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火车就收到木子三的短信,上言:“快点快点快点你快点来!”
木子三是我的大学好友,和我一同生活在407室,性格却与我截然相反。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是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站在寝室楼4楼走廊的转角处的——笔直笔直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垂下厚厚的齐刘海,星子般明亮的眼眸隐藏在乌黑的发丝之后。她就那样以你不会注意到的姿势站在你面前,悄无声息冷漠打量着你,一如贞子再现,她的突然出现吓到无数经过走廊的人,并成功引起我的注意。阴郁、沉默、犀利、神叨叨、冷眼旁观,这是我能想到的用来形容她一切的词汇,她会说别人听不懂的话,讲别人难以置信的“亲身经历”,她就像是在黑暗世界的可怕女巫,即便只是站在你面前都会让你觉得不安想逃,不能靠近。很难想象这样的我们居然能有幸成为患难之交,兴趣投机到每天依靠恐怖小说来寻求刺激。
时值九月,天不冷不热,不时刮来一阵大风,夹杂着千奇百怪的气味。我发现我的感官中,除眼睛不大灵光需要借助眼镜外,味觉、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这多少给了我一些安慰。
我“快点快点快点”地回到407室已是两个小时以后。当我推开大门时,立马就惊呆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杂乱无章堆置在走道上,寝室里原本狭小的空间此刻更是拥挤得可怜。在这样一间无人的小寝室里,竟然能这样乱七八糟,我的第一反应是遭了贼。
“有人吗?”我探进头去。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贼在找东西,我仍是连人影都没见一个。我心想这下要立功了,我居然要抓贼!
突然,寝室中间的桌子后冒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眉清目秀,短发及肩。我迷茫了一下,这是贼吗?这怎么看怎么像个标准的大学女生啊?
“贼”可能是有点紧张,面颊微红,她腼腆地一笑,轻声细语:“你好!我是新来的。我的名字叫萧瑟。”
我这下不知所措了,没见过这么客气的贼,怎么还编个故事来哄我,居然还给自己安一个这么有意思的名字。我正站在门口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突然感觉身后一双眼睛冷冷瞪着我,我一阵心悸。紧接着一个声音耳语道:“你来了?!”
我一扭头,木子三那张因为贴得太近而变了形的脸赫然出现在我身后,眼神是空洞的愤怒,活像个等待复仇的鬼魂。我惊魂初定,抱怨着说:“你吓到我了,笨蛋!”
木子三莞尔而笑,我敢保证那个笑容我一生难忘。
“她新来的,我今天大早上来的时候她就到了。”木子三在我耳边悄声说,笑容暧昧到像“蕾丝边”,却字句透着刺骨的寒意,令我不自觉打个哆嗦。我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看她,她正死死盯着萧瑟的方向,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敌意。
我这才信以为真,忙挠挠头说:“不好意思,我还真没反应过来。你叫我spirit好了。需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不用了,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自己来就成,一会就能收拾好。我是不是挡着你的路了?”萧瑟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地要过来收拾东西。
“没事没事,我不急着进去。你慢慢来吧!”
不急着进去是假话,此刻我手中也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木子三接过我手中的东西,一言不发,这让我很是奇怪。萧瑟动作迅速地腾出一条路给我,我拎着东西歪歪斜斜走进寝室。
这样算来我们407室一共住满八个人了。
萧瑟的床铺在和我上铺的旁边,与木子三的床中间有一张桌子的间隔,狭小的寝室被我们以及我们的行李挤得满满当当。木子三倒没再多说什么,从进门到现在只不过一句提问和一句解释,可是从她不管什么东西都想胡乱扔在我床上了事的行为上我看得出,她定是很着急。我在这种无声的催促下急急忙忙收拾好自己的床铺,提了水瓶去打热水。
我心里一阵狐疑,木子三这是怎么了,以前没见她这么慌张过啊。走在路上我俩都无话,这让我茫然之中有些尴尬。今天气氛异常,我决定问些什么打破沉默的局面。
可我刚张开嘴,木子三却先我一步突然叹了口气,这家伙八成是要开口说话了,我忙恭维着:“您老要说什么就直说吧,别自顾自在那里唉声叹气的!”
木子三幽怨地白了我一眼,然后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说:“你没有种不好的预感吗?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得,又来了,我还真佩服她直觉无处不在:“老大,我天生脑神经粗大,我什么都察觉不到!”
“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木子三再次幽怨地白我一眼,再次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习惯性地接话。
“她来自鬼城丰都——”木子三终于怒了。她狮吼一声,包括我在内方圆几米的人都惊呆了,行人有那么一两秒钟都行动静止,转过身来诧异地盯着我们。
“在说我?”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扭头一看,萧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跟着我们呢。木子三一时语塞,接着没好气地瞪我一眼。我可真委屈,今天我受尽了白眼。
“我的确是来自鬼城丰都的,怎么,你们对那里很感兴趣吗?”萧瑟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我们刚才的谈话内容,“看到有些小说里把丰都描写得挺可怕的,其实我觉得还好。从小到大生长在那种环境下,慢慢对那种气氛都习惯了,但真正的鬼我一次都没见过呢!”
“鬼?鬼城?丰都?”
强剂诱饵,无疑这是我最感兴趣的话题!我立马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了过去:“是什么样的生长环境,快讲给我听!那肯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世界,阴曹地府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十八层地狱,这样的雕塑是真的随处可见么?”
“唔,想不到你居然喜欢这些吓人的东西,那么,有时间一定讲给你听。”
“好奇心杀死猫啊,主要在我看来木子三才像是丰都那种环境之下长大的怪异的神经兮兮的物种——”
感受到背后两道犀利的目光正凌迟着我,我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呵呵,你真可爱。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提水?我刚来这里,还什么都不熟悉呢!”
“好啊。”我挺高兴。
“你家人怎么不多陪你一会儿?”木子三突然问。我有些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异地求学本来就够思乡的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爸妈都忙,送我来又办完手续之后他们就走了。”萧瑟有些沮丧地回答。但转瞬间她又挽起我的胳膊说:“走吧,我们去提水吃晚饭!”
我一直都不喜欢别人碰到我的感觉,宛如浑身触电很不自在,像被人拖着走一样,可萧瑟将我的胳膊挽得死死的,我没什么能力挣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我时我一阵放松:还好她的手是温暖的。
可木子三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spirit,你的麻烦来了!”
这一路上木子三都没怎么开口说话,但时时流露出不耐烦、嫌弃和戒备的眼神。看得出,她的负面情绪完全源于新来的萧瑟,这态度连萧瑟自己都发现了。
在木子三去买饭的空挡,萧瑟偷偷问我:“你说,木子三她是不是很不喜欢我啊?”
“她人就这样,少搭理她!她跟谁都话不多,跟那儿装神扮鬼。”
“哦,这样。”萧瑟自言自语,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
我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新来的室友是很不友好的,于是竭力翻出些陈年的笑话来企图活跃气氛。可是正当我眉飞色舞之际,木子三像凭空冒出来一样端着饭坐下,冷冰冰地扔给我一句“快吃吧,我累死了”。这让我好不恼火。萧瑟很无辜地望着我,我只得耐着性子不好作什么反驳。今天这是怎么了,木子三怎么乱发脾气的,难道被疯狗咬了?
当我们吃完饭回到407室时,人差不多已到齐了。其实我已经算是回校最晚的,不在寝室的大多是叙旧去了。这栋女生楼的各个寝室并不经常集体行动,分成两三小部落者居多,例如我们的407室。
407室除了木子三,萧瑟和我,剩下的成员分别是:罗晓雨,张灿,刘冰,何欣然,沈静。
罗晓雨睡在我旁边,她是萧瑟的下铺;张灿是我上铺;何欣然在我对面,沈静是何欣然的上铺;刘冰紧挨着何欣然,木子三则睡在刘冰的上铺。
如果算上萧瑟,我们寝室大概可以分成三个小部落:罗晓雨、张灿、何欣然三个人从开学就一直混在一起,刘冰和沈静关系不错,我则注定要和木子三、萧瑟这两个难伺候的主儿纠缠不清了。
作为礼节性的友好表示,大家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谈话内容无非就是将我们之前已经听到过、问候过的话再重放,很是无趣。我和木子三都翻起书来看,而直觉告诉我,木子三的精力仍然留在自己的思考中。
只见她面朝墙,书页许久未曾翻动过,这让我心生疑惑,我开始习惯性地思考:木子三对萧瑟始终是回避而敏感的,看得出,她虽对萧瑟感兴趣却并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带好感。一向城府颇深的木子三是不会将情绪写在脸上的,而这次她表现得这么明显,是为了什么?为了要我看出这一切?为了提醒我某种奇怪现象正在出现?还是希望这种意识能深入我的骨髓?
萧瑟,鬼城丰都……我相信丰都是这些问题的关键所在。然而,就为了一个传说中生养着阴曹地府的城市,木子三就如此抵制一个新同学,那也太过迷信了吧?我搞不懂其中缘由。
罗晓雨是我们当中最胆小的,所以当大家都想耳闻丰都景象时,她以尖锐的叫声表示抗议。当时我已经再次沉浸于对小说《第四校区》的研读中,她突如其来的叫声着实惊了我一下,这让我分外不爽。抬腕看表,似乎快到晚自习时间了,我匆忙喊木子三:“快去上自习吧,木子三,我们要迟到了!”
众人纷纷看表,散漫地整理书本,萧瑟跳下床铺,怯生生地问:“spirit,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走?”
我和罗晓雨都愣了一下,罗晓雨佯装没听到似的继续拿书,但她那个细微的停顿逃不过我的双眼,我顿时心生好奇。想了想,我点点头说:“好哇,等木子三收拾好东西我们一起走。”
说这话的时候我眼角余光望向木子三,她拿书的手也停了一下,但仍然是面朝墙壁,并未回头。
萧瑟似乎没有注意到木子三,她欣喜地爬上床去收拾东西。而注意到这一切的我却奇怪了,为什么罗晓雨也会对萧瑟的话作出反应?难道罗晓雨也留意到了什么?我又看看张灿,看看刘冰,再看看寝室中除了萧瑟、木子三和我的其他人,她们好像各有各的秘密,而她们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投向萧瑟的目光告诉我,这些秘密,似乎都跟萧瑟有关。
容不得我多想,木子三已经跳下床径直出了门,我和萧瑟也只得跟在后面离开寝室。自习教室离寝室楼并不远,而这短暂的一路上我们三个仍是沉默,似乎只要有萧瑟在场所,木子三就铁了心要做哑巴。我考虑着到了教室要找三个并排连起来的空位,我坐中间,免得木子三挨着萧瑟,会忍不住火山爆发把一个教室的人都烧死。
新生向来是备受众人瞩目的,推门而入的时候萧瑟确实吸引了众多目光。萧瑟并不漂亮,但她有种南方女生天生柔美的气质,笑容浅淡而略带羞涩,话不多且慢声细语,很是乖巧内敛。我再次不解了,对这样的同学,木子三怎么如此反感呢?
“spirit,过来!”木子三沿一排空位最里面坐下,我不出所料坐在中间。突然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像夹在冰与火之间。一半灼热一半刺骨,谁是火?谁是冰?木子三的冷漠与萧瑟的热情还是木子三的愤怒与萧瑟的泰然?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想起我刚才用的形容词,我忽然笑了,我与萧瑟才认识了一天,怎么会用“泰然”一词形容她?
什么乱七八糟的,无端猜忌!我决意不再思考这些问题。
夜晚九点二十分。
晚自习上到这个时候,木子三突然要出去转。我挺迷惑,正在这快下课的几分钟前她要跑出去干什么?
我得起身和她一起。
走出教室没几步,木子三突然扭头,我吓了一跳,以为背后有人偷袭。
“她怎么没跟来?”木子三不像是自言自语,反倒像是在说给我听。
“谁?”
“你明知故问。”
我有点怒了。她这种行为很像是在无理取闹,我只是好奇地反问了一下,怎么她就这样回答?自今天下午开始她就一反常态,无缘无故发脾气,真不知我哪里得罪她了。
“好吧,我明知故问。”我索性扔下句话。
“spirit,你怎么这么不明事理?”
“我不明事理?那你说清楚好了,萧瑟惹到你了吗?她才刚来而已!我都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事事都要为难她!丰都,不就是丰都吗?丰都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鬼,你难道不能看清楚点儿?你去摸摸她的手,她的手可是暖的!不管你们之间曾经有什么私人恩怨,都请不要把我牵涉进去!”
说完,我看到木子三先是略带震惊地望着我,然后低下头去,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我有些后悔,为自己刚才的过激言语。为什么我刚才竟会突然变得十分暴躁?仿佛那一瞬间我的思维不受自身控制一样。怎么搞的,我刚才都说了什么!手?为什么我会突然提到萧瑟的手?难道是因为她挽过我的胳膊?难道她挽着我的胳膊只是想让我感受到她的温度?我呆在原地,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搞得不知所措。
声音,有声音!
没错,有一种声音逼近我,细小而尖锐,如同阴谋得逞时得意的狞笑。
我扭过头去,走廊昏暗,没有人,只有声控灯微晃。
一片细小的汗珠从我的毛孔渗透出来,昭示着我的恐惧。我不知道我在恐惧什么,就好像一个人,在全然没有恐惧感的情况下,皮肤却突然传来了恐惧的讯息。这是一种类似于暗示的感觉,我被强迫接受这种暗示。
声音。
那声音已经临近我,却突然停止。
死寂,四周一片死寂。
我看自习教室的灯依旧很亮,但我听不到往日的喧嚣,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连自己的喘息、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
面对面!
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停止在我面前,安静地望着我,直视着我。我伸出手臂去,试探性向前一抓,空气如同被分离一样,我的正前方是刺骨的凉。
喘息。
它喘息一声,就在我耳旁。如同呓语,它与我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下课铃响起。
我的血液猛然间流淌起来,似乎刚才它也静止了。我艰难地抬起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也许木子三也感觉到了什么,在我还没回到学校而她与萧瑟同处一室的那段时间里?但她似乎有很大把握相信这些与萧瑟有关。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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