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在鸟语花香、欢声笑语的地方呆着?
李拓想,可惜翡鱼涧里实在没有笑,冰冰凉凉,甚至还裹挟了许些肃杀的味道。
什么时候有血?
他虽不知道,可不由自主的有了预料。
厨房的菜已经做好,红汤烩鲷鱼、绍丰子鸡、牛三柳和青椒土豆丝,再加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酒菜在托盘内铺排得整整齐齐,却在小二手里颤乱不已,浓稠的汤汁溅得碟子糟兮兮,险些就要混入其它的菜肴里。
李拓直摇头,道:“小二哥的臂力实在不行啊。”
小二白了他一眼,道:“跟臂力有什么干系!”
李拓道:“那和什么有干系?”
忽而,就听见坐在楼心一桌里那壮年的声音:“吃饱了么?”淡淡的问询,声音浑厚、好听。
小二却因为如此平淡的问话大惊,托盘一斜,菜碟几乎便要掉下去。
好在有李拓眼快、手疾,用「春风化圆手」为小二兜底,总算让托盘稳妥停落在桌几。再往小二瞥看,眸子里带上了好奇,可对方分毫没有歉意,眼睛对他爱答不理,反倒往楼心那桌盯紧。
自然而然,他也向二人凝注。
就见少年正用握筷子的手按住已肿得如山丘一般的肚皮,脸上痛苦分明,却仍然坚持摇头,道:“没饱。”
不明所以的李拓忍不住道:“这么贪心?”
小二却格外不同意:“不是贪心。”
突然,少年腹里反胃,清粥堵塞着肠胃,眼看便要呕吐出来,连连紧咬牙关,右手第一次从匣子上脱离开,双手叠合着,牢牢堵住口齿,穷极气力地强忍着,重新吞咽回去。
壮年拍了拍少年的背脊,淡淡道:“好孩子,用不着勉强自己。”拍罢,他将手举在空中摇了摇,招呼道:“小二,结……”
“账”字尚未说出口,小二肩膀不禁一抖;而靠墙的那一桌,三个大汉猛然起立,冲着二人走去。
少年赶紧把他的手由空中截下,摇着苦涩的脸,道:“不要。”
大汉们只走出一半,向小二望看,见他没有贴上去,只得停下来。
李拓怎能察觉不到古怪?
他眉毛一挑,不着急动筷,而是向小二问道:“我实在看不明白。”
小二讥讽道:“你看得明白才怪!”
他看着壮年的手总算被少年按捺下,偷偷送了口气,始道:“这些人是突然冲进来的,凶神恶煞,吓得楼里客人满心惧怕,纷纷往外窜逃。”
如果这翡鱼涧不是自家生意,他也绝不会留下。
李拓道:“那一大一小为何不跑?”
小二道:“跑不了,因为那对父子正是这些人的目标,拔开钩子、长刀,眨眼就将他们围在了中央。”
父子?李拓摇摇头,面容神态并不一样,不过他也没打算在此时否认、插话,而是点头,以鼓励的眼神催促对方继续说道。
小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绝对猜不到那位父亲在包围中说了什么话。”
李拓不反驳、不尝试,认同道:“的确猜不到。”
小二道:“他说’无论你们想要怎样,都得先等我们吃饱’。”
李拓不由得对那壮年高看一眼。
小二接着道:“这些人的领头,你看,就是那个扎马尾辫的姑娘,她说’好,我便等你等到结账’。”
这样的对话当然出人意料,李拓更是想不到这群凶巴巴的莽汉竟听一个姑娘的使唤,他悄悄朝墙边看,
只见其余几个大汉已然各呈姿态;三个停在两桌之间,正不知该如何办;一个刚刚起身,把刀搁在肩头;另一个捧举酒坛,往喉咙里灌了灌;唯有六人中唯一的女子什么都不曾干,神态怡然。
她顶多二十出头,马尾辫高高翘起来,正好暴露她修长的脖颈,浑圆的脸蛋,本该是可爱,却因眼底的戾气而变得清寒。一把翠玉作鞘的细剑搁在桌案,始终与她的左手不曾离开。
李拓道:“正因为她说了先结账、再算账,所以那少年一直吃不完。”
小二不由得在心中佩服,道:“是啊,如果没有他兀自坚持着,刻下想必早已打了起来。只不过光是粥,他也已喝了第九碗,哪怕长的是铁打的肠胃,恐怕也得涨开。”
李拓这才明白那壮年何以会称呼少年“好孩子”。
少年岂非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化解争端。
可惜现实是他化不开。
小二为他感到惋惜:“两班人已经这般相互对坐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有可能转圜,终究是只能一战。”
果然,那壮年又一次把手举起来,这次再也没有少年的阻拦。
他的声音不慌不乱,中气十足,就连李拓听闻,耳朵也愿意尖竖起来。
可小二听了,岂非冒出冷汗。
因为壮年正是道:“小二,结账!”
这一声喊得明朗,便见那姑娘也提起了细剑,缓缓向他走往。
小二则是一脸绝望,好不容易安稳的身子又开始颤晃,往外踏出后,勉强自己挂出谄笑。
来到壮年身旁,一时所有眼睛交集在他身上,心尖陡然发毛,笑容不自觉便僵硬了。
他道:“客,客官,统共一,一两。”
壮年也不迟疑,袖子微抖,洒出块碎银子,显然多过一两,很是慷慨道:“麻烦你了。多出来的,不用找。”
小二颔额,道:“好。”
才将碎银攥在手上,耳根陡然有烈风刮荡,赫然是一根钩子撩向他肩膀,钩尖钻破他的堂衫,跟着他便如衣服一样被对方拎挂。
须臾后,那大汉的扭动身子,使劲一甩,小二便如断线风筝般猛地向李拓飞往,“轰”的一声,重重砸在墙上,嘴里甚至仍嘟囔着常说的那句话:“客官下次再来啊。”
李拓悄然一笑,方才仿佛间看到壮年在将飞出去的小二腰际点拨了一下,好奇心起,便伸手试探。
他用手掌将小二的双眼合上,下一刻,小二又徒然睁眼,喝道:“我又没死!”
他便心知肚明了壮年是位高手,然后一脸抱歉,对小二道:“搞错了。”
小二扭了扭筋骨,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疼痛,只道是运气好,旋踵赶紧又向场中凑看过去,着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拓道:“现在正轮到那系着马尾辫的姑娘说话。”
楼心,五名本该鲁莽的虬结大汉格外乖巧地分作左右,护在女子的两旁。
她声如冰霜:“……我还可以放你们一马。”
随后就见少年的反应剧烈,双手牢牢将匣子环抱,拿出拼命的意志,对女子喊道:“这是赵师傅以死铸就的心血,一定要交到剑神手上。”
壮年温声笑道:“我们的态度表明了,姑娘还请回吧。”
女子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丝冷笑,道:“你们不给,就别我们抢了。”
“仓啷”一声,已然从翠玉鞘中拔出了细剑。
剑身白洁,溢彩流光。
其他人岂非也明晃晃手中的刀。
壮年却忽而由木筒里挑出一根筷子,道:“既然如此,便由谢玄殊领教领教姑娘的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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