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第三日,含月公主李永怡上门了,跟在奉皇后旨意来探望谢杳杳的徐姑姑身后,穿着宫中婢女服饰,垂头敛目,还挺像那么回事。
徐姑姑同谢夫人去正堂说话,故意留下李永怡在房中侍候。
“三娘,可累死我了。”李永怡伸了个懒腰,捶捶后背,往谢杳杳榻前一站,上下打量一遭:“嗯,看着还行,往里头躺点儿,让我也上去伸展伸展。”
谢杳杳故意叹了口气,朝榻里侧挪了挪:“含月,你是来探我的,还是来折腾我的?”
李永怡也不同她客气,脱鞋上榻躺下,愉悦地抖抖胳膊腿,半点皇室贵主的仪态也无:“三娘,天地良心,我要来折腾你,就不会扮做婢女了。”
帝后膝下就她这一个嫡出公主,走明面出宫探望臣子的话,谢家一大早就要起来忙活,只要谢杳杳还能喘气儿走路,就得正儿八经立在府门外迎接。
“除了我爷娘,整个大渊就你对我最好!”谢杳杳抬手在李永怡鼻梁上一划,神情颇为遗憾:“哎,你要是个皇子就好了,咱们俩成一对儿,那还不是四海任逍遥!”
此话李永怡甚是受用,嘴角扬起的笑略带得意,似是在说你知道我的好就成了,忽又想起什么,侧起身左手支着脑袋,神情严肃:“永宁侯世子妃回京了。”
刘家曾经算京中名门,作为大渊开国功臣,爵位世袭,奈何子孙不争气,这一代永宁侯刘焕因欺男霸女、侵占良田等等恶行,被皇帝赶去了南边的岭南道,子孙后代不得入京为官。
刘焕虽为人卑劣,上不得台面,但却有个好儿子,世子刘鸣恩,才华斐然,相貌堂堂,当初若是没他从中斡旋,永宁侯府恐怕不止是现在这个下场,皇帝也是怜惜他,命其在岭南道做了个刺史,这几年已有了些政绩。
“若我没记错,刘鸣恩娶的是骆祭酒的孙女骆斐?”与成之瑶并称长安双姝,多少有点委屈骆斐,此女才情在整个大渊都是排得上名号的,若不是一意孤行非刘鸣恩不嫁,太子妃的位置怎么也该落在她头上。
“我听阿娘说,骆祭酒身子大不如从前,病入膏肓,这才允了骆斐回京。”
“夫孝者,百行之冠,众善之始,她是该回京侍奉左右。”谢杳杳还是不解,摊开手:“她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永怡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哦对,她嫁人的时候你还在定西城吹风沙,你知不知道,我三哥曾经想娶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
消息的确惊人,没想到李知憬竟也有爱而不得的时候,想起近些日子他惹得多少贵女伤心落泪,看来也是有报应的。
李永怡也是从皇后那里略知一二,骆斐娴静温婉,举手投足皆是大家之姿,不知怎的就入了李知憬的眼,二人也曾在宫外踏青赏花,皇后私下问过李知憬可是中意骆斐,李知憬答她是个不错的太子妃人选。
算是默认,皇后本打算向皇帝请旨,促成这段婚事,不想骆斐竟与即将启程前往岭南道的刘鸣恩暗通款曲,骆家见阻拦不及,便由着她去,草草成婚,一走就是三年。
“哇,看来永宁侯世子定有天人之姿,竟压得过你三哥一头,你三哥一定难过了很久吧。”谢杳杳脑海中已出现八万字李知憬醉酒消愁的片段,最好是那种胡子也不刮,衣衫不整,双眼通红,仰天长叹,情字难解……啧啧,错过这等罕见场面,着实遗憾。
李永怡见她笑得开怀,不忍心打断,好半晌才答:“三哥像是会为女子伤情之人?哎,一如既往的风姿绰约。”
谢杳杳啧啧称奇摇头,李知憬那厮果然是个异类!
“诶,不对,骆斐已经嫁人了,她回京还能跟你三哥再起波澜?”李永怡提起这事儿,绝不是只为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肯定还有后续。
果不其然,李永怡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骆·斐·昨·日·去·大·慈·恩寺·见·三·哥·了。”“见”这个字咬得尤其用力。
使君即将有妇,罗敷已经有夫,是个大场面。
四月初十,太子生母冥诞,原本应该是谢杳杳陪着走一趟,因她有伤在身,这活自然又落到轻车熟路的两位副率身上。
哪怕是三卫也加派了人手,皇后仍是不放心,让徐姑姑也跟着,里里外外打点仔细,而大慈恩寺闭门谢客,当日只接待李知憬一人。
永宁侯世子妃的马车就停在寺外,待太子的车辇到了,派人递了牌子传了话,说是要为祖父骆祭酒祈福请太子殿下通融,李知憬便吩咐下去,允了骆斐入寺礼佛。
骆斐的确是来祈福的,可该做的做完,又不走,一直候在大雄宝殿外,直至李知憬踏步而出,她迎上去,躬身行礼道了谢,又问李知憬可否借一步说话,李知憬未犹豫,点点头,二人去了招待贵客的禅房,为避嫌虽然敞着门,但徐姑姑站得远,并未听清说的什么。
“……不到一刻钟,三哥就出来了,什么话也没交代,你说奇不奇怪?她有什么事情非要跟三哥说。”李永怡眉头紧皱,小嘴一噘,说出心中猜测:“她跟世子过不下去要和离?她想常住长安?”
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李永怡指着谢杳杳沉声道:“她知道阿爷要为你和三哥赐婚,恍然大悟,百转千回发现心中所爱还是三哥,于是千里回京,追求旧爱?”
“含月,你不去写话本子真真浪费!骆斐是受过册封的世子妃,想和离就和离吗?再说,男女之间就只能谈情说爱?格局大一点。”谢杳杳对此深信不疑,她在定西城就有一帮好兄弟,而且她和李知憬如今也算生死之交了,于情爱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怎么和阿娘说的一样,阿娘说三哥不愿说,那便不要问,三哥自有打算。”李永怡有些懊恼,还有点不忿:“你就不吃醋吗?”
“吃呢,怎么不吃醋,你等下留在我这里用午膳,上好的羊肉饺子,必须蘸醋吃!”
前脚送走了徐姑姑、李永怡一行人,谢府又迎来稀客——怀王李知悟,谢青黎素来与怀王无甚交往,得知他是来探望谢杳杳,颇感意外。
虽是皇亲,但总归是外男,不能入后院,才午睡下没多久的谢杳杳只得又爬起来,不情不愿去了前厅。
怀王现年二十二,不比其兄长、弟弟的身材颀长,反而生得圆乎乎,看着憨态可掬,他与谢青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眼睛却落在厅门处,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三娘身子可好些了?”
谢杳杳不动声色拉开二人距离,她进弘文馆读书时,怀王已去了国子监,二人并无同窗之谊,且从前怀王向来不大与她们这些小丫头玩在一处,这一声三娘,显得甚是古怪。
“多谢大王关心,臣无大碍,再将养些日子,便能回东宫履职。”
怀王一时尴尬,自己给自己打圆场:“本王府上有些珍品灵芝,特给谢率送来,以表心意。”
三个人坐在厅上,说了会子无关紧要的车轱辘话,谢杳杳突然嘶的一声,像是扯到了伤口,随后起身道:“请大王恕罪,臣的背伤实难久坐,先行告退。”言外之意,我要回去趴着了,你快走吧。
怀王回道:“是本王不是,与谢率相谈甚欢,以致多有叨扰,待谢率病愈,再聚不迟。”
相谈甚欢?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谢杳杳眸中闪过一丝不屑,朝厅门处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没头没脑说了句:“大王府上的马掌师是从西州请来的吧,他们那儿的师傅打的马蹄铁都有个特点,两头和顶端处的四个圆眼开得比别处大。”
谢青黎不解何意,来不及问,谢杳杳已经不见踪影,而怀王脸色阴沉得可怕,抬手告辞,大步流星离了谢府。
候在马车旁的心腹上前,怀王恶狠狠道:“事情没做干净,让谢杳杳发现了,把那人灭口,再推个替罪羊出去。”
出事当日,丁臣元没跟着回行宫,而是带人仔仔细细将出事沿途勘察了一遍,谢杳杳叮嘱他留意马蹄印,果不其然就在这上面发现了痕迹。
狩猎出发前,谢杳杳去马厩检查一应装备,顺便也留意了其他府的马匹、猎宠,这是她在安西都护府掌兵时留下的习惯,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
丁臣元将所发现的印记第一时间禀告她与太子,李知憬的意思是点到为止。
别人都要杀他了,还点到为止?谢杳杳怀疑他佛祖附体,正打算劝上一劝,谁知李知憬又补了句:不能这么便宜二哥,眼下你我未出大事,阿爷念及她母妃和外祖家,顶多命他立即就藩,此事暗中点他一下,自乱阵脚,慢慢折腾。
谢杳杳:嗯,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李知憬!
如二人所料,猎场自查后推出两人,玩忽职守,擅自设下机关捕兽,结果误伤了太子,“罪魁祸首”送到大理寺时已经奄奄一息,只求速死。
皇帝询问李知憬的意见,他点头算是接受,转而又说一叶知秋,上林苑身为皇家猎苑出此等险事,可见管理何其疏漏……
一来二去,原本由二皇子管辖的上林苑被划给了旁人,怀王少了个可中饱私囊的大项,气得直跳脚。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身为上峰的李知憬登门探望,“正巧”谢青黎夫妇被帝后召进宫中,独留谢杳杳在府。
二人假模假样走了个过场,随后又说请教箭法,转去谢府的武场,侍奉的人不必多,独留青岚立在入口处。
“你为何这般盯着我看?”李知憬轻咳两声,不自觉扶了下头顶发冠,理了理衣襟袖口,她一会儿面露欣赏,一会儿又眼神哀怨,令人怪不自在。
而此时谢杳杳满脑子都是他与骆斐站在一起的画面,才子佳人,十分般配,好端端的怎么就分手了呢?
“唉,我……臣就是觉得殿下很不容易,成大事者,不为外人道,苦痛都自己一个人咽了。”她就差在额头上写两个大字“我懂”。
“谢杳杳,你是不是撞坏了头?”李知憬嫌弃的斜了她一眼,拿起弓搭箭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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