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为什么,李友安就偏偏对这个淮欢有那种好感,只是这深宫大院中,莫不说他们之间的地位悬殊,要知道想在这深宫里最忌讳的就是真感情,最不可信的也是感情。
那是比慢性毒药还恐怖的存在。
淮欢一向聪明,她一听就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她点点头回给他一个坚定而踏实的笑容。
说来也奇怪,他们二人,从前并无接触甚至完整的话也没说上几句,偏偏那件事以后让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默契更是不用说,只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放心,你孩子的仇日后我一定会报。”
说着,李友安已经将沏好的一杯茶递送到她的面前,热气缭绕中,模糊了那双漆黑的眉眼,她又听见他继续开口:“不是一命抵一命,我必让她十倍相抵。”
热气腾腾的雾气中,悠然传来他让人安心的嗓音,以及忽然被打开的门声。
“吱……”
门被打开,朦胧中看见安陵那张可恶的脸,和趾高气扬的声音。
“哎呦喂,这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宦官一个失宠的娘娘,在屋里这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被她这一说,本就心乱的淮欢更是身子发颤,不经意手一抖,“碰!”手中茶杯落地,摔在暗红色的地毯上,开出山茶色的花儿来。
“你……你别胡说。”那件事以后,淮欢再也不称安陵为姐姐。而安陵也因为骑马那件事情收到了责罚,但只是少少地罚了些月俸,根本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但这笔账却还是被她记在心里发誓要讨还回来。
“安贵妃吉祥。”
李友安只起身敷衍地打了个招呼算是拜见,毕竟他的官职不比她位分低,并且安陵的父亲在朝堂上也只能做到和李友安平起平坐罢了,他跟她道一声吉祥,完全是出于礼貌,看在她是皇上的妃子,才花功夫这样敷衍她一下而已。
偏偏那个安陵就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双手一摊,故作夸张地往后退了退,把人家的尊重当成对方害怕自己的标志,得寸进尺道:“你这个阉人别在出现在后宫,我就吉祥如意了!真是晦气,大晚上看见你这么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真怕晚上会做噩梦。”说着还不忘嫌弃地瞥一眼淮欢,说道:“也就是你了,儿子死了才多久,就寂寞难耐了?背着陛下做这样的勾当,不怕陛下送你去陪你那晦气的儿子?”
她那一副居高临下的状态,让淮欢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其实她怎样说自己都无所谓,但她那样说自己的儿子,和李友安李督公,她不能忍,也不想忍。
“安陵你!”
紧紧握住的拳头这就打算挥着打在她的脸上,却在此刻被一具挺拔的身躯挡在身前,李友安负手背在身后,站在淮欢的前面,悄然间握住了她的手。
淮欢的冰冷的手立马被那一抹温暖围绕,心下当即平静了不少,她被他这样护在身后,只静静地听着。
李友安雅致的语声缓缓道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冷冽,却听上去,没半分逾越。
“安贵妃此言差矣,我只是来萧淑妃的宫里寻得医方,上次娘娘答应过下官,说何时院里的海棠花开了,就将她秘密的祖传医方授予在下,宫里都都知道在下痴迷医术,自然在那海棠花开的日子里,迫不及防地赶过来,却被娘娘您误会。”说着,他细眉轻轻挑起,眼神带着挑逗一般的危险,眯缝着眼瞧着她,开口道:“这随口诽谤朝廷官员可是重罪,娘娘您不希望好端端的,惹上一身祸事吧。”
语气里听不出威胁,但他的眼神却处处充满危险,皇宫里人人都害怕这个深藏不露的阉人,自然有他们的道理。笑里藏刀,习惯在对方猝不及防之时在他身边埋下最危险的种子,这就是李友安从前的所作所为。
关于他的传言,安陵自是听过不少,她皱眉思索片刻,气势立马减下去大半,睫毛颤抖着忽闪两下,却不愿让人家看穿自己的心虚,冷哼一声开口道:“是这样最好!若是让我知道你们两个背着陛下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等着死吧!”
安陵蛮横,心狠,自私,并且生气起来什么都说的出口,对于朝廷这样的一品大员,她这种恶狠狠的威胁都说的出口,若是被别人听去,恐怕被嚼舌根的是她才对。
说罢,安陵转身便准备离开,一条腿踏过门槛的时候,忽然又停住,没有转身只是站在原地开口说:“李督公,您是个明事理的人,萧妹妹在皇上心中什么位置,本宫在皇上心中什么位置,您心里有数,有句老话讲的好,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了她得罪本宫,这个中利弊李督公您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的话有道理,但他李友安却远不是那样的人。
安陵一走,回过神来的淮欢猛地把被那李友安握住的手给抽回来,低着头坐回到位置上。
李友安回身的时候,看见她一脸粉红地垂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以后别那么冲动了。”他说。
淮欢闷闷地答了声“好。”
从那以后,李友安更加堂而皇之地走向萧淑妃的寝宫,私底下宫人们都传言,说是萧淑妃和阉人李督公有一腿,那传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皇上那边看上去充耳不闻,但其实暗中将他们二人调查的清清楚楚,派暗卫悄然打听李友安的行踪,他没有戳破这一切,只是暗中打量着,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那时候的淮欢正在屋子里坐着缝手帕,上面是比翼双飞的鸟儿,缠缠绵绵绕过天涯和海角,夜晚微风习习,觉得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便准备睡去。
忽然有人破门而入,冷光灌进吓得她瞳孔放大,赫然被人家捂住口鼻。
“是我,别怕。”
门被关好,她收了手中的针线,沏了杯热茶给面前的男人,目光深沉切复杂地落在他的身上,自从小皇子那件事情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甚至停了所又通信方法。
“你怎么来了。”
淮欢装作不经意,但心里的余气还是未消,她气他的冷淡,气他的不闻不问,气他的不知轻重。
明明是她撤了自己派在她身边的暗卫,中断所有可能和她联系到的方式,若不是此番冒着生命危险闯进后宫,或许他再也没机会和她说话了。
“传闻是不是真的。”
方持渊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居高临下面对淮欢站着,目光深邃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曾移开。
“和你有什么关系。”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手中的还没有绣好的帕子藏在袖子里,眼神未抬,不知道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想看。
“怎么和我没关系?!”方持渊终于忍不住,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愤恨的瞪着:“你和那个阉人,真的……!”
说到这里他简直难以继续说下去,自此听说这个消息,他几乎不敢相信,但今日……
方持渊一把扣住淮欢的手腕,将她纤细的身子从桌子后面扯出来,伸出另一只手将她袖口里的帕子扯出来,一对还没修好的鸳鸯,看着看着,他就冷笑着落了泪。
他们夫妻那么多年,却从未见她给自己绣过什么东西。
“鸳鸯!”方持渊冷笑着送了她的手腕,连连踉跄着后退两步,说话凄苦的笑意中含着热泪:“送给那个阉人的?怎么,这么快就决定和他双宿双飞了?!”
淮欢觉得方持渊越来越不可理喻了,根本不给自己一点解释的机会,就像只疯狗一样乱咬人,至此,她也懒得解释什么,只冷冰冰地捡起地上的帕子,回身站在桌旁:“你闹够了就赶紧回去。”
她连解释都没有,这让方持渊心里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也被浇灭,在他看来,传闻里的所有事情,恐怕都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五脏俱焚,目光落在她握着的手帕上,那腾飞的凤凰,呼吸一窒,站都站不稳了。
月色凄清,方持渊从未有一刻这样后悔过,后悔把他的姑娘送来这样恐怖的深渊,一步一步看着她走远,一点一点看着她堕落,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忽然,他做下一个决定,朝着淮欢走近,又一次握住她的手腕,眼神笃定:“欢儿,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也不回来了……”
他带着最后一丝期盼,以为只要带着她离开这里,他的姑娘,那个单纯可爱的姑娘就会回来的。
可是他错了,并且错的很离谱。
颤声中还没走几步,方持渊的手已经被狠狠地甩开。
方持渊愕然回头,灯火摇曳下看着她素雅的衣衫,透着她惨白的脸色,还有毫无声息的瞳孔,他好像想到这个结果了,但又好像没有想到。
他的淮欢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过他,只是一瞬,他才终于慌了。是从未有一刻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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