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每隔一段路就有茶亭,专给路人歇脚的,一个简单的竹棚子,两张桌子八张椅子,就那么摆在路边上,卖点粗茶点心。
也不是人人都舍得到饭馆酒楼的,有来镇上办事的歇歇脚,或者是那些做工的人与友人相聚,这些茶亭就是个好去处,总归就是做穷人家生意的。
然而此时近集市边上的茶亭,却是有一桌三人,特别显眼。
当中的青袍公子举止淡雅,手中捧着一卷书,安静地看着,而他身边的两人,一人像是个书童,时不时给这位公子添茶,另一位身材魁梧,时刻张望着四周。
老板也是好奇,这三位来他这茶亭,虽然是点了茶,可却是用自己带来的茶杯,饮自备的茶水,而且那身衣着虽不华贵,但怎么看都不是穷人家。也不知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到这样的小茶亭里坐,但他也不过是多看几眼而已,那身材魁梧的人就黑着脸瞪他,吓得他只敢时而偷偷的瞄。
没多久,集市那边热闹了起来,要是在往日,老板早丢下茶亭跑去看热闹了,反正他的茶亭就这么几件东西,丢了也不心痛;但如今他是不敢的,就怕自己走开了惹得三位贵人不满,只能压抑着好奇心待着,远远地往集市那边瞧去。
因为人太多了,根本瞧不见是什么事儿,只听见嚷嚷声说是大河村什么的。
热闹结束后,人群散开了,见有四人背着布包从市集那边直直的走过来,老板心痒痒得很,离远就热情招揽客人,想顺便打探一下八卦。
那四人的确是来他茶亭的,老板真高兴地回身端茶水,一回头却见他们站到那三位贵人的桌边说着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捧着茶走了过去。
那些人说话也不忌讳,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量,青袍公子见他端茶过来,便让他把旁边的桌椅搬过来拼上。
老板应声忙碌,青袍公子便对那背着布包的四人说道:“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
“不辛苦不辛苦,也就说几句话而已。”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接过其他人的布包,连同自己的放在桌上,又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青袍公子,“这些腊肉归还给公子,还有这个是今日卖出腊肉的钱。”
“不必了,这些你们都拿着吧。”
青袍公子朝身边的书童递了一眼,书童立刻从袖袋里头取出四串钱,分别放到四人手上,说:“谢谢老人家帮忙,这是公子给你们的谢礼。”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老婆子忙推拒,念叨道,“公子借书给我儿抄录是大恩,要道谢也是该我们道谢,况且大河村那些人都是杀千刀的坏心眼,该骂得很。”
青袍公子淡笑着起身,说:“我与宏生是同窗好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这大热天,你们一家人一早就候在集市,实在是辛苦,理应收下此礼。”
老婆子还想说什么,青袍公子以赶回县学为由,施以告辞之礼,并吩咐道:“离伤,赶紧把茶钱付了,再不回去就要被先生责骂了。”
他如此说道,老婆子也不好再推辞了,领着儿子媳妇们郑重地行礼:“宋公子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他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宋子熙点了点头,离伤也把双倍的茶钱付给了一旁擦桌子擦了许久的老板,然后跑到离愁驶来的马车旁,替宋子熙掀起了帘子。
与此同时,他小声问道:“少爷,就这样放过大河村的人了?”
“怎么可能。”宋子熙答得轻快。
他坐进车厢中,打开装着冰块的盒子,又接过离伤递来的布巾,简单收拾了下,自言自语道:“四郎正是寻师的紧要时候,县学的先生也对他颇有好感,若是现在闹出事来,总是不好。”
离伤不解,说:“这事错在大河村的人,就是闹出来了又如何?”
“不如何,就是是非多。要知道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不同的想法,说不定当中就有和大河村是同一类的人,然后就会引起纷争,是是非非说多了说久了,所论之事会不断扩大,谁又会记得最初争论的是什么?”宋子熙在冰盆旁边摇着扇子,“到时候谁也说不清谁对谁错,大河村怎么样不说,四郎定是要吃亏的。”
离伤听罢,也只好叹气道:“可不能再让大河村给祸害了。”
宋子熙闭目想了想,忽然道:“倒也不是不能让他们膈应一下。傅家如今无田无地,若是把他们的房子还给他们,想必他们很乐意回村子里头生活。”
傅长生母子被一路游街带到衙门里头关了两天,又被县令判罚各打了十板子,随后被丢到街上,要不是傅夫人身上带着钱,两人恐怕都回不了家。
傅老爷在之前去徐县令家闹亲事的时候,与徐县令的家丁起了冲突,下半身都被打得瘫痪了,平日是靠着傅夫人照顾的。母子被人带走了两日,他就饿了两日,裤子和床上全是脏污,邻居瞧见了都躲避不及,根本无人进去照顾。
傅长生母子回去之后,傅长生那娇弱的身板子,当日夜里就发了热,傅夫人艰难地爬出屋子喊了一夜,邻居们熬着一晚没睡,也没人愿意帮忙。最后还是房东怕他们一家子死在屋子里头不吉利,跟傅夫人商量,他可以帮他们请郎中,也每天帮他们送食物来,但是十天后他们一家得解约搬出去。
傅夫人没了法子,为了儿子能活命,只好答应下来。
十日后,身体本就强壮些的傅夫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医治傅长生就几乎花光了所以积蓄,她把家当能卖的都卖掉了,带着父子两人到破庙处落脚。
傅夫人也没什么手艺,就算有也没有人愿意聘用她,无奈之下她只好到街上乞讨,到饭馆后头跟乞丐们抢剩饭。傅长生伤好了后,也不知道是嫌弃乞讨丢脸,还是受不了打击自暴自弃,跟他爹一起躺在破庙当中哪儿都不去,两张嘴就靠着傅夫人一个奔波喂食。
这样的日子,对于往日轻松几句哄人的话,就能得到钱财的傅长生来说,的确是活得比死更难受。
“他是不能再用科考一事去骗好人家的姑娘了,毕竟人家官府一查便知,但也不排除他日后想通了,去学一门手艺从新开始。”离伤双目中带着冷冷的光,“干嘛还给他房子住,还不如让离怨走一趟算了。”
听着离伤冰凉的语气,宋子熙抬眸,忽然有一些走神。
沉默了许久好,他轻声道:“也许,我不该把你带出来。”
他的声音极小,离伤没听清楚,便问:“少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宋子熙答,视线落在离伤的腹部。
感受到他的视线,离伤下意识用手捂了肚子,无所谓地说:“少爷放心,这点伤死不了的,我会加倍努力跟离怨学功夫,之后不会再这么容易被伤到的了。”
宋子熙垂下眼帘,幽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膝盖上的双手。
他当初,真的不该把离伤带出来的。
离伤现在才几岁?小小的年纪,前阵子还天真烂漫,如今却是能冷冷地说出要人命的话来。
这连续几次的刺杀,让这个孩子受了伤,也让这个孩子学会了狠……
可是,若是再重活一次,他还是会把离伤带出来。
因为,候府里头他能信任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了。
宋子熙忽而自嘲地轻笑一声,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回想起过往发生的事。
定居大河村,认识宁锦欣……
这段日子以来,他是过得太安逸了,虽不忘要报仇,可却是忘了,当初是怎么从侯府逃出来的。
他轻敌了。
要不是离伤他们,他在这接连几次的刺杀里面,一定活不下来。
所以,太子特地换了个死士给他,是早料到有今日?
他是想要帮助太子没错,他是想要借太子的势没错,可这也不过是互惠互利的交易罢了,要谈站队也还是算不上的。上辈子,太子的表现并不突出,只知道是和其他皇子兄友弟恭,一直没有表露要与其他皇子争宠的意思,可以说最引人注目的时刻,便是其被废的时刻。
呵,也罢!若然太子是个藏拙的,也不坏。
“少爷,到家了。”
离愁的声音响起,宋子熙也回过神来。
一抬眼,神情不再忧伤,他抬脚下了马车,吩咐离伤道:“你就按我说的去办,找欣儿拿了那地契,寻个生面孔的半卖半送给了他,不用太久,你就会知道我为何要这般做了。”
离伤应声而去,离愁去安置马车,宋子熙站在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家的门。
小院子的地面湿漉漉的,在烈日的暴晒下散发着一阵闷热的气息。
离怨穿着和宋子熙一模一样的衣服,从提着一桶红色的水从屋内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屋里头还没打扫干净,少爷要不在外头走一圈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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