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有孕后,沈岁宁变得谨小慎微,她依旧疯,但尺度拿捏有度,不再有伤己之举。
她小心翼翼护着肚子,不敢让任何人靠近,不敢让任何人察觉,饮食上更为用心,入口之物皆以清淡温补为主。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躺在榻上,床帘低垂,隔了一方平静的天地。
她卸下女疯子的外壳,露出柔软的本真。
她将掌心轻轻贴在肚子上,想感受一下小家伙的存在,可一个多月的肚子依旧平坦纤瘦。
她双眸含着温情,眼角眉梢露着喜悦。
这个孩子,是她与季景澜在这个世上仅剩的牵绊,是他们血脉的延续。
共同的,她和他的。
她情不自禁笑出声,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像谁多一些。
也不知道季景澜知道自己当爹了,会不会同她一样,心怀期待。
沈岁宁垂眸,敛了神色。
也不知道,他是否抵达圣京了。
醒来后,是恨她多一些,还是想她多一些呢?
还是恨多一些好,越恨她,越能好好活。
活得比她好。
转眼已到九月底,萧渊祁见她情绪稳定,心下悦然,又闻她午膳用得好,他细细问了哪几道菜用得多,回头便赏了御膳房的人,原本战战兢兢的御膳房对灵犀宫的饮食更为上心,变着花样讨人欢心。
哪怕多吃一口,御膳房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
翌日,萧渊祁下了早朝,随意用了几块点心,便往灵犀宫走。
他已有半个月没有和她说过话,好几次想见她,都是在夜里,她睡熟了后。
沈岁宁正在花园中捡银杏叶,黄澄澄的叶子洒了一地金黄,抬眸时,便见萧渊祁站在不远处,隔着灿色望着她,目光缱绻。
仿佛他们依旧年少,没有经历日后的龃龉。
可仿佛,永远是自欺欺人。
再美好的年少,早就随着矛盾和纷争,变得面目可憎。
沈岁宁眸光顿时趋于冷淡,宫人们行礼退下,金黄的银杏树下只剩他们二人,遥相对望。
“你……”
萧渊祁首先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我听宫人说,你这几日状态恢复很好。”他突然想到某一个夜里,沈岁宁深陷梦魇,泪水打湿了枕头,她无助惶恐,嘴里一直喃喃“母亲”。
萧渊祈笑了笑,许久未见她这般轻松惬意的样子,不由说道:“姑母闹了我好多次,想来看看你,你愿意见她么?”
萧渊祈开口问她,恍然惊觉,他已很久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银杏叶随风飘落,落在他肩头,萧渊祁没有拂开,只是深深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可以吗?”沈岁宁蹙眉,目光游离。能够见母亲,那自然是欢喜的,她不知所措道:“我这个样子,真的可以见母亲么?她……她会不会害怕?”
“不会。”萧渊祈走近她,看了眼她捧着的叶子,从地上捡了一片更好看的给她,“你什么样子,她都很喜欢。”
萧渊祈一言九鼎,沈岁宁午睡醒来,便看见了萧淡晚。
萧淡晚眼底含笑,怜爱地望着她,沈岁宁忽而有一丝怔愕,下一瞬便扑进了她的怀里。
“母亲。”
沈岁宁哽咽,肩头微微颤抖。萧淡晚眸中酸涩,她抬手擦过眼角的湿意,笑着点头,“我的明珠,受苦了。”
就像微风吹过田野,抚平了沈岁宁躁动的心。
萧淡晚上下打量着她,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满是心疼道:“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了吗?嗯?”
沈岁宁满心苦涩,母亲担忧她不能开解,也不能告诉她,自己虽然痛苦,但理智尚在,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萧渊祁相信,她是真的疯了。
毕竟想骗过萧渊祁,除了真疯,别无他法。
沈岁宁摇摇头,“已无大碍。”她贴着萧淡晚的手心,问:“父亲,父亲怎么样了?”
沈天华昏迷将近两月,身体消瘦一日不日一日,好几次萧淡晚以为他挺不过来,府上连孝服都准备好了。
她望着偌大的丞相府,对着沈天华耳语,求他赶快醒来,儿子和女儿需要他。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话,也许是他还有不甘,奇迹真的发生了。
“黄太医说,你父亲快要醒了。”萧淡晚喜极而泣,“前几天我给他擦手时,看到他指头动了。”
沈岁宁跟着落泪,突又想到什么,赶紧擦干眼泪,退出她的怀抱。
“母亲,您陪我走走吧。”
沈岁宁与萧淡晚慢走在花园中,宫人们离得很远,翘首以盼,想往前又被湘泉和芸娟拦了下来。
“母亲,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二人行至廊亭坐下,见左右无人,沈岁宁开口问道。
“你不用开口问,我知你心里想什么。”萧淡晚叹气,说道:“皇上罚韩由去秀山,给先帝守一年皇陵。至于齐远,他父亲是定国大将军,皇上未能查出他放你出宫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能以扰乱军纪之罪,罚了他二十军棍。至于那个负责采买的太监,早已不知所踪。”
沈岁宁垂眸,韩由助她送季景澜回圣京,私放她,被她牵连,这个恩情她一辈子还不清。
而齐远,她也欠他一次。
“季景澜当初找到我,求我帮助他进宫。那日,早朝议事大臣们拖住了皇上的脚步,我亦入宫在太后宫中留他用膳,本以为一切顺利,谁知”
谁知,依旧功亏一篑。
沈岁宁摇头,“母亲,皇上本就设了埋伏,等他来钻。他是为我,才以身犯险。”
萧淡晚拍了拍她的手,“他是值得托付之人。分别时,他告诉我,子陵还活着,承诺我会将子陵找回来。岁宁,你说实话,季景澜那时候,是不是出城了?”
沈岁宁抿唇沉默,半晌后方点头,“他听说大哥遇险,便乔装去往边境,寻找大哥的下落。他既然说大哥还活着,那必然是有了线索。”
萧淡晚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明明与沈子陵最亲密的是萧渊祈,最后为他生死奔波的,却是他一直轻视的季景澜。
若不是为了岁宁,那孩子
“前几日,黄太医的夫人找到了我。”萧淡晚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眼宫人们,笑着说:“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萧淡晚是谨慎之人,灵犀宫如今耳目众多,谁也不知会有什么话传到萧渊祁那里。
当天,萧淡晚留宿灵犀宫。
她如多年前那般,将沈岁宁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脊,“黄夫人说,孩子有一个多月了,这个孩子……”
“是季景澜的。”沈岁宁微微闭眼,闻着母亲的馨香,两人说着私密的悄悄话。
“是我和季景澜的孩子。”沈岁宁又说了一遍,“萧渊祁害怕我死,即便他言语辱我,激我,却不敢真那样对我。”
“肚子大了藏不住了,怎么办?”萧淡晚问她。
沈岁宁思索片刻,“母亲舍得我么?”
舍得我离开,不难过,不心痛么?
萧淡晚笑了一声,“做母亲的自然舍不得孩子受苦,你当初嫁给季景澜,我便心疼得像刀子割。好在季景澜待你是真心,我那颗心也就落了回去。可眼下……”
萧淡晚眯了眯眼睛,似乎做好了决定,“雏鸟长大都会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天下那么大,你那么爱跑,以前关都关不住,现在不想出去看看吗?”
萧淡晚把她搂得更紧。
“圣京,扶华亦或洪泽,我给你安排好,等你父亲醒了,哥哥回来了,我便前去陪你。”
“可是……”
“没有可是,你如果想生下这个孩子,你就听我的。”萧淡晚知她担心自己,便道:“我是大瑶的大长公主,皇上的姑母,不会有事的。”
半晌后,沈岁宁问:“母亲想怎么做?”
回答她的是萧淡晚绵长的呼吸,沈岁宁抬头,萧淡晚已经睡着了。
精致的下颚没在锦被中,露出祥静宁和的睡颜,年过四十的女人,依旧美丽动人。
须臾后,沈岁宁将头埋了回去,她睡了这段时间唯一的一次整觉。
没有梦魇。
翌日清晨醒来时,未见萧淡晚身影,沈岁宁正纳闷,便听见玉梅说:“大长公主一早去了章华宫,说是陪太后用早膳,让您醒了不要担心,好好吃饭。”
魏太后。
沈岁宁神情恍惚一瞬,起了床。
魏太后早已和丞相府离心,维持表面和平不过是因为萧渊祁在某些方面还需要倚靠丞相府。自沈宛宁流产那件事起,萧淡晚对魏太后母子便失了信心,随后龌龊接连不断,若不是亲戚关系斩不断,萧淡晚怕是早不和魏太后来往了。
沈岁宁简单用了膳,闲着无聊便让人搬了张椅子坐到灵犀宫门口翘首以盼。
萧淡晚午时一刻回的灵犀宫,沈岁宁正支在椅子上打瞌睡,宫人们见她精神好,提醒几次让她回殿休息,没得到回复便罢了。
萧淡晚看她这样,不由笑了。她想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小的时候,就喜欢坐在府门前等大人,通常宛宁规规矩矩坐在一边,子陵坐中间,无可奈何看着睡在他腿上流口水的沈岁宁。
三个小萝卜,一晃眼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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