。
沈岁宁一愣,他还没睡?
接着,又听见男人带着引诱的恐吓的声音传来,“岁岁这般厉害,为夫真开心。正好我还有,岁岁还想要么?”
说着,环着她的手作势去解她的衣带。
沈岁宁一把按住他作乱的手掌,求饶道:“我睡着了呢。”
季景澜见她闭眼装睡,轻笑出声,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你大哥只要落崖没死,就不会有事,相信我。”
沈岁宁点头,“嗯”了一声,手臂穿过他的腰身,埋首进他的胸膛,“大哥从小就偏爱我,他带我去过很多地方,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救过我的命。他知道我不是他亲妹妹,却从未在我面前提及,他知道应该与我划清距离,却光明正大坐在这里与我们用晚膳。六哥,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外人,他把我当成他的妹妹。我不能看他出事,如论如何,都要把他找回来。”
季景澜搂着她,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心,“你心里这般挂念别人,我真是……”
季景澜边说边叹气,沈岁宁抬首看着她,满是疑惑。
“我真是,又骄傲又吃醋。”
季景澜低低地说,他觉得这种醋吃起来又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他说:“小时候,母后总给我说到一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人。我心想,我有这么多个哥哥,只有一个弟弟,再来一个弟弟,也很不错,我可以教他骑马射箭,教他打架逃学。”
说着,他不禁笑了一笑,眸中散发着细碎的光芒,“如果是个妹妹?我那时很苦恼,母后说这个妹妹是我的妻子,可是,什么是妻子呢?我为什么要把妹妹当妻子呢?我有好几个妹妹,难道她们都是我的妻子吗?”
说到这里,季景澜停了下来。
“然后呢?”
季景澜调整一下姿势,让沈岁宁枕得更舒服些。
“然后我就跑去问我母后了,我母后只是笑,说我再大一些就懂了。”他声音很低,温柔的嗓音在夜里娓娓动听,“就这样,我念着那个人念了好几年,终于晓得那个人她不可能成为我的弟弟,她是我的妻子。如果她注定是我的妻子,那我该去看一看她的样子,看看她长得好不好看,如果好看我就带她回去,让她当我的妻子,如果太丑了……”
沈岁宁成功被他带走了,她已然忘了之前的低落,她拥抱着季景澜,两人像平常夫妻一般,夜半私语。
“太丑了,你就不要了么。”沈岁宁蹙眉。
季景澜鼻间轻哼,忍不住笑意,“可是她太漂亮了,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我第一次见着她,就欢喜得不得了,只想把她带回家里当妻子,藏起来,不给别人看见。”
季景澜第一次见着沈岁宁时,他八岁,沈岁宁七岁,他至今记得那一天,天很蓝,湛蓝一片,万里无云。
他站在丞相府不远处的柱子后边,看着从丞相府走出来的人,两个男孩两个女孩,他一眼就认出哪一个是她。
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眉眼生得相当好看,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瓷娃娃。
彼时,她笑意吟吟说话,双眼弯弯看着其他三个小孩。
她穿着绯红团锦琢花裙,头上挽着双螺髻,一边簪了一只蝴蝶,髻后绑着两根长长的同色丝绦,走路的时候,蝴蝶展翅,丝绦随风起舞,脖颈间的璎珞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的笑声,比璎珞的声音,更清脆。
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就那么一眼,季景澜就坚定了,要带她回故国的决心。
此时,沈岁宁也笑。
眉目含情,波光滟潋,不为别人只为他。
她的笑容绽放在夜色中,在无人看得见的地方,悄悄地填满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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