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逢谢青黎朝参日,谢杳杳出了凤栖殿便候在宫门前,等阿爷一道回家。
头顶日头渐盛,三三两两朝臣往外走,见到谢杳杳纷纷行礼,道一声:“恭喜少将军。”
何喜之有?莫不是皇帝已经昭告天下,定她为太子妃?谢杳杳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谢青黎见她迎上来,只说了句:“回去说。”
确实是喜事,谢杳杳升官了。
因在夜宴上压下西州不臣之心,她一跃从五品下宁远将军,晋升为正四品上东宫左卫率,统领东宫兵仗、仪卫、府兵等,简而言之,太子的安危系于她身。
“阿爷辛苦,眼下这结果已经比儿预想的好上许多。”
天色未亮谢青黎就入了宫,想看女儿的婚事有无转圜的余地,他追随皇帝几十年,多少次出生入死,何况他为救皇帝,身负重伤,几次险些性命都丢了,二人之间的情谊不可谓不深厚。
皇帝与谢青黎并肩而立,说得郑重:“我想定三娘为太子妃并非只因天命,慎儿心思重,那些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降不住他,唯三娘可。谢兄,坦白说,有你这样的岳丈,慎儿的位置才更稳。”
皇帝登基已近二十年,久居高处,难免自负,可偏偏今日姿态放得低,不称“朕”,还唤他“谢兄”,太子之位要有他支撑才稳,此言心惊。
辅国大将军不过是个虚职,掌兵之权他早已交出去,就是为了避嫌,可皇帝还是不放心,或者说他可以信任谢青黎,却不信谢家。
谢杳杳已在安西都护府崭露头角,赵魁密信所言:此女将来堪比其父。
皇帝感叹,谢杳杳要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主凤格,司天台观的是星象,还是帝王之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皇帝也不与谢青黎为难,双方各退一步,谢杳杳留京任职,定在东宫,与李知憬多多相处,说不定年轻人对婚事就没那么抗拒了。
谢青黎说完,谢杳杳沉思。
谢夫人先开口:“那若是孩子们对彼此无意,这赐婚之事是不是就算了?”
“阿娘,真走到那一步,看不对眼,我就只能去庙里当姑子了。”死遁的路也被堵住,果然老子比儿子要狠,谢杳杳坐在榻上,一脚踩在榻边,一脚落在地上,一手撑于膝上,一手指天:“大不了儿嫁入皇家,搅他个天翻地覆!”
原本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谢夫人笑出声:“三娘,你还嫌小时候闹得不凶?”
谢杳杳手脚摆正,挺直脊背,态度诚恳:“那便只有效仿孙大圣,打不过就加入。”
扯上了父母亲族,婚事便与她的喜恶无关,幼弟阿蒙不过三岁稚儿,她不能拿他们去冒险。
不知怎的,她倏地想起姑姑远嫁前同阿爷争吵,姑姑说三娘一介女流,兄长若不纳妾绵延子嗣,她能撑起谢家门楣吗?实在不行,兄长从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也好。
阿爷当时怎么说来着?
“杳儿心性坚韧,又颇有天分,宗族儿郎未必有我家杳儿一半本事。”
人长大了,便不能只考虑自己,谁说不是呢?
成王府,皇长子李知恒府邸。
二皇子怀王李知悟等得心焦,远远瞧见李知恒,忙迎上去:“兄长,怎么才来?”
“什么事这么重要,不能明日再说?”李知恒整理衣襟,身上还有淡淡脂粉香,应是刚从哪个美人处来。
“自然是要紧的事。”怀王扫了眼身后。
成王会意,屏退左右,唯留他们兄弟二人。
“阿爷让谢三娘去做东宫的左卫率。”
“这算什么要紧事,人人皆知。”
“兄长可知为何?”
“夜宴上谢三娘功夫了得,又箭法出众,如此良将留在储君身旁,再正常不过。”成王皱眉,举止间也尽是不耐,起身要走:“老二,你要是嫉妒三郎,明年武举,也选个得力的去怀王府。”
成王素来是个没耐心的,见状,怀王不敢再卖关子:“兄长别急,这事儿跟司天台有关,司天台说谢三娘乃是凤格。”
闻言,成王面上一惊,又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阿爷想为老三和谢三娘赐婚?”
怀王满意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老三不愿意,阿爷在书房发了好一顿火,谢家那边也不想进宫,现下去东宫做左卫率,算是个折中的法子。”
皇帝身边宦官张有德,曾得二王母妃德贵妃提拔关照,有些消息甚是灵通。
“谢家世代武将,在军中说一不二,有谢青黎做岳家,阿爷是真心疼老三。”成王冷笑,皇帝对李知憬严苛是真,偏爱也是真。
怀王笑得猥琐,凑到成王跟前儿:“可谢青黎这样的岳家为何不能是兄长或我的呢?”
正如成王所言,谢家名门望族,在军中威望根基极深,若是谢杳杳誓死不嫁,皇帝总不能杀了她,凤格说破天就是送她去做姑子,皇子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要,否则等同谋逆。
可皇帝不止一个儿子,若谢杳杳看上其他人,李知憬住了十多年的东宫说不定要易主。
“老二,咱们都已娶王妃,谢青黎能让他女儿为妾室?”成王摇头,颇不赞同。
“兄长,你情我愿,生米煮成熟饭,平妻也罢,妾室也成,不都能坐下商量?”
“没看出来,你平时端端正正,心思却如此活泛,你既已有打算,与我说作甚?我可不打算参合东宫的事儿。”他成王的名声占两处,一处是美人,一处是名画。
怀王着急:“待老三大婚,你我可要就藩了,山高水远,再难有一争的机会,可老三他配吗?”
李知憬对他们二人,谈不上手足情深,也没有深仇大恨,稳稳当当过完一生并非难事,但心有不甘。
“你知道了?”成王眸子一肃。
“前尚书吴怀恩谋逆。”怀王打扇,表情可怖不屑:“老三的生母好本事,迷得阿爷失了智,外祖谋逆,都能立为太子,你我二人为何不可?再说,若我们将此事……”
成王一拍桌子,打断他:“李知悟慎言!吴尚书一家乃归乡省亲途中被贼人所害,你那脑袋若不是不想要了,就自己去挂城门楼子,别连累本王!”
三日后,谢杳杳正式走马上任,飞鱼纹织金红圆领袍衬得她英姿飒爽,眉毛虽未长出来,但经婢女妙手一画,整张脸都顺眼许多。
东宫的左卫率府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大渊军部,左卫率之职类似一军统领大将军,下设副率两名,也就是副将,另有录事、粮官、执戟等,能坐稳这个位置,待日后太子继位,便是手握实权的三品怀化大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自李知憬入主东宫后,左卫率一职空悬多年,两位副率忠心耿耿,一位是已过而立之年的周鹏,另一位则是李知憬与谢杳杳的同窗丁臣元。
“三娘,没想到你如今箭法如神,可别藏技,好好教教我。”丁臣元身量极高,猿臂蜂腰,说话嗓门也大。
“什么三娘,叫谢率,咱们殿下是最讲礼仪之人,你这般不敬上峰,小心又受罚。”周鹏提醒道。
周鹏态度恭敬:“属下带谢率去看看东宫各处,熟悉一下。”
谢杳杳只道了句不急,先拜见太子。
李知憬知晓谢杳杳今日上任,早早起来穿戴整齐,坐在榻上倚着凭几看书,青岚进来禀报新晋左卫率谢杳杳候在殿外。
一声“宣”,谢杳杳撩起前摆大步入内,躬身行礼问安一气呵成,李知憬赐坐,继牡丹宴后二人目光再次相交。
“孤恭喜谢率得升四品。”
“都是圣人和殿下抬爱,臣日后定当全力以赴,以卫东宫。”
“那谢率的烧尾宴还摆吗?”
“我朝官员升任三品方设烧尾宴,臣……”
“那看来孤是吃不上了。”李知憬转动着玉扳指,嘴角一侧轻扬,淡然问道:“谢杳杳,孤是非你不娶了吗?”
许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被唤醒,李知憬连名带姓喊得谢杳杳血液沸腾,她按奈不住蹭的一下起身,答得果断:“李知憬,麻烦你搞清楚,不是我要嫁你,是你阿爷要我嫁你!”
周遭一片寂静,偶有风吹竹林飒飒之声。
李知憬面有愠色,除了皇帝,已经很久没人敢如此对他说话,于是一掌狠狠拍在案几上。
谢杳杳回了神,自己向来挺沉得住气,面对李知憬失了五成,态度转而恭敬,诚恳解释:“臣的意思是殿下不必为此忧心,若你我无缘,臣便去做大觉寺的姑子,青灯伴此生。”
许是谢杳杳说这话时轻描淡写,像在说旁人的事,李知憬竟有一瞬生出愧疚之感,所幸这愧疚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不好再拿储君架子,轻咳两声,示意谢杳杳坐下说话。
“四月初十是母妃冥诞,劳烦谢率安排。”
大渊皇室素来有春猎之习,自四月初七起,共计三日,故围猎结束李知憬便要转去大慈恩寺为亡母祈福。
皇家猎场上林苑属三卫范畴,谢杳杳只需陪在李知憬身侧,而上林苑至大慈恩寺沿路,及寺中安保则交由太子左卫率府负责。
狩猎当日,天清气爽,天刚蒙蒙亮,一众皇室子弟及重臣便已至猎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其中不乏女眷,多数坐在帐前观看,也有骑马执弓的年轻娘子,加入族中兄长的阵营,一较高下。
难得穿黑色猎服李知憬成了目光焦点,有那胆子大的小娘子,策马上前问能否加入太子一队。
李知憬一双桃花眼笑得和煦:“孤身侧已有女眷。”
眼观鼻鼻观口的谢杳杳又挨一记眼刀,这时候她成女眷了?出门前他还叮嘱她必须拔得头筹,东宫不能输给旁人。
皇帝身子骨欠佳,今次不下场,争头筹便显得极为重要。
鼓声响起,数道明晃晃的旗帜舞动如飞,狩猎正式开始,放鹰逐犬,好不热闹。
谢杳杳一马当前,冲进了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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