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浴缸里自己的身体。
她是混血儿,她的长相一看就是混血儿,但是人们会在背后猜她是哪个国籍的黄种人和哪个国籍的白种人产生的结果,好像搞清楚这件事很重要,如果不立刻搞清楚晚上会睡不着觉,于是便在她毫无防备时开口问她。一开始,她会老老实实地回答“爸爸是法国人,妈妈是日本人”,可次数一多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既不是白色、黄色也不是黑色,而是带着政治的颜色,他们总想知道她站在哪一边——她哪一边也不站,她也没有支持过任何一支球队。
她最初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建立在一张地图上,她一部分是日本的,一部分是法国的,但是她一直向往着北极圈的生活,对高纬度的冰川和毛茸茸的动物抱有天生的好感。别人问她你觉得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自己是否属于人类都抱有质疑。
但她会说“我的脚是意大利的”,她希望对方能被这个冷笑话攻击到,下一次就不会再问了,但是效果并不好。
她有一次一不小心点进了黄色网站。没有着急地退出来,而是进入首页点击分类。
那天她突然认知到人们的身体是以何种方式被检索区别的,你可以在分类界面选择多个标签:“黑色长发”“青少年”“日本人”“处女”“小胸”……然后就能得到罗列将近50页的视频和图片,网页上特征相似的女孩做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无论以何种剧情和背景叙述描写,本质上都没有太大区别。
她在浴缸里把自己缩起来,左脚掌搭在右脚上面,不安焦虑地磨蹭。
她在学校里偶尔会被奇怪的目光注视,她很想问对方她被他的“网页”分类到了哪里。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她不在乎他们会得出“文静”还是“阴郁”的结论,但她在乎他们看待她的“方式”,她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他们会在头脑里构建那样一个网页吗,是以“abcd”检索还是“あいうえお”
这时手机传进新的讯息。
——【有空吗?】
是费奥多尔。
【有,在专心降温。】实际上是在毫无边际地分神。
然后她又发送:【我可以和你说话吗?】
【可以。】
她拨通,对方先问了一句。
“你又发烧了”
“嗯,比以往烧得都要厉害,下午的时候烧到了40度,现在已经慢慢降到38度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北极、家里的冰箱还是……”
“在浴缸里,我撒了一些亮片在水上,我已经看了它们好几个小时了,我觉得我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他很难向必思答解释心率保持在55并不表示你睡着了,它只能说明你躺着,并且没有做任何除了躺着之外的其他事情。同理,就算她降落到36度,她还是处于正常之外。
她很久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可能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久,但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接话,什么时候该沉默,即使对方是费奥多尔,她认识并且依赖了很久的人。
“我很想你,费奥多尔。”
“我也很想。”
一件很奇怪的事,必思答一直在说一些“讨好”他的话。
她会对他说“我很想你”“我能为你做任何事”“我觉得你是很重要的人”“我没有办法失去你”“如果你能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她其实并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她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它们,不带多余的感情,也不在乎这些话可能带来的误解。她看到别人在这么说,于是觉得自己也可以这么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理解这一点。所以他也以她的方式和她交流,那便是说“我也很想”。
“必思答,我找到了横滨能力者的花名册。”他说。
“……”她沉默着等他汇报情况,理所当然地好像自己才是策划一切的头目。
“还是老样子,攻击型的异能力占了大半。”
“毕竟他们是天天打架的一群人。”攻击型的能力对她来说几乎没有威胁,精神控制或者规则设定类的能力才很难办。她知道她通常情况下不会惹上黑bang,因此也没有再多问。
“我之后把这份情报所在的位置发给你,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用能力自己来确认。”
“嗯。”她当然是放心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费奥多尔做事滴水不漏也是她一直在学习的优点。
他们见面的时候不能带着情报和案件,他们的见面除了“见面”之外没有别的目的,待在一起觉得舒服,不必匆忙找话题。必思答“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特质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简单纯粹。
“我有在相关情报里了解到横滨有无效化的能力,名字叫【人间失格】,这对你很危险。”
“是叫太宰治吗?”
“……你已经接触过了吗?”
“嗯,前几天,各种机缘巧合之下,肢体接触的情况下的确没法使用能力。”
“……”
“怎么了?”
“只是有点吃惊,必思答居然会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
而且在肢体接触的同时打算使用能力,这不禁让人猜测当时的情况。
“啊……嗯……我们发生了性关系。”
她明明可以提跳楼的事,但她没有,好像她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不过脑子,不会隐瞒,会下意识地选择最隐秘的事情一股脑地倾诉:“我从来没和一个人走得那么近。”
“……”费奥多尔在另一边沉默。
“你觉得我在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吗?”
“不……我知道必思答比起熟人更容易相信陌生人,比起同龄人更喜欢略微年长的人。”
是吗,她是以这个趋势和人接近的么?
但是她并不是“相信”陌生人,而是“恐惧”;并不是“喜欢”年长的人,而是“依赖”,她分辨得出她对人的感受,她只是分辨不出人们对她的感受。
她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
——“我觉得我对他……”既不是恐惧也不是依赖。但是后半句话被截住了。
——“你有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吗?”
“没有,我回溯了时间。“
“你想把这件事当做没发生过。”
“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这并没有严格的对错——如果我把他杀掉的话必思答会伤心吗?”
“杀掉吗?”
“嗯。”
“非得杀掉吗?”她又追问了一遍。
“嗯。”
“没有关系。我也……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杀死他。我在分辨他到底能不能在我的能力里保留记忆。如果他一直都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却在装傻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他。”
“既然现在费奥多尔想要杀他,我就不需要搞清楚这件事了,你能在这个礼拜内杀死他吗?”
“我尽量。”
“哦……”她在想如果太宰先生得知她有能力,是不是整个侦探社都会知道呢。但是这个前提目前也还没有准确的答案,它关系到太多人的生死了,还是先别告诉费奥多尔。
“所以……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什么?”
“对性的体验。”
“哦。嗯……”
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所有作业里最难写的就是“心得体会”,连她的录像机里最多的内容也是平铺直叙的事实而非发自内心的感想。
心理学著作上都说这是一种病症,叫做述情障碍,但是大家不是都在“心得”的空白框上说谎吗。
所以其实并不是“述情障碍”而是“说谎障碍”不是吗?
“我觉得……”
“我认为……”
“即使没有被爱着,身体也能感到兴奋,就像明明没有特别伤心的事情却还是会流眼泪一样。”
“也许毒品是对的,它和死亡一样,只是发挥着把灵魂和身体割裂开来的作用,人们其实有在不自觉地做‘分割’的工作,比如说把实际上连续的时间用年月日离散开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是想说,如果这是一件不需要情绪反应也能正常运作的事情的话,我也许能做得好,只需要反复练习和总结经验——费奥多尔,我可以找你练习吗?”
“你不需要在这件事上随大流,而且我不想被你的能力忘掉。”
“……”
“必思答在这件事上应该想得少一点,只需要想‘愿不愿意’没必要想‘应不应该’。”
“……”她觉得她已经想得很少了,考虑这件事的时间加起来才三四个小时,连一次能力都没用过。
她觉得如果她能知道人们在私底下、被窝下都在干什么,她很快就能模仿,就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毕竟她的目标是过完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完成这件事“应该”在各方面都以普通人的标准和流程。
“嗯……”她愣愣地发出音节。
“晚安,最近注意安全。”
“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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