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鸿追上晏游, 想问他和休夜有关的事情。
他屡次败于休夜剑下,对方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比西门吹雪高,但也低不到哪里去。
晏游回头, 含笑看他, 叶孤鸿滞了滞,自我介绍道:“在下叶孤鸿。”
“晏游。”年轻的说书人笑着说,“海晏河清的晏, 游山玩水的游。”
叶孤鸿在心中默念一遍,发现这名字很符合晏游给人的印象。
他单刀直入, 问道:“我听说罗刹剑客住在你家里, 你们是什么关系?”
晏游作思考状:“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叶孤鸿一愣:“等等, 我不是问这个……”
晏游:“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关系。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来问我?”
他反客为主, 愈凑愈近,叶孤鸿眉头微蹙, 顿感自己落于下风, 当即铿锵有力道:“我是他的对手。”
晏游退回去, 笑了起来:“对手……那你站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
叶孤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道:“谁也不站,我只为我自己。”
晏游点点头,对他说:“你如果想知道休夜在哪里——”
他拖长语气, 显得别有深意。
叶孤鸿眼皮一跳,心里期待起来。
“那我无可奉告。”
“……”
“我走啦, 下回见。”晏游转头看向步明灯, 问道,“一起走?”
步明灯点点头, 随后向叶孤鸿道别。
“……”
等等, 步明灯也住在晏游家?
叶孤鸿看着他们离开, 追也不是,问也不是,站了片刻,只好做起正事来。
他的正事和“南山剑客”陈付七有关,然而在汴京外一度传得沸沸扬扬的南山剑客灭门夺财一案,在汴京中竟毫无波澜——只因汴京中各种大事层出不穷。
罗刹剑客与陌生男子当街交手,蛊师教训六分半堂弟子,罗刹剑客同时与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为敌,南王意图谋反——
叶孤鸿终于打听到南王意图谋反之事,大吃一惊,若是南王想谋反,那之前在南王府中的叶孤城如今境况如何?
他心里免不了担心,但又觉得叶孤城好歹是白云城主,怎么也不会卷进南王谋反事件。
忧心一夜,第二天叶孤城主动找上了他。
叶孤鸿松了口气,恭谨地向他问好:“堂兄。”
叶孤城微微颔首。
堂兄弟二人私下独处,叶孤城问他来汴京的缘由,叶孤鸿隐瞒下陈付七的事,如实将自己与休夜在莆田一带的交锋高速叶孤城。
“我……不如他。”叶孤鸿这么说时有些不甘,眉头紧皱,又想起当初休夜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冷淡模样。
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但心上的伤势还未痊愈。
叶孤城道:“我与他也交过手。”
叶孤鸿豁然抬眸,紧张地等待他的评价。
叶孤城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对剑不诚。”
叶孤鸿沉吟不语,片刻后,轻轻道:“可他的剑……很好。”
休夜的剑术狠厉,剑气如虹,他的剑也很美。
一种别样的美。
叶孤城说不出否定的话,沉默不语。
他没有将白云城的事告诉叶孤鸿,叶孤鸿只知道叶孤城虽然是南王世子的剑术师父,却并没有被卷进谋反案中。
于是他心中松了口气。
“不知堂兄如今住在何处?怎么会知道我来了汴京?”
“……”叶孤城顿了顿,“我现今暂居在神通侯府中。”
叶孤鸿恍然大悟,同时更加疑惑,但看了眼叶孤城的表情,默默地咽回疑问。
“我大约还要在汴京待上一段时日,若是有事,来神通侯府寻我。”
叶孤城淡淡地道,旋即起身离开。
堂兄安然无恙,叶孤鸿对自己的“正事”还毫无头绪,不由得有些消极怠工。
比起那什么南山剑客,他更想知道休夜如今的踪迹。
想知道休夜踪迹的人不止叶孤鸿,还有事情不大不嫌热闹的王怜花。
风萧泼他冷水:“你要追杀他?见到他的第一面大概就会送命了。”
王怜花冷笑:“你呢?难道你就能全身而退?”
风萧颇有自信:“我不现身便能杀他。不过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王怜花问道:“若是有人雇你去杀他呢?”
风萧顿了顿,道:“如果你要雇我,酬劳把你卖了都给不起。你若是给得起,我便去杀他。”
“……”王怜花咬牙,“你想都别想,我才不会给你送钱。”
“不过若是有人要我杀你,我一文钱都不会要。”
“……你才一文不值!”
陆小凤也好奇休夜在哪里。
比起他,司空摘星倒是无所谓的模样。
他在汴京里偷过人,又和陆小凤聚过几次,汴京里如今热闹过头,司空摘星有些想离开,却又想看看休夜是否还能闹出更大的热闹。
一时之间留走不决,反倒往晏游家中跑了几次。
晏游家里该清静的时候很清静,该热闹的时候也很热闹,无情那么冷淡少笑的人在晏游家中竟也常常露出笑颜。
司空摘星在晏游家进出数次,风萧琢磨来琢磨去,指着司空摘星问晏游:“难道你要让他住休夜的屋子?”
晏游摇头:“怎么会。”
司空摘星还没说话,便听晏游又道:“他看起来不像能付得起房费的人。”
他大声道:“谁说的!”
他之前才干完一笔大生意好吗!说出来能吓死面前这群没见识的家伙!
陆小凤在一旁听到这话,善解人意地解释:“大概是因为你看起来一脸穷酸样吧。猴精。”
风萧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盯着司空摘星看了片刻,罕见地什么都没有说。
“……”
司空摘星倒是希望他说些什么。
王怜花与司空摘星终于真正知晓彼此的身份,同为易容高手,性格不合,彼此间隐隐有些针锋相对。
“千面公子?”司空摘星道,“你真能变出一千张脸?”
“偷王之王?”王怜花道,“真敢说啊,你敢说你什么都能偷喽?叫你偷人你敢不敢偷?”
“当然。”
“有何不敢?”
两人目光对视,火花对闪电。
风萧道:“有一千张脸却没有一张固定的脸,这叫没脸没皮么?”
陆小凤道:“没想到猴精你如此胆大,癖好独特,偷人怎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小心无情捕头逮你入狱。”
无情:不,这事不归我管。
王怜花&司空摘星:“……”
步明灯和蔺尘星作为住在晏游家中的另两位住客,十分安静,一个是喜爱安静,一个是不爱交际。
蔺尘星每天都会替无情按摩腿部,偶尔受累,便让两位剑童替他,自己在一旁一脸严肃的监工。
但剑童到底不是专业的大夫,蔺尘星看得直皱眉,指导过几次,剑童们才摸到诀窍。
他还要去为苏梦枕治病,便提前告诉无情和剑童们他不在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铜剑童子问道:“我家公子何时能不拄拐杖,行走自如呢?”
铁剑童子一脸期待而紧张地等待着蔺尘星的回答。
小神医说道:“这要问你家公子,拄着拐杖是为了不摔倒,他哪天不拄拐杖就能走,那他就能下地了。”
铜剑童子和铁剑童子双目圆睁,面露欣喜之意。
无情看看自己的腿,若有所思。
他顿了顿,问道:“蔺大夫,步公子的病……”
步明灯的身体最近似乎又有点不大好了。无情白天避开其余人,试着不用拐杖行走。
那里十分安静,无情额间滴汗,撑扶着墙壁,右手被磨得破皮出血,一墙之隔,他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
步明灯曾住在神侯府时,无情也曾听见过他那压抑得极深沉得咳嗽声。
手上失力,无情跌倒在地,他还没有起身,听见动静的步明灯出现在无情前方的走廊上。
一上一下,两人默默对视。
步明灯走下长廊,扶起无情。
扶着他的手瘦弱而有力,骨节分明,青筋明显,步明灯面容苍白,对无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的眼睛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无情便也不觉得被看见了狼狈的模样而窘迫。
但是借步明灯的力站起时,无情瞥见步明灯袖中沾染血迹的手帕。
蔺尘星是步明灯找来的神医,但他入京以来,花在其他病患身上的时间似乎比在步明灯身上多得多。
按理说两人一同入京,路途遥远,蔺尘星本该有充足的时间医治步明灯的。
无情心中沉沉,自看见步明灯那副模样后,他便忍不住猜测步明灯已回天无术,连蔺尘星都无计可施。
可蔺尘星能治好那么多人,怎么会治不好步明灯?
听到无情询问步明灯,蔺尘星顿了顿,微微垂眸:“他的病很难根治,这段时间大概会复发……。只要他按时吃药,便没有大问题。”
这是设定的固定体质问题,当然难根治,除非系统开后门让晏游重新修改各个马甲的数据。
面对这种情况,只有按时补蓝补血才能解决咳血的现象。
无情听蔺尘星的语气,情况似乎不严重,于是便放下心来。
蔺尘星再次登上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在之前一直按时喝药,尽力遵照他的医嘱,早睡早起,减少熬夜次数,偶尔晒晒太阳。
但蔺尘星也说过让他适度放松的话。
替苏梦枕把脉过后,蔺尘星便板着脸,道:“大忙人果然没有放松的时间。看来我说的话都是耳旁风。”
苏梦枕解释道:“实在是事务繁忙,情非得已。”
蔺尘星看了眼杨无邪。
杨无邪苦笑道:“楼主之意,不敢不从。”
让一个工作狂选择离开工作是件很困难的事,苏梦枕能做到早睡早起不熬夜已经很给面子了。
蔺尘星冷笑一声:“不想治病便直说,我也不缺你的诊金。”
他不高兴了。
就算一个人早睡早起,若是白天一刻不停歇地忙碌,这样更养不好身体。
苏梦枕还是不太相信他。
担忧自己会忽然重病,苏梦枕总是想着在自己还能动的时日努力为金风细雨楼做些什么。这样才不辜负兄弟们的信赖,不辜负父亲的遗愿。
蔺尘星能理解他,但作为大夫,当然希望自己的病人能够听他的话。
习惯是要养成的。苏梦枕这样下去,即使真的治好了病,总是埋头工作,那也毫无意义。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沉凝,苏梦枕沉默不语。
杨无邪嘴中发苦,忍不住叹气。
敢当着楼主的面生气发火的人只有蔺尘星一个人。
蔺尘星的外表有很大的迷惑性,生气时总给人一种小孩闹脾气的感觉。
杨无邪作为旁观者或许这样觉得,但苏梦枕作为蔺尘星生气的对象,能更鲜明地察觉到他的怒意。
他静默片刻,正视着蔺尘星,诚挚道:“抱歉。今后蔺大夫如何说,我会尽自己如能,听你的话去做。”
蔺尘星神色梢缓,轻轻颔首。
杨无邪抓住机会,上前询问道:“蔺大夫,你要去看看还有需要的药材么?”
“好。”
玉泉山里蔺尘星兢兢业业发挥技能,山下汴京城中和休夜有关的话题不减。
有人说休夜已经离开汴京,但也有人说夜里曾瞧见晶亮的白色鬼火,疑似休夜的头发。
王怜花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兴致缺缺,想揍风萧让他解蛊的渴望倒是与日俱增。
风萧脾气恶劣又怪,两人偶尔斗得狠了,夜里王怜花便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白天痛意一消失,立刻冲到风萧房间,一桶井水浇他一个透心凉。
司空摘星曾来串过门,大早上的看见两名少年彼此拳打脚踢,两个都湿淋淋得如同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面目狰狞,那叫一个不人不鬼。
晏游捧着热乎乎的包子看好戏,小天才叨着司空摘星的衣角嘎嘎乱嚼。
它从啄烂过谁的衣裳,司空摘星中了头彩。
“莫非他们俩天天这么打?”
司空摘星看得发笑,幸灾乐祸地询问身边的晏游,眼睛不经意间往下一瞥。
小天才黄色的长喙透过衣裳破烂的洞怼着他的腿,黑珠子般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无辜的光。
司空摘星:“……”
“天天打倒没有。”晏游看着院中的两人,回答他的问题,“不过偶尔看看怪有意思的。”
“喂。你的鹅。”
偷王之王语气冷静。
晏游低头。
一声衣物撕裂的脆响,小天才“唰”得掉头就跑,嘴上挂着一截破布。
破布在风中飘扬,和大摇大摆的小天才一起消失在司空摘星的视野里。
晏游:“这看着也怪有意思的。”
司空摘星:“哪里有意思!”
晏游:“这样,小天才撕了你的衣裳,我替它赔给你一件。”
司空摘星莫名地不太信任他的嘴。
晏游吃完包子,扔下院子中还在斗殴的两人,领着司空摘星去自己的房间。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捆绸缎,是专门为小天才绑脖子的绸缎。
晏游大方道:“喜欢哪条?随意选。”
司空摘星:“……”
哪条也不喜欢!
华灯初上,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片繁花之景。
追命和陆小凤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爱喝酒。
他们认识的契机是酒,交好的契机还是酒。
今夜是两个酒虫约好一起喝酒的日子。
两人喝得尽兴,勾肩搭背欢歌乱舞,陆小凤唱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声音如驴嚎。
追命嘲笑他:“你唱得像驴。”
陆小凤丝毫不羞,高高兴兴地唱着。
酒鬼大部分时候意味着麻烦,旁人对他二人退避三舍,两人便也有意往人少荒凉的地方走去。
不知穿过几条街,走过几个小巷,两人转进一个胡同,胡同深处两个人影若隐若现。
月华倾泻而下,洒落在地,其中一人的头发折射出耀眼的银辉。
两人一下子清醒了。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众人遍寻不见的休夜。
休夜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追命再定睛细看,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晏游。
竟然是那个总说自己是一平平无奇说书人的晏游。
不管是休夜还是晏游都没有表现出惊愕的模样,十分淡定。
瞧见两人,说书人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弯如月牙的笑眼。
追命嘴角一抽:“就算你遮住脸,我也能认出你。”
晏游十分干脆地放下扇子:“不愧是小追捕头。”
追命有些头疼,任何情况他都能妥善应对,再难办的事最终总有办法解决。
……但晏游和休夜夜里相会,这只是一件普通而又纯粹的、会让人头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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