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大雨洗去早到的酷热,长安又恢复如春,天刚放晴,徐姑姑就叩响了谢府的大门。
“派人传个话就行,怎还劳烦徐姑姑亲自上门接她。”许是吹了风,谢夫人这两日偶感风寒,咳得有些厉害,屋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
徐姑姑上前扶谢夫人坐起,熟练地给她身后垫了个靠枕:“不碍事,我正好出来走动走动。今儿个一早洛阳的牡丹就送到凤栖宫了,开得正盛,姹紫嫣红惹人喜欢得紧。”
“皇后殿下原是想邀您一同进宫,听说夫人病了,保重身体要紧。殿下亲自选了两盆牡丹,命我送过来,给夫人舒舒心。”徐姑姑话中有话:“殿下还说了,她与您本就是亲亲的姐妹,往后亲上加亲,好不欢喜。”
谢夫人一愣,随即苦笑两声,点头道:“臣妇谢过皇后殿下。”
皇后虽是皇帝的结发妻子,膝下却只有四公主李永怡,严格来说三位皇子皆是庶出,其中李知憬生母位分最高,但因难产而亡,理所应当,他一出生就被抱去了彼时无子的皇后宫中,名义上算作嫡子。
所谓严父慈母,皇后怜惜李知憬,对他细致温柔,比亲生女儿更甚。不少人私下议论,说皇后这般做,是因为将来李知憬登基为帝,只会尊她一人为太后,地位权势稳固如山,还可保家族荣宠不衰。
话传到谢夫人耳朵里,她摇头不语,皇后并非急功近利之人,王氏家族不是没往长安送过姑娘,皇后又一概送了回去,态度坚决。
谢夫人和徐姑姑正说着话,婢女轻道:“三娘子来了。”
徐姑姑起身去望,从头到脚一打量,差点儿背过气去:“小祖宗,你这是入宫赏花,还是面圣述职?”
身着绯色常服素面朝天的谢杳杳一摊手:“姑姑,我已经五年没穿过裙子了。”
“咱们先入宫吧,皇后殿下还等着,谢夫人好生休息。”徐姑姑有了主意,行礼告辞。
出门先唤人叮嘱一番,见那人策马扬长而去,才对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谢杳杳行礼:“三娘子,请上车吧。”
宫里的车辇行得极稳,所行之处,百姓皆要避让,谢杳杳笑得人畜无害,同徐姑姑套话:“还有哪家的娘子一同去赏花?”
徐姑姑也笑:“只你一人。”
“我向来跟这些风雅之事不沾边,皇后殿下叫我去,不是牛嚼牡丹吗?”
“赏花只是其一。”
“其二呢?”
“太子殿下也会去。”
谢杳杳笑不出来了,她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只要皇帝宣她入宫述职,她有信心说服皇帝,大不了终身不嫁,为国为民,戍守边疆也不是不行。没等来皇帝,等来了皇后,难不成还要他们二人相看一番?什么窘迫模样没见过啊。
“三娘子不必担心,尚服局已备下衣裙钗环,离赏花宴尚有一段时间,来得及。”见谢杳杳坐如针毡,掀帘子往外瞧,徐姑姑缓缓道:“外头有亲卫三十六人,沿路武侯百余人,三娘子,长安百姓好不容易把您小时候的顽劣事迹忘了,别再提醒他们。”
“哪儿能啊,徐姑姑说笑了,我现在稳重着呢。”谢杳杳面色一沉,眉头紧锁,捂着腹部:“只是……只是我早起吃错了东西,现下肚子疼得紧。”
徐姑姑撩起帘子,对外道:“来人,三娘子身体不适,请太医到凤栖宫候着,车走得快些,咱们快些入宫。”
谢杳杳:……阿娘,我想回家。
进了凤栖宫的门,皇后的面还没见到,谢杳杳就被一众婢女嬷嬷簇拥着去了侧殿,隔着屏风太医诊脉半晌,说了两个字:积食。
既然不打紧,又紧锣密鼓地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她踏出侧殿门时,已是两个时辰后。
谢杳杳抬起手虚搭在眉前远眺:“徐姑姑,原来不是用午膳,而是晚膳。”说着腹中咕噜噜一串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诉说着她的无可奈何精疲力尽。
“小祖宗忍着点儿,先垫垫肚子。”徐姑姑往她手心塞了两块拇指般大小的糕点,谢杳杳也顾不得挑剔,一口吃下。
“慢点儿慢点儿,小心口脂花了。”
李知憬则在正厅陪皇后下棋,说要赏花,可拉东扯西偏偏不往园子去。阿爷也有些反常,除了逢十他休沐的日子,平日里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以为自己记错日子,今儿个休沐阿爷才未寻他。
可青岚告诉他今日是三月十二。
李知憬惊觉有异,叹了句不好,起身行礼告罪:“阿娘,儿突然想起来,还有桩公务未办,先行告退,明日再陪阿娘赏花。”
“什么公务非走不可?你阿爷可知?”皇后忙拦。
“阿爷知晓,甚是紧急。”李知憬给青岚使眼色,青岚会意,跟着一道点头。
母子二人太极正打得热火朝天,殿门外走进一华服女子,女子背光而入,光影变化引得李知憬转头望去。
来人身着鹅冠红绫裙,外披缠枝纹杏仁黄衫子,本就身形高挑,齐胸裙子衬得格外窈窕。头梳交心髻,戴孔雀小山钗,柳叶眉、石榴娇,额间缀着五出梅花钿,一双瑞凤眼顾盼生辉,整个人有种矛盾的美感,清冷中参杂着难以名状的妖冶,似神似魔。
这惊艳只维持了一瞬,倒也不是李知憬认出了谢杳杳,眼下就算谢青黎夫妇站在此处,也没这么快相认。
是谢杳杳自己不改往日风姿,走得步步生风,徐姑姑甚至怀疑要不是绣鞋约束着,她能飞起来,徐姑姑紧赶慢赶,紧随其后:“皇后殿下,谢家三娘到了。”
“臣谢杳杳见过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谢杳杳声音清亮,中气十足。
皇后表情复杂,打好的腹稿“三娘气质愈发出尘了”怎么也说不出口,强扯起一丝笑容:“三娘来得正是时候,走吧,你们俩孩子陪我去赏牡丹。”
又吩咐徐姑姑:“派人去议政殿说一声,再紧要的差事都等明日,今日太子殿下留在我这里用晚膳。”
见状,李知憬只得认命,往园子去。
二人一左一右侍奉在皇后两侧,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恨不得天降奇石,将自己砸晕过去算了。
谢杳杳眼角余光打量李知憬,正巧李知憬也在打量她,这么一撞,也不感尴尬,从彼此眼神中都读懂了同一个信息:嫌弃,十分嫌弃。
谢杳杳:弱不禁风,定西城的风就能把他当风筝放了。
李知憬:不堪入目,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粗鲁。
确是品种极佳的牡丹,争奇斗艳,赏心悦目,皇后心不在焉地点评几句,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瞧我这记性,陛下让我带四娘过去,说是要事。”
“慎儿,你和三娘打小认识,就留在这里招待三娘,阿娘去去就回。”说罢抬脚就走,徐姑姑搀着她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谢杳杳&李知憬:演技浮夸。
眨眼间,园中就剩她和李知憬大眼瞪小眼,连青岚都不知道被使唤去做“重要”事了。
李知憬率先打破沉默,指着临湖亭中的石椅:“少将军,请坐。”
谢杳杳躬身行礼:“谢殿下赐坐,殿下先请。”
二人一前一后坐下,已近傍晚,夕阳为湖面镶了一层金粉,有微风吹起亭中的白色轻纱,不知怎地,莫名就生了“人生也近黄昏”之感。
想到将来,谢杳杳拿起桌上一块点心,破罐子破摔:“殿下,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觉得咱俩合适吗?”
“我从早上出门就没吃饭,被一群婢女婆子摁着洗漱打扮。”谢杳杳咽下口中糕点,喝了盏茶,随即抬手指着自己的眉毛:“柳叶眉,殿下上次见我还是原生的英眉,多霸气啊,那尚仪局的女官拿柄小刀三修两修,就这么给我折腾没了……若是日后天天如此,和坐牢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知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扶额:“抱歉,孤不想笑的。”
“既然少将军如此坦荡,那孤不妨直言,你我并非良伴。”李知憬又给谢杳杳添了盏茶:“可阿爷认定太子妃之位非你不可。”
“殿下博闻广学,可有法子?”谢杳杳不介意适当吹嘘他。
“少将军用兵如神,可有良策?”李知憬泰然自若。
好似这个事情只有她为难一般,谢杳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臣唯一能保证的是不会再揍殿下。”
“……孤有下下策。”
“说来听听?”
“要不请少将军死遁吧,孤会为你建衣冠冢入皇陵,并空置后位,以示对凤格的重视。孤虽不信天命,但为防有心之人利用,辛苦少将军终身不嫁,以绝后患。”在李知憬看来,你谢三娘要的是广阔天地,自由翱翔,他可以给,但这自由是有条件的。
谢杳杳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也想过孑然一身,可那是建立在自己“主动请缨”自愿的基础上,让李知憬上嘴唇碰下嘴唇,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真真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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