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同客栈的外观一样简约朴素,谢杳杳对环境不挑剔,行军时荒郊野岭也睡过,可面对一张两个人躺下连身都不能翻的床,她的嘴角终于抽搐了。
“吴郎你睡床,我趴桌子睡”这句话在嗓子眼憋了半晌也没说出口,明明二人可以以兄妹相称分别要两间客房,李知憬偏要整个“夫妻”名头,以至于连个可供凑合的坐塌都无。
“你习惯睡里侧还是外侧?”李知憬开始解腰带,语气云淡风轻好似谈论天气:“我睡相很好,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谢杳杳见他坦坦荡荡,也不好矫情,可又迈不开腿,只得认输:“你睡床吧,我趴……”
“你睡外侧吧,我看你反应挺快,万一有刺客,你也好护着我。”李知憬褪去外袍,脱鞋上|床,面朝里侧身睡下:“歇三个时辰就出发。”
李知憬这话在理,左卫率府的侍卫都留在赈灾的大部队,他身边就她一人,储君安危系于一身,是该谨慎。
她和衣躺在床外侧,侧身正好能看见屋子正中一张八仙桌,二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又隔着薄被,谢杳杳还是不免感觉到有属于男子的温度不断传来,搅得她心烦,可很快李知憬的呼吸声渐缓渐重,似是睡着了,谢杳杳放松不少,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慢慢进入梦乡。
梦中青林翠竹,几间茅草屋前头是竹子围成的小院,里头种着绿菜,养着鸡鸭,她手执一柄大勺在灶台前熬粥,脚下有个约莫三岁的小娃娃抱着她的腿流口水。
“阿娘,什么时候能吃啊?儿饿了。”
“阿娘,还没好吗?儿好饿啊。”
……
小娃娃翻来覆去念叨同一件事,起初她还有耐心安慰两句,可任她如何添柴摇扇,锅就是不开,依旧水是水、米是米,各过各的,连个泡都不冒。
谢杳杳终于按捺不住火气,揪住小家伙的衣裳后领,冲院中大喊:“李知憬,别劈柴了,管管你闺女!”
“闺女?”李知憬身子紧贴着墙,抬手掰开谢杳杳死死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荔枝井又是哪口井?窈娘,你睡觉动静也太大了。”
谢杳杳缓缓坐起身,尽量笑得自然,一本正经解释道:“兴许是连夜赶路,太累了。”
“哦,原来如此,眼下虽然荔枝时节已近末季,你若是馋,我可以想办法寻一些来,省得再入梦。”李知憬轻笑一声,明知故问,专往谢杳杳痛处戳。
谢杳杳望他,又好气又好笑,恼他一如从前喜欢让她吃瘪,又新奇他离开了太子身份后恍若变了个人,没有高位者的气势,也没有矜贵规矩,他太接地气了,好像过去十九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子承父业做个小茶贩,每年去岭南道谈定来年的春茶。
究竟李知憬是他,还是吴笙才是他?
“城里有家馄饨铺不错,咱们垫垫肚子再出发。”李知憬穿戴整齐,检查了包袱,又回身叮嘱谢杳杳。
谢杳杳:连小吃摊子都清楚,殿下,你还有什么惊喜是臣不知道的?
秉着他不说,她就不问的原则,二人退了房,往馄饨铺子去,老远就闻到肉香,谢杳杳腹中馋虫大作,脚下不由得快了两步。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谢杳杳舀起一个吹两几下意思意思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面皮劲道,肉汁鲜香,陷里还拌了葱花、萝卜,十分可口,幸福感顺着味蕾传达至四肢百骸,她眯着眼,嘴角上扬,冲李知憬竖起大拇指:“的确好吃!”
“慢点儿吃,小心烫。”李知憬被她的表情逗乐,又冲灶台前忙活的老板娘喊道:“再来一碗。”
老板娘端着碗放在二人身前,双手在身前围裙擦拭,声音是小贩特有的洪亮清脆:“吴老板是又要去南边谈生意?身边这位小娘子是夫人吧,长得可真俊。”
“老板娘好眼力,吴某年初成的婚。”李知憬颔首。
谢杳杳跟着一同笑,又觉得自己作为新娘子应该娇羞一些,遂低头佯装害羞。
“怪不得呢,新婚燕尔,自然难舍难分,我家那口子头两年恨不得贴我身上。”老板娘倒是不把他们当外人,笑眯眯指着新端上来那碗:“这算我送二位的,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谢杳杳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也不同他们客气,开始吃那充满别样深意的第二碗。
白头偕老?李知憬琢磨起这四个字,谢杳杳睡相不错,但说梦话的习惯不怎么好,等以后成了婚,这毛病有点影响他的睡眠,不知太医令可有法子医治……
直至谢杳杳心满意足干掉第二碗馄饨,打了个饱嗝,李知憬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属实可笑,东宫中他有他的长信殿,她有太子妃的长春殿,哪里就睡在一处了。
青岚精通易容之术出乎谢杳杳的意料,青岚假借生病留在驿站休养,易容成李知憬的模样,继续南下赈灾,他自幼与李知憬待在一处,行为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旁人无从辨别。
他们有秘密的信息渠道,无论那头发生了什么事,李知憬都能很快得知,若是事情重大,也可指示一二。
按照李知憬的计划,他会比大部队早到连山城三日,这时间足够他探清虚实。今年夏季雨水量暴增不假,奇就奇怪在溃堤的堤坝中有两处工程不可能崩得如此彻底,连反应撤离的机会也无,江南道御史本是工部出身,对于水患防治也颇有见地。
况且那两处工程李知憬也考察过,不像是偷工减料的豆腐渣,要么江南道御史作假如真,可他为何要以仕途乃至家族性命为赌注,要么有人暗做手脚,其心可诛,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再出城时,李知憬驾着一辆马车,谢杳杳坐在车内,倒真是像去南边看茶田的。
为了赶路,二人轮流驾车,困了就睡在车里,饿了就找块儿空地生火做饭,偶尔打打野味,谢杳杳对李知憬的定义再次产生变化,这人不做太子,做个山野村夫也能活得很好。
这日傍晚,他们偶遇几个热情的猎户,拖着一头野鹿,谢杳杳摸出点碎银,跟他们换了只鹿腿吃。
“要是能买到去膻的胡椒就好了,再加点儿豆酱,裹在面饼里头,一定好吃!”
火光映照在谢杳杳谈起美食就生动的面容上,李知憬也不由自主带了笑:“等回去,我们就这么吃。”
大概因为他也做了乔装,剑眉改了走势,衬得眼尾微扬的桃花眼格外多情,唇峰丰满,唇珠明显……谢杳杳不免多看了两眼。
等她察觉,赶忙将目光又落回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腿上,心中暗道:都说暖饱思那什么欲,我这肚子还空着呢,李知憬常去岭南道,难不成习了蛊术?
“再烤就糊了,还能吃吗?”李知憬见她心不在焉,干脆从她手中接过鹿腿,省得糟蹋了上好的野味。
分了鹿腿,二人正大快朵颐,倏地有箭划破夜空朝他们袭来。
谢杳杳起身一脚踢开,嘟囔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要吃饭的时候来,影响食欲。”
傍晚时那几个猎户打量他们的眼神与看猎物并无不同,天灾水患,他们靠山吃饭也受了影响,一只野鹿哪够填肚子,谢杳杳故意多给了银钱,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尝试踢铁板,结果还是送上门挨揍。
躲在密林中的几人,见一箭不成,且那两个年轻人丝毫无惧,小郎君竟还悠哉悠哉继续吃肉,气不打一处来,纷纷拉弓,连射数支。
“你别偷吃我的啊。”谢杳杳不情不愿将自己那份递给李知憬,一个鹞子翻身,出手快捷如闪电,除了准头太差射得极歪的两箭,朝着他们来的,都被她抓在掌中。
许是吃在兴头上被人打断,又或是鄙夷对方不知足,谢杳杳心烦,她落地的一瞬,双手往密林中一掷,随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吴郎,你说我这算不算草船借箭?”谢杳杳朝惨叫声的方向疾步而去,趁着他们溜掉之前,一一捉了回来,用他们随身带的麻绳,绑得结结实实,丢在火堆旁。
“一、二、三、四……嗯,人齐了。”谢杳杳拍拍手上的土,又接过李知憬递来的帕子擦拭干净,继续吃肉。
轮到李知憬登场,“那些银子够你们半个月的口粮,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四人武艺不佳,不是刺客也非山匪,打劫多半是临时起意。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饶过我们一回吧,真是没办法了,才起了邪念,再也不敢了……”几人中年龄稍长的,被射中了小腿,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儿解释求饶。
“二叔别求他们,城里来的大户,哪里知道咱们日子过得苦,要杀就杀,要剐便剐。”少年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日子过得苦,就要打劫我?这又是什么歪理?”李知憬冷言呵斥,少年瑟缩不再答话。
他继续问:“怎么个苦法,说来听听?”
据几人所讲,自打去年开始,地方的各种税一直攀升,眼下水患,不但不减免,反倒是强行搜刮,要送去漓江一带赈灾,交不出银钱,还要捉人去凑数。
“……我们听说有去无回,拿人命去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几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尤其是那个先头年纪小嘴硬的,哽咽都是怪自己凑不出治水钱拖累了叔伯们。
谢杳杳心软了,她解了绳子,又给他们点儿碎银和伤药,叮嘱他们以后不能再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她的箭就不会只打在小腿、胳膊之类不致命的地方。
见几人互相搀扶着远去,谢杳杳重重叹了口气:“天灾人祸,竟一时不知哪个更凶些。”
“咱们上路吧,连山城才是大戏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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