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谌于街口五马分尸,行刑前,一个长相清俊的男子站在人群中静静凝视着他。
苏谌恍惚间与他目光相对,那人面无表情,目光毫无波澜。
好似,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热闹。
苏谌张嘴喊他的名字,声音却被周围的谩骂声盖过。
苏谌四肢被缚,脖颈上套了一圈绳子,五根绳子另一头绑在马蹄上,马匹发出“嘶嘶”的喘气声,等着马鞭一挥。
围观百姓停止谩骂,他们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马鞭扬起,只要一瞬,便能将人撕裂,成为没有生命的血块。
五马分尸,哪里够他痛苦,哪里够他忏悔呢。
苏唐想:这个人,罪恶滔天,应该千刀万剐啊。
一刀不能多,一刀不能少,让他在无尽的痛苦中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用全身血肉偿还自己的罪孽,这样才对。
“啪——”
马鞭倏尔落下。
马匹吃痛,猛地狂奔向前,苏谌顷刻间被拉了起来。
剧痛袭来那一刻,苏谌望见苏唐转身离开,天是红的。
苏谌成了一团烂肉,无人收尸,最终被恶犬啃食干净。
沈岁宁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萧渊祈将她圈禁在灵犀宫中,经过这些天的静养,身体已经痊愈。
她多次询问外面的情况,可玉梅嘴巴严实,不该说的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这么多天,唯一令她满意的,便是每天向她汇报沈天华的身体情况。
即便如此,她依旧从萧渊祈身上窥探到一丝不同寻常。
萧渊祈已有两日未踏足灵犀宫。
他在忙什么?
到了第三天,萧渊祈晚膳时候来了,两人沉默用膳,吃得差不多时,萧渊祈问她:“当日你被苏唐绑架,为何不给朕说苏谌曾派人刺杀过你?”
沈岁宁放下筷子,漫不经心道:“那些刺客肩上带着半日刺青,那是苏家族徽,哪有死士带族徽杀人的?”
萧渊祈问:“既然不是苏谌做的,那你觉得会是谁?”
沈岁宁安静一瞬,心想他难道不知是何人所为?若是自己开口指明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他生母魏太后所为,萧渊祈会为她做些什么,就同前几日那样,但日长月久后,萧渊祈必会明白,她是在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
那时,她在这场角逐中将成为最被动的人。
她不能丢掉主动权,失去萧渊祈对她的庇护。
一旦失去萧渊祈的庇护,魏太后杀她,轻而易举。
沈岁宁伥装无意道:“同毒杀我的大概是一个人吧,只想让我死。”
“苏谌死了。”萧渊祈抬首,目光依旧温和,仔细分辨又能察觉隐含的强势,“朕不会放过一个伤害你之人。”
苏谌,死了。
沈岁宁心头一颤,许久后长出一口气,浮上一股无力感。
苏谌死了,世上知道顾川之死真相的人,便只剩下父亲一人。
转眼到了八月底,那天沈岁宁和平常一样,早膳后在院子里溜达,然后她看到了灵犀宫门前的人。
大长公主萧淡晚,她母亲。
母女两人隔着宫门遥遥对望,沈岁宁没忍住冲了出去,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扑进萧淡晚怀里。
萧淡晚笑,说的话也很温柔,“还住得习惯么?”
沈岁宁摇头,抱着她哭,眼泪成串的落在萧淡晚身上。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小鸟,终于归巢。
萧淡晚的怀抱很柔软,很香,那是沈岁宁十七年来最甜蜜温馨的港湾。
侍卫宫人站在原地,谁也不敢上前。
“等娘亲带你回家。”
萧淡晚拍了拍沈岁宁的头,柔嫩的手指温柔地安抚着她躁动的情绪,萧淡晚是母亲,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萧淡晚前往辰元殿。
她在辰元殿内呆了足足一个时辰。
沈岁宁在灵犀宫等了一天,从天明等到黄昏,从落日等到月升,等到她确定,母亲不会来了。
她没有等到萧淡晚。
翌日一早,萧渊祁来了。
“三日后我们成亲,七日后朕送你去明月观小住。”萧渊祁说,“等你回来,朕为你举行封妃大典,不会委屈你。”
沈岁宁蹙眉。
不等她开口,萧渊祁越过她来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她。
沈岁宁接过一看,笔走龙蛇,是几个名字。
“朕想了好几天,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名字?”萧渊祁走到她身边,上身微微倾斜,同她一起选名字。
沈岁宁感受到身后温热,她不着痕迹移开些许。
“名字不重要,皇上喜欢哪个就选哪一个吧。”沈岁宁把写有名字的纸张随意搁下,萧渊祁从她不以为意的动作中,看出她不喜欢。
他问:“没有喜欢的吗?”
沈岁宁径直走了几步,站在门前背着他,说:“我喜欢的你在乎吗?”
说完,迈步离开。
萧渊祈是帝王,他同沈宛宁已举行过帝后大婚,封妃有封妃仪式。他同沈岁宁成婚,既不是帝后大婚,也不是封妃大典。
他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沈岁宁成亲,如同民间夫妻。
灵犀宫住了位神秘女子,深受皇上宠爱,比前头苏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严令禁止任何人踏进灵犀宫半步,灵犀宫侍卫连太后凤驾也敢阻拦。
后宫妃嫔们,既好奇这位神秘女子身份,又畏惧皇帝权威,不敢亲自探看。
萧渊祈要与沈岁宁成婚,灵犀宫需要喜房,尚寝局派人前来布置,沈岁宁望着满殿红绸,冷了眼。
“皇上,新娘子的喜服需要重新缝制,时间上怕是来不及。”
尚服局吴尚宫跪在地上,额上溢满冷汗,她不敢伸手擦,也不敢喘气。
灵犀宫的这位主子,脾气真大,居然直接把喜服剪了。
萧渊祈看着碎成布条的喜服,在天家,那是皇后才配享用的正红色。
龙凤呈祥,金丝华贵。
这是他大婚时,皇后的婚服,本该是沈岁宁的婚服。
他决定与她成婚时,就命人赶制了一件新的,他想圆那个娶她为妻的梦。
此时,这抹红刺痛了他的眼,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沈岁宁越倔强,他越不能退步。
她不想与他成婚,他想尽办法,软硬兼施,哪怕是强迫,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不能如她愿。
“再缝制一件,普通喜服即可。”
是夜,沈岁宁躺在榻上,床幔低垂,遮挡住通宵长明的烛光。
沈岁宁侧着身,把头枕在手上,双眼微微阖着,她想到白日那件喜服,那是大婚时,沈宛宁的嫁衣,或者说应该是她的嫁衣。萧渊祈命人缝制了一件一模一样的,他想让她穿上最初的这件嫁衣弥补他大婚的缺憾。
可时过境迁,他们之间早无可能。
她不愿嫁给他,她当着众人的面,剪了那件喜服。
沈岁宁在心底叹息,即便剪了衣裳又有何用,萧渊祈并不会因为一件嫁衣,改变想法放过她。
她翻了个身,想到季景澜,眸中一片酸意。
她要怎么做,才能逃过这场可笑的婚礼。
父亲仍然昏迷,母亲……母亲无力带她回家,大哥,大哥是否尚在人间。
初时,她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可过了这么多天,还未有他的消息,每每想到此处,她便心绞难忍。
萧渊祈将她囚禁在这座金屋中,断了她与外面的联系,沈岁宁像个哑巴,像个聋子,像个木偶。
她强迫自己入睡,在寝殿内点了大量安神香,她不能再失眠了。
也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也许是她近日睡眠不足,她终是抵挡不了困意,睡了过去。
许是过于放松,她做了梦,梦见了春月里那个午后,她和季景澜在书房闲聊,她把大朵大朵的芍药插入花瓶,回头看他。春光乍泄,她在明媚的暖光中看清他明亮的眉眼,盛着细碎的光。
她问他:“美吗?”
他含着笑夸她,“美不过持花人。”
她梦见自己红了脸,放下手上的花枝,走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将唇贴了上去。
梦里,季景澜反客为主,将她压在榻上,唇舌交融,满室旖旎。
沈岁宁被吻得窒息,她呼吸困难,胸腔里的空气被吸走,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头想将人推开。
蓦然,唇上一疼,她倏尔睁眼。
烛火幽微,床幔映着灯影,安静的榻上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在夜色里,无处可藏。
唇上触感依在,不是梦里的春情。
“六哥……”沈岁宁颤抖着声音,轻轻叫人。
压在她身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如蜻蜓点水般,吻着她的唇。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熟悉的吻。
是她的六哥。
沈岁宁启唇,回应他的吻,任凭眼泪落下。
她撑了这般久,终于等来了她的岸。
季景澜感受到她的泪意,唇上痴缠着眼泪的酸苦,他抬指轻柔地拂过她的眼角,拭掉她的眼泪。
吻,郑重其事地落在她的眼睑,一点一点吮干她眸中湿意。
谁知,沈岁宁哭得更凶了。
他越温柔,她的泪越多。
季景澜见状,轻笑一声。
“不哭。”他柔声安慰。
“你来做什么?你不该来。”沈岁宁带着哭声,她伸手把他抱紧,哭得像个傻子。
季景澜低头,额头与她相抵,鼻尖轻挨,双唇相贴,呼吸交缠在黑暗中,他哑声道:“我来接我的心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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