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瑜对孟杉的第一印象,红白格子棉麻连衣裙,耳朵上挂着双层的银色小圆环,这个姑娘没化妆,眼珠是清透的棕色,白皙的脸颊上浅淡的红晕随着说话声渐渐明显。
一见钟情,也对于友情而言。
孟杉说:“这么说的话或许有点冒犯,不知道你的公众号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偶然刷到没多在意,过了几天又总是间歇性想起,控制不住想再读一回,再读一回。今天遇到你,又觉得咱们或许本来就该认识呢?”
从班瑜的角度看,对面的女生低垂眼睑,声音细小,很努力将一连串的话清晰呈现。
陌生而有连结的认可,通常比较容易打破防线,她的心因为孟杉温暖而带着证明意思的语调来回波动,最后自己轻呼一口气,问道:“你想去看电影吗?”
班瑜希望自己能露出充满感染力的笑容,但她不能。
一个人正认真的被感动,要是突然笑容灿烂,那模样一定十分难看。
孟杉抿嘴浅笑,犹豫一会儿,坚定的点了点头。
2020年8月翻拍的《小妇人》正在热映,她们俩坐在影厅的正中间,安安静静的看完整场电影。
出来后,没有散场的意思。
“你请我看电影,我请你喝奶茶吧!”孟杉抬手指指街角的“雪茶”。
本不该如此的,她们才解决各自的超大杯拿铁。
可班瑜也不舍得拒绝。
奶茶店位置不大,贴墙只排着两张相对的座位,恰好是空着的。
一般来说,与人交往过程中,她总是那个提起话题、控制走向的,不过,这次并不一样。
“我喜欢听你讲话,虽然还没听过,但应该很喜欢,你要和我说些什么吗,应该有吧。”孟杉素白手指捏着吸管,搅了搅杯底的黑糖珍珠,眉眼弯弯看向班瑜。
她可以选择聊聊《小妇人》的观感,或者公众号发文的内容来自何处,又或者相互做个自我介绍…
任何一个,依照往常的流程,她都能娓娓道来。
可出口的话不在意料之中,班瑜也无法解释原因。
她抬眸盯着对面那人鬓角卷曲的一缕头发,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情绪,说道:“我写了一个故事,你要听听看吗?”
故事,没有一个作者能完全从中抽离。
事实上,这个故事还只是脑海里流动的碎片。
孟杉将手中的奶茶搁置一旁,理了理自己的裙子,双手摆在腿上,标准的乖乖女形象,“好的。”
班瑜轻轻吐气,肩膀稍微下沉一些,“你真要听吗?不是什么愉快的内容。”
说话时明显伴着浅浅的喘息声,仿佛正迟疑又渴望地站在某扇通往隐秘的大门口,钥匙在她手里,却还需要旁人伸手推一把。
孟杉点了点头,“你愿意讲我就愿意听的。”
女生面色温柔,语调软软,不知道是否有扮猪吃老虎的嫌疑,但是算了,只当惊鸿一面,日后不见。
“算了”,在她这里,总是说服自己的简便方法。
班瑜在桌子的遮挡下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而后将两手规矩地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对面桌角的二维码,尽量使自己的语言温柔而忧伤。
“男孩有一个疯癫的母亲,他的父亲死于一场大雨。你知道,刚刚改革开放的那阵子,电线塔立在田地里。他父亲被电死了。传说中‘天打五雷轰’的死法。”
当她开始说话,不自觉牵引对方呼吸的节奏,就好像她掌控着故事,而你也是其中一部分。
“看样子,你不像是能接触到这种背景的人,听起来或许陌生,请别介意。”
孟杉眨动两下眼睛,是请她继续的意思。
“迷信的村里人,会怎么说?‘这家人一定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都是报应啊’。他母亲苦于流言,疯了。他七岁。”
“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实行,依靠年纪很大的太奶奶,勉强念完初中。他不能在村里呆下去,那时候正巧有承包鱼塘的项目,江南地区,鱼塘是乡村的郊野。”
班瑜的双手从桌上撤下,随着话里的起伏在空气里摆动。
“书念得马虎,却还记得《桃花源记》,河塘四周都种了桃树。春天花开的时候,他就倍感安慰。不开花时,这个地方就难以忍受,他赌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到了无法养活自己的地步。想到还有母亲要照顾,不得不收敛几年。”
说到此处,班瑜吸了一口芋圆奶茶,有些哑意的嗓子愈发难受,轻咳两声,仍旧继续。
“情况好转一些,他娶了妻子,生了个女儿。他妻子是个厉害的女人,做什么都能井井有条,小乡村里的女英雄,家里的担子自然而然转移。他又开始赌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源头都是贫贱。他的女儿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长大,枕着争吵声入睡。长到初中高中,他的女儿张嘴就是一个道理,只要开口,他们多数时候哑口无言,或者棍棒上手。”
话到这里,班瑜仍保持平缓的语调,她的挣扎和纠结短暂的平衡,地上的双脚隐隐抖动,眼眸覆着浅雾,她感知到这点不敢眨眼,均匀的雾气是不易叫人察觉的,只要不眨眼。
“村里的老房子拆迁了,在镇上有了两套小房子。他女儿独自住在里面,他和妻子仍在河塘。因为女儿是不需要操心的人,而他,需要时刻被妻子盯着。”
“终于,连年的亏损,使得他最后放弃了那方河塘,进了工厂。他的家安稳了。他女儿大学读到一篇关于‘桃花源’的文章:桃树,驱邪避鬼;山有小口,实为墓道。桃花源,不是人间仙境,是尸横遍野的墓穴。”
嗓音哽咽,至此,已不能继续,“抱歉,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孟杉的表情忧伤而专注,因为班瑜的声音戛然而止,呆愣愣的看向她,顺口接下一句,“那个男孩,真让人难过。”
“故事而已,别难过呀。”班瑜扯出一个浅笑,发现店员也正苦涩的望着自己。
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不愉快的故事,好像刻意为了让人压抑一样。
让人难过的人也有让人讨厌的部分,我们依然眼眶湿润,原因在于主角的悲惨大于他的可恨。
时间不早,孟杉与班瑜加了微信,各自回家。
路上,她的新朋友发来一条信息,“还好,这是虚构的故事,但的确很棒,我现在仍然有流泪的冲动。”
班瑜没有立即回过去,她的现实经历是孟杉眼中的狗血剧情。
世界本貌的参差,无法解释。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每一个阶段她都有可以玩乐的朋友,不过,仅在那个阶段,她无情,从没有联络的欲望。
她想,孟杉是个例外了。
这个女生细微的表达,让她觉得备受尊重。
并且,班瑜莫名肯定,孟杉需要自己。
……
从回忆抽离,班瑜整理了对《我的天才女友》的理解,发给孟杉。
她不发公众号了,一件事的分享欲只产生一次,发给一群人看还是一个人看,差别不大。
没一会儿,对方热情回复了好几条:
正好剧荒啦!
你回来了么?
出来喝奶茶不?
老地方,好吗?
是的,一个多月,一次面对面,一次视频,她们就这么亲密了。
班瑜:好的,13点集合
孟杉:ok
班瑜的衣服大多是基础款,少有鲜亮的颜色,从方便性舒适性来说,她的选择十分明智。但普通到让人遗忘的程度,又并非她所希望的效果。
平常中带着与众不同,要怎么在外在上表现出来,这是一个问题。
在见过孟杉之后,她有了灵感。
浅灰色无袖长裙,黑色小皮鞋,白色帆布包,亮点在耳朵上的黄色笑脸耳夹,毛线钩的,夸张又低调。
包里揣了件薄外套,以防空调温度过低。
头发还没有剪短,三十多度的天气,披散下来实在不是愉快的体验,所以她随意绑了个不高不低的马尾。
班瑜到达时比预期的时间早了7分钟,她在商场门口徘徊两圈,碰巧瞧见孟杉从公交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本来是她为今天准备的相关话题。
奔向孟杉,在炎热的天气,互相给一个拥抱。
徘徊的时候,班瑜想着开场大概如此。
此刻一切仍然按照这个趋势发展,孟杉小跑过来,伸手抱她,而她愣在原地,对方松开手,她才恢复正常的喘息。
一个害羞胆小且乖巧的女孩,一般不会一个人出门。
她应该想到的,可这未免太巧。
“我妈妈总是很担心我一个人出门,所以每次都我哥陪我来,他一个人在咖啡馆自习,不跟我们一起,你不用觉得尴尬啦!”
班瑜强作镇定,将视线转移到近处的孟杉身上,“这样啊,好的。”
“对了,你跟我哥一个学校,应该认识吧?”
“一起上过选修课。”
“世界真是太小了,好巧啊!”
孟杉的雀跃心情从她逐渐放大又弯起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廉怀慢慢走到她们跟前。
班瑜浅浅吐了一口气,像在学校一样,稍微挥挥手就好了。
她轻轻扬起一点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廉怀,好巧啊。”
这个表情是否符合之前塑造的形象,不知道,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又忽然想起,在廉怀和孟杉面前,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塑造的欲望。
那么都是真的吗?好像也不是。
廉怀那张能牵动自己情绪的脸,依然魔力不减。
他若有所思的扬起嘴角,眼睛里的光源稍暗一些,“好巧,我不是故意的。”
气泡水入口的威力,一定比不上在耳朵里炸开的效果,穿梭在脑部的血液,一个一个蹦开。
救命。感官的体验一时间赶走她理性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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