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额头靠在开往世田谷的电车窗上,盯着窗外晃过的景色发呆。
爷爷的七回忌,今天是回老家的日子。
老家,新年以后,有半年没回过了。
除夕时还是回来露过脸的。
和屋的隔音一般,隐隐约约听着客厅里放红白歌合战,你正给腌好的虾裹上面衣,下油锅炸脆,父亲又双叒一次提到了结婚的问题。
作为公务员曾经也算让父母满意,但危重病房走了一遭,公安身份被迫曝光后,逼你早日寿退职,辞职嫁人成了每次回老家的既定主题。
“跟降谷君已经交往很多年了吧?你也快三十岁了,危险的工作趁早放弃掉,安稳跟降谷君过日子不好吗?”
打着哈哈混过了一顿年夜饭,在几乎违反规定冲口而出“降谷也是公安”前,你落荒而逃。
最初成为公安是为了zero,但就算是这样没主见的你,对警察这份职业也怀有自豪感。即使在拷问中被掀开指甲盖,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辞职。
如果你没和zero分手,带着zero回家,甚至给父母一个婚期准信,大概能抵充掉对你坚持做公安的不满。
可惜你们分了,现在的男友是不婚主义者,父母反对的工作+遥遥无期的婚迅…想都想得到今天可能的鸡飞狗跳。
分手,搬家,养猫,再次开始一段关系,半个月来真是发生了很多事。
情绪和体力在短期内剧烈消耗,同时需要兼顾工作,你的身体似乎也有些扛不住了。
因为焦虑和压力,你的胃从昨晚就开始不舒服,总感觉有些冷,你下意识把开衫的扣子系好。
赶在下车前用粉底盖掉惨白的脸色和发青的眼袋,搽些口红充作胭脂,对着镜子确保人能看,按了按抽痛的胃,你怀着上坟的心情一步一步往家走。
“……”在老家见到和一众长辈言笑晏晏的降谷零时,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降谷君可一早就来了。”父亲盯着你微笑,顾忌降谷零在场,并没有直接表达对你磨蹭到了半上午才出现的不爽。
你短促一笑,借着去厨房帮厨躲到一边,发消息问zero:“你到底在做什么?”
今天不是公休日,你也是用掉带薪假才有空回来。
你从上高中后便长住学生公寓,弟弟上大学后全家才搬到此处,降谷零和你父母之间,只有去年秋天在餐厅里见过一面,并没有来过这座房子。
上次在你的新公寓,zero的反应的确有些大,被一直温驯顺从的女友提了分手,还为了新一任和他起冲突,骨子里很骄傲的zero一时接受不了,你理解,但现在……
日理万机的公安头子降谷零,无视国’民的基本隐私权,调查了你老家的地址,在工作日一大早跑来和前女友的家人亲切社交……这一切都诡异到让你头皮发麻。
你眼睁睁看着降谷无视了邮件提醒声,接着和你家的老头子们摆龙门阵。
上辈子在安室透时期就已经修炼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降谷零知识面很广,无论跟谁,聊什么东西都不至于冷场。
走出客厅时,降谷零正和你叔公热火朝天的聊棒球,他实在很懂如何投人所好,哄得老爷子眉开眼笑。
如果这场景放在分手前你会很欣慰,但现在……
就好像你买了超便宜的出前一丁杯面,泡好后揭开盖子却变成大块叉烧和小菜一应俱全的正牌拉面,明明正牌拉面比较丰盛,你却高兴不起来,只有惊诧、疑惑甚至惶恐。
胃抽得更厉害了。
虽然不晓得过没过期…你摸到自己的房间里找胃药。
不太好拿。
你曾经的房间,堆满了一大箱一大箱的书,无处落脚。
见你微微愣怔,弟弟悄悄前情提要:“爸爸…你懂,全都是他前天弄回来的绝版书。”
“……明明还有好几个空房间没用?”
“那些积灰太多,没来得及收拾,爸爸怕把书弄脏……我快把东边那间收拾出来了,你稍微忍耐下…抱歉。”
你回握弟弟的手:“谢谢。”
————————
母亲将鸡蛋和高汤搅匀的功夫,你正把沸水焯过的芦笋捞出来切碎。
“跟降谷君闹别扭了?”母亲突然出声。
将木棉豆腐和芦笋丁配合佐料和淀粉,一下一下研磨,你缓缓解释:
“其实…分手了,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
“赌气的话可不能这么说!”母亲突然提高了声音,“情侣也好,夫妻也好,可不能轻言分手。”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母亲调整了下口吻:“降谷君说,你们之间产生了些小误会,人都主动来了,你服个软,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妈妈,”你打断她,“对于‘误会’,ze…降谷是怎么说的?我具体做错了什么呢?”
即使我不是个完美无缺的女朋友,但即使带着滤镜,zero也不是这段关系里毫无瑕疵的那个,所以,我需要为什么而道歉?
母亲一愣:“家里人,谈什么谁对谁错的?”
你安静地望着母亲:“所以,我为什么需要道歉?”
“……你们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长叹一声,母亲拧着眉头低声求告:“丽佳出了那种事已经够丢人了,再来个嫁不出去的……你明明一直是更省心的那个啊。”
你低头,切虾的手克制不住微微发抖。总感觉身上冷得更厉害了,厨房的空调原来有这么足吗?
明艳外向的姐姐高中时期就模特出道,在那以后一直活跃在演艺圈,到现在也算站稳脚跟的中坚名演员了。
母亲这个口吻,简直像姐姐出了天大的丑闻一样——明明只是主持人前姐夫被拍到在姐姐孕期出轨,姐姐坚持离婚罢了。
谢天谢地,父母虽嫌弃离婚丢人,倒也毫不犹豫地对外护短,接纳姐姐和外甥回娘家住,找关系请到律政女王妃英理打离婚官司——你就不一定有这个福气了。
“很奇怪啊,妈妈,”姐姐突然出现,倚着厨房的门框插嘴道,“为了做‘更省心的孩子’,小杏要一直为不属于自己的错失道歉吗?”
你感激地冲姐姐笑笑。
上辈子就是这样,从小不怎么让着弟妹,偶尔会在小报上传出“骄纵”名声的姐姐,其实很护着你。
那会儿,组织刚刚被捣毁,zero折了一只眼睛,从icu捡了条命,开始艰难漫长的复健。
骤然变成单眼视力,1m以内事物的远近感知不准,拿东西时不时会失手,加上身上的伤没好利索行动不便,这一切都让zero有些沮丧。
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
不舍得zero在陌生护工那里留下太多难堪回忆,那时你基本在单位和康复中心间两边跑,还要应付家里人因为担心zero落下残疾而施加的分手压力。
从没想过分开,为此鼓起勇气,第一次跟父母对着干到底。
父亲气急了几乎掀桌时,姐姐抢先踹翻了桌子:
“小杏想跟谁就跟谁,我不缺钱,大不了我养她。”
端着炸好的芦笋豆腐丸子和虾球,与倚在厨房门口的姐姐擦肩而过,被问了:“要赶他出去吗?”
你下巴指指远处客厅,与父亲谈笑风生的降谷零:“怎么赶?”
饭前摆桌,眼见着降谷零和祖母聊锦鲤聊到high,你彻底服气了。
不愧是从十八岁到八十岁通杀的安室先生。
祖母引着降谷零去院里看锦鲤,擦肩而过时,降谷零狡黠地冲你眨了眨眼。
你扫了圈正襟危坐的父亲母亲和姑母,静静等他们开口。
父亲率先发难:“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波洛时,zero也这么问过你。
仿佛一切都是你在无理取闹,提出分手也是欲擒故纵,别有所图。
一定说图什么…图个安心罢了。不想再巴着不属于我的东西耗尽生命力,很难理解吗?
“杏子,”母亲显然坐不住了,“你已经三十岁了,我可听降谷君说了,你们交往接近十六年了,到这地步没道理不正式入籍吧?”
“妈妈,”你深吸一口气,“我还没到三十,何况交往了十六年也无法磨合到结婚,说明我们真的不合适……”
父亲打断你,晃晃手机:“但降谷君很喜欢你吧?刚刚我找警察厅的三杉打听过了,按这个升迁速度将来妥妥的高’官,这个条件大把的年轻小姑娘往上扑……”
你这辈子第一次打断回去:“所以我退位让贤,他的老婆爱谁谁。”
降谷零是很优秀,说他喜欢你那真是太抬举你了,这样的男人你不配,能者居之吧别拉你出来打酱油了。
“我说啊,”姑母似乎打算徐徐图之,“能交往这么多年,杏子对降谷君也不是没有感情的,那降谷君究竟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呢?”
“……跟他一起时,我总提心吊胆等着被甩,这个理由够吗?”
父亲嗤笑出声:“如果你做好女人的本分,照顾好家庭,还需要担心被抛弃这种事?”
所以说跟降谷零一起,我真的能力有限……总感觉快窒息了,你低着头,努力从逼仄氛围汲取些微氧气。
头好痛,借着刘海稍稍闭闭眼吧……
父亲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降谷跟我说,只要你点头,他愿意马上和你入籍结婚,你还有什么不满的?正好能摆脱警察的工作。”
母亲隔着衣服抚摸你后背的疤痕,赞同地点头:“因为现在的工作,又是留疤又是不能生育,降谷君不嫌弃作为女人的你,真的很难得了。”
好恶心……
抱歉了濑户,虽然在面对家人时把不婚主义的男友拎出来有点儿……
你一字一顿:“我现在有其他男友。”
“会拒绝降谷君,不会就是因为其他男人吧?”
诶?
父亲伤脑筋似的揉揉额头:
“你中学时,家里就听同校的孩子说过些风言风语,但那时想你还不懂事……这把年纪了,多少洁身自好一点吧。接下来找汉方医生调理,子宫说不定还有救。”
明明对我在国中的处境耳闻过只言片语,却从没深究?
愣怔片刻,你扯扯嘴角。
最后问一次吧:“即使,跟降谷在一起,我时常感到难过,怀疑自己,惶惶不可终日?”
母亲长叹了一声,拉起你的手:“怎么会呢?我们只是希望你与降谷君组成家庭,获得幸福而已啊。”
“归根结底,家庭才是你庇护你终生的天。但是,只有练就一颗忍耐,包容的心,幸福才会来。”
人生第一次,你甩开母亲的手。
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还好吗?”原本在陪祖母的降谷零,突然出现闪进了洗手间。
门外,母亲听起来很焦急,一声声“杏子”喊着,你的胃却抽搐得愈发厉害,呕出酸水和眼泪。
降谷零一下下轻抚着你的后背,听起来心疼极了:“我去弄点儿温开水,好歹先稀释一下胃酸。”
你没回应。
起身在盥洗池里漱了漱口,绕到玄关拎起包往出走,你全程视家人和降谷零为无物。
“你要去哪儿?”降谷追进院子拉住你,“你身体不对劲儿,先休整下……”
轻轻拨开他的手,扫了眼廊檐下铁青着脸的父亲和不知所措的母亲,你声音不大,刚好够在场所有人听清楚:
“身为警察,我以此为荣。将来,无论结婚与否,我都不会放弃我的工作。”
降谷零笑起来,似乎因你的宣言难掩欣慰。
明明一度与父母对你形成合围之势。
你盯着他:
“未来的我,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不打算与降谷桑扯上任何关系。”
那张巧克力色的脸上,瞬间惨白了好几个色号。
第一次见,可惜你没什么心思欣赏。坐电车原路返回的话,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你掏出手机准备请现男友跑一趟。
没等拨出去,手腕再一次被降谷零拉住:“你要去找他?”
空前严肃,压抑着愤怒,c-d状态的降谷零吧,大概。
与你无瓜。
背后掺杂着父亲的怒吼:“你要去哪儿?今天……”
“幼年时都无心保护关爱孩子的家长,成年后没有资格对我的人生横加干涉。”
啊……好逊,明明是第一次抢白父母,流泪了气势就差好多。
你擦一把眼睛,沿着小路一边走向就近的地标,一边将地址发给濑户,通知他接驾。
降谷零追出来,叫了叫你的名字,亦步亦趋跟在你身后几步远。
这个人面对你时,原来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啊。
虽然与你无瓜。
头还是好痛,你快走了两步。
小路的地砖有些摇晃,眼皮逐渐沉重。
陷入昏沉前,似乎听到了降谷惊慌的呼喊。
——————————
诸伏景光匆匆赶到诊所,在灰头土脸的降谷零身边坐下。
木崎突然昏倒,被慌乱不已的降谷和家人送到附近诊所,手忙脚乱间误触了狗头军师诸伏景光的电话。
“小木不要紧吧?”
“过劳加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挂葡萄糖。”降谷零扯扯嘴角,“据大夫说,好好休息几天就不会有问题。”
诸伏点点头:“她在病房?你不进去?”
“她现在更想要小白脸陪,”幼驯染言语里的酸苦要是能榨出来,诸伏感觉今年都不用买调味柠檬汁了,“按本人的意愿,我在她身边晃悠会增加她的负面情绪。”
诸伏景光:“……”
所以在她的病房里按摄像头,现在这样跟踪狂似的盯着手机监控病人状态,就不会惹人反感了吗?
屏幕里,她手背上贴着胶布,说笑着接过那个濑户切开的苹果。降谷零握着手机的爪子紧了紧。
“不管用,”降谷零嘴往下垮,诸伏幻视因为翻垃圾桶被主人抽了一顿的金毛猎犬,“与家里人打好关系,搞砸了。”
诸伏景光:“……”
zero的脾气,过去让小木受了不少委屈。但作为挚友,本着治病救人,生死有命,或者说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诸伏也算认认真真帮幼驯染定了今天的刷好感计划。
“与小木家里的长辈打好关系”算是今天的核心任务之一。
降谷零笑得发苦:“她说,再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诸伏景光:“……”
诸伏重新打量了下坐在身边的幼驯染。
挺括体面又不易起皱的夏季羊毛西装,适合长辈忌日又不喧宾夺主的鼠灰色,很守男德的好娶风,没毛病。
接着复盘了下今天的行动计划。
赶在木崎抵达前拜访木崎老家,快速赢得好感,借此让木崎看在家人和zero诚意的份上稍稍软化态度。
诸伏翻出木崎姑母的ins——时间最近的一张是一小时前,zero和木崎家长辈们的合影,看起来气氛很不错。
顺风局,所以zero是怎么g掉的?
降谷零盯着摄像里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
赶一早,厚着脸皮背着女友登门拜访,降谷零也谈不上成竹在胸。
即使一时无法让女友消气,在她的亲人面前,至少要比粘着她的那个偷腥猫小白脸得宠!
抱着如此念头,今天满电状态的降谷零和日常的死正经降谷零中间隔了十个安室透。
在女友家狗狗祟祟刷好感,就这么等到了女友归省。
不等自觉心虚,四目相对那一刻,降谷零最先心惊——分手之后,女友没几天变瘦了一圈。
邪火从心底窜上脑门子,降谷花了好大力气压住没当场发作:那个混蛋怎么对她的?
那时只想盯着她多看几眼,降谷零甚至顾不得为小白脸没跟来而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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