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塑像呆愣在原地,它望着那些叽叽喳喳的珠子,又看了看地上被众人围着,已渐渐没了生机的老爹。
“仲由……仲由?是你吗仲由?”
然而老爹已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祝衡一言不发地蹲下身,替老爹合上了眼睛,老爹面容安详,光点从他身上飞出来,身体渐渐化成一颗璀璨的珠子。
“君子死,冠不免。”
许文君在一旁缓缓开口:“仲由,孔子的大弟子子路,死于卫国政变,死前还将帽缨结上,之后,身体就被剁成了肉酱……”
孔子塑像落下两行清泪,身形瞬间塌了下去,单薄的肩背仿佛一匹老马,面容干枯,头低低垂在前胸。
他好像,是一点生机也没有的了。
“仲由……”
他声声念着。
逐渐变成啜泣。
视野中忽然瞥见地上有一罐肉酱,他像是发了狂,哭着将它踢开:“拿走!快拿走!”
他不敢再看任何让他联想到子路的事物。
众人望着手足无措的孔子塑像,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片刻,他又猛地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激动:“……对,对,还有回呢,我的颜回呢?”
“回……颜回……”
他盯着地上那具棺材,动作停滞了。
“都走了,都走了。我的好弟子,都走了。”
他近乎低喃,眼角挂的泪源源不断涌现,落在地上,又变成新的、叽叽喳喳的珠子。
它们围在他身边转了两圈,似乎在与他做着最后的道别,而后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留孔子塑像孤身立在原地,在这片漆黑的大地。
有一样东西突然从祝衡兜里飞出来,飘在空中。
是他的泥娃娃。
泥娃娃像被什么东西提住一角,四肢和身体软塌塌垂在下面。
祝衡像是猜到什么,直直望进它右眼深处,那抹璀璨的彩光愈发炽盛,接着那道光从泥娃娃眼中脱离出来,凝成了实体。
竟也是一颗珠子!
它飞到孔子塑像跟前,静静地望着他。
孔子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珠子,嘴唇哆嗦着说:“是……子贡吗?”
珠子点点头,往前靠近了些。
“子贡啊,你怎么来得这样晚呢?”
孔子说完这话,面上绽出一丝裂缝,那裂缝越来越大、愈变愈多,最终轰然一声巨响,他如同枯萎的草木,原地塌缩成一堆尘土,将众人笼罩在漫天的烟雾中。
众人听到了一道幽幽咽咽的歌声。
“泰山呵,它快要倒塌。梁栋呵,它就要崩断。哲人呵,他生命将止——”
歌声渐渐止息。
等到烟尘散尽,那六层楼高的巨型塑像已不见踪影,地上落得一座矮矮的坟丘。
天际边逐渐亮起一丝金红的光芒。
像撕破天幕的一柄红色利剑,很快,一轮崭新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映红了众人脸庞。
太阳重新笼罩了这片大地。
到这时,众人才发现,那些离开的珠子其实并未走远,它们分散在大地之上,深嵌入泥土,与天上的太阳交相辉映。
系统跳出来宣告这一集结束:【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从此地球人类的天空之上,将永远挂有一轮太阳。】
【恭喜你们,成功找到文明碎片。】
系统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就出现了三艘银色飞船。
【请各位观众上船,现在送你们回观众休息区。】
王昆书一撩衣袍,径直上了车,路过公鸭嗓时,还不计前嫌顺手拉了他一把:“走吧。”
公鸭嗓怔然看着老爹待过的地方,半晌,他一抹脸:“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老爹。”
正闹腾着,后颈忽地一痛,被人狠敲了一下。
他声音戛然而止,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贺兰道转动手腕,稳住公鸭嗓身体,将他扔上王昆书乘坐的马车:“废什么话。”
说完,他偏头向祝衡投来一眼:“你一个人,就坐最后那艘?”
祝衡点了点头,没什么异议。
出去以后,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他转身往后面走去,忽然像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扭头叫住贺兰道。
“又怎么了?”贺兰道看向他。
祝衡不看准头,直接扔来一个银亮的东西:“这个还你。”
贺兰道躲闪不及,被那东西砸了下眉骨。
他轻轻嘶了一声,展开手心一看,原来是他那把蝴蝶刀。
这人,报复心还挺重。
贺兰道无言笑了笑。
收起蝴蝶刀,掉头就往颜渊棺材那边走。
祝衡余光瞥见他动作,愣了一下。
随即不动声色,一个人往第三艘飞船走去。
坐进舱内,他还在回想刚刚看到的画面,以至没有发现,舱内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熟悉的彩色发光不明物。
等到祝衡觉察到不对劲时,那不明物已经绕到了他身后,还是熟悉的操作,一脚踹过来,将他踹进凭空出现的空间裂缝。
毫无防备跌进去的瞬间,一颗珠子趁乱从外面蹦进来,随着祝衡一起,掉进裂缝中去。
与此同时,飞船砰的一声启动,最后消失不见。
这声音不小。
许文君听到动静,透过飞船船舱,皱眉往外看了眼。
停在他们后面的第三艘飞船已经不见踪影,前面第一艘也早已启动离开。
“都走了,这么快?”她回过神,语气微讶。
贺兰道将上一集自己的尸体从颜渊棺材中抱出来。
他瞥着地上自己的尸体,顿了两秒,随后他俯身,抓起尸体右脚,拖到不远处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挖好的土坑内。
尸体如破败的布娃娃,沿土坑滚落至底部。
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低头望进坑底,粗粗一看,底下堆满了尸体。
再细瞧,全都身穿黑色作战服。
腐败程度不一,有些还蠕动着蛆虫,有些已成白骨。
这些都是他。
死在过去、没能通关的他。
贺兰道垂下眼,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坑边的沙土推下,把所有自己全部掩埋。
做完了这一切,贺兰道回到飞船,关上舱门:“走吧。”
许文君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眉尾,忽然一皱眉:“你受伤了?”
贺兰道愣了下,伸手触着眉骨,那上面赫然多了一道极浅的红色伤痕。
他想起刚刚祝衡扔□□时发生的事故,摆了摆手:“只是破了点皮,不碍事。”
许文君冷笑了声,她把头发一撩,一头长发随着她手指下梳,寸寸换了模样。
原先乌黑亮丽的秀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利落的银白短发,发尾则如火焰一般红。
身上骨骼咔咔响动,她舒张开肩胛,个子猛向上拔高一截,身上深黄直裾也褪变成与贺兰道一样的黑色作战服。
“我这一轮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牺牲自己?”许文君目光从外面那堆满贺兰道尸体的土坑上方一扫而过,而后定定看向身旁男人。
贺兰道默不作声。
“你继续作。”许文君骂,“看你精神体都弱成什么样了,易容伪装都做不到,后面你要真遇上什么事,盼着我来帮你?你做梦。”
贺兰道单手支着额头。
说那么多,不还是来了。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言行相悖,许文君也顿了一下。
“你别这样看我,我不知道你遇上了困难。”
眼前这人仗着自己权限高,屏蔽了系统针对他个人的监控,只要贺兰道不想,他们谁也找不到他。
“管你信不信,我来这一集,纯粹是个意外。”许文君把换下来的直裾扔到座位后面,开始操控飞船预备离开。
贺兰道目光微动,终于有了点反应:“不是系统安排的?”
“当然不是,我是被踹来的,被一个……”许文君顿了顿,“说不上什么形状的东西。”
她回想起来这儿以前的事。
本该按照既定路线,乘坐飞船进入某一副本,却在半途撞上一个毫无规律变换着形状的彩色发光不明物,撕开空间,将她直接塞进了孔子的世界。
贺兰道静听她说话,没出声。
连许文君也没见识过的东西,那会是什么?
许文君不再说话了。
飞船前方,一个蓝洞正向他们缓缓打开。
她专心驾驶着飞船,“砰”地一声响,一头钻进了蓝洞。
在经历短暂的震动过后,他们从蓝洞另一头钻出来,驶过观众休息区上空。
死太多回,贺兰道的精神体已不太能支撑他安然无恙进行跃迁,他掏出一根烟提神。
虽然落后了些,但不得不说,这来自一级文明时代的老祖宗玩意儿确实有用。
缓缓吐出一口气,贺兰道望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开口问:“他在这里?”
许文君皱眉:“你说谁?”
她心中隐约猜到他在问那匹孤狼,但还是不太确定。
“应该是叫……祝衡吧。”
贺兰道挠了挠眉梢,想起先前在黑暗中,那位孤狼先生头顶一闪而过的回答。
许文君顿了一下,直接通过系统在全国数据库中调出祝衡的坐标。
“找他做什么,他很特殊?”她一边操作,一边问。
贺兰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心脏被捅了个对穿,也没死成,是为什么?”
许文君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因为她看到系统定位上显示,代表着祝衡位置的光点刚还在文明集市上,却在飞船驶过的瞬间,忽然消失不见。
她愣在原地。
久等不来回应,贺兰道“啧”了一声,转头去问系统:“你觉得呢?”
系统语气冷冷冰冰:【对不起,我不知道。】
【……】
感受到来自贺兰道的死亡凝视,它不得不补上一句“daddy”。
贺兰道满意一笑:“乖儿子,不知道没关系。他欺负你,daddy帮你教训。”
-
祝衡从空间裂缝中跌回市集,他猛地睁眼,眼前一黑,原地踉跄了两步。
周围集市叫卖的声音一股脑涌进耳朵,他定了定神。
又回来了,还是原先站立的地方。
依然是,原先站立的姿势。
身后有阵脚步声传来,陶然来到他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祝哥,祝哥?怎么跑这儿来了?”
祝衡回神,转头问他:“我不见了多久?”
陶然眼神有些古怪:“你不是一直在这儿吗,没不见啊……”
说着他看了看集市门口,那边接送观众回休息区的公交已在原地待命,车前排起一队长龙。
“走吧,祝哥,我们该回去了。”
许文君反复确认着定位系统上,重新出现的祝衡坐标。
她盯着那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的光点,迟疑了会儿,对贺兰道说:“你要找的人,现在在文明集市,要去吗?”
贺兰道摇头,表情略带嫌弃:“人太多,直接去他住的地方等。”
说完他摁灭烟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文君:“至于……你遇上的那事儿,兴许是时空蛀洞。”
把两个世界连接,或是串起过去、现在与未来,让人可以进行时空穿梭的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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