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哥哥,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吗?”
聂校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一整个下午,这个‘人形监视器’几乎寸步不离,不管去哪聂准都要跟着。
聂准假装没听懂暗示,直接往墙边一靠:“上呗,我就在门口守着,明天回贵州之前,你别想离开我的视线,上次泗盘山那次我妈差点没扒了我的皮。”
她呵呵一笑,“说到这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居然暗地里给聂姨通风报信?我说你怎么突然就来山西找我了。”
“哎,打住。”
聂准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我那是担心你,要是不以这个名义,你觉得我妈能让我出来?最近族里出那么多事,我累的连喘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
他点点聂校格的额头:“再说当时警察都打电话到我这儿来了,我还能不管你吗?啧,小丫头片子真没良心。”
聂校格蹙眉:“族里最近出什么事儿了?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聂准闻言收回手,脸色沉重下来,“前段时间族里有几个人没了。”
她下意识问:“失踪了?”
族里的人一向很少和外人接触,她没往别的地方想。
聂准摇头,“死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自然死亡,聂准表情不会这么凝重。
顿了顿,她道:“不是正常死亡,对吗?”
聂准嗯了一声。
聂校格抿了抿唇,“死因呢,自杀还是他杀,有初步怀疑对象吗?”
聂准:“他杀,目前的确有个怀疑对象,至于死因……你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
聂校格点点头,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问了句:“明天几点的票?”
“上午十点的飞机。”
聂准话锋一转:“怎么,想溜?”
她笑说:“我有这么不懂事吗,这节骨眼儿我肯定得回族里帮你们,不过走之前,我有件事儿要办。”
末了,聂校格又补上一句:“必须得办,不然这辈子都过不安生。”
皮香村。
聂校格和聂准坐车过来的时候,正巧赶上村里在办葬礼。
还是苗玉她们家。
不过这次要草率很多,只是往尸体上裹个席子就挖坑埋了,主要因为她们家里没人了,就连葬礼还是村里人众筹办的。
这边苗老太刚办完葬礼不久,后脚苗思齐上山就遇到山崩被压死,留守在家的苗玉也找不到人,说是失踪了。
村里都在传言苗玉一家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传的有鼻子有眼,听说过几天还要请大师过来驱驱邪。
聂校格听完置之一笑,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心里门儿清。
苗老太是年纪大了自然死亡,而苗玉和苗思齐本来就是一个人,苗思齐死在凤阳庙里,苗玉自然也不在了。
但在外人眼里的确是全家人都没了。
仅仅一周,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聂准看她在人群外围驻足良久,问她:“怎么,这里有你认识的人?”
“算是吧。”
她视线在出席葬礼的人群里转了一圈,忽然意识到,苗玉死了,那她背后的人会不会就隐藏在这些吊唁的人里?
或者是也像她一样站在外围,静静打量着每一个人,分辨他们是敌是友。
聂校格手指微蜷。
不该把聂准带过来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被她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
聂校格忽然转过身。
“走吧。”
聂准错愕:“这就……走了?我看你下午说的郑重其事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他跟着聂校格回到车里,刚拉上车门,突然后颈一疼,毫无防备地遭受一击,接着两眼发黑直接晕了过去。
聂校格托住他脑袋靠在座椅上,敲了敲后车窗嘱咐司机:“找个僻静的地方停车,看好他,四个小时后如果我没回来,就开车先回去。”
司机傻了,这故事的走向不对头啊,过了会才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聂校格又转了一千块钱给司机,“这是定金,完成的好尾款翻倍。”
司机顿时清醒过来,果断收了钱:“得嘞,您就擎好吧。”
他拿钱办事,顾客的事还是少看少问,总归有钱拿。
他道:“那我停好车给您发个定位。”
“嗯。”
聂校格推开车门下了车。
聂校格一路朝凤阳庙疾速狂奔,她有个猜测,今晚必须得验证。
越靠近凤阳庙那座山,隐隐约约能听见搜救的警笛声。
她绕开搜救人员,从侧面上山。
山体坍塌,山石杂乱地堆砌,几乎没剩下什么路,只能手脚并用往上爬。
她从兜里掏出备好的棉麻手套,蹬上一块山石,腿脚利落,三下五除二爬了十几米高。
山体塌方之后高度下降不少,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山顶。
这边已经被搜救人员排查完毕,现在山顶上除了她没有别人。
山顶的破庙年久失修,在山体塌方后已经彻底塌了,但四周依旧密密麻麻地簇拥着五巧枝,盘根错节。
不同于那天的诡异‘植物墙’,五巧枝已经恢复如常,还不到聂校格膝盖高,看起来毫无攻击力,安安静静地环绕着破庙,像是破庙最忠诚的守卫。
她取出匕首,随便挑了一株五巧枝,从根部开始挖。
五巧枝裸露在外面的枝条漆黑,没想到埋藏在泥土下的根部却是煞白,在月光的照射下,透着凛冽寒光。
匕首不小心砍到根部,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聂校格眉梢一挑。
什么根这么硬?
但越往下挖,聂校格的面色就越凝重。
不对劲。
这不像是植物。
半小时后。
聂校格站在坑外,双眸死死盯着坑底的东西,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坑底埋着一副成年男性大小的骨架。
或者说,它、就是五巧枝的根。
骨架和五巧枝紧紧长在一起,枝条从骨骼中抽芽、延伸,黑与白交替,组成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
裸露在外的枝条察觉到危险,开始逐渐抽长延伸,蠢蠢欲动,但似乎感受到聂校格的气息,始终不敢上前,最终只是攀附在骨骼上蠕动。
聂校格闭上眼,冷静了几秒钟,接着挖第二株、第三株……
骨架。
全是骨架。
聂校格的棉麻手套已经磨烂了,她没再挖下去,站起身眺望四周的五巧枝,努力消化这个令人胆寒的事实。
五巧枝的养料——
是人。
这破庙之下,俨然就是一个大型乱葬坑。
她记得葛婉婷说过,当地人晚上睡觉都会点一株五巧枝,驱虫驱蚊,还有安神的功效,而且天生地养,自己是种不出来的,所以当地人上山采五巧枝的时候讲究‘留根’。
意思就是把根留在土里,只取走上边的部分。
这是从老祖宗的时候就留下来的规矩,没人会闲的没事挖根玩儿,而且要是真有把‘根’挖出来的人,也许自己早就变成了五巧枝的一员。
但之前听苗玉的口吻,她是知道五巧枝的事情的。
所以她在明知五巧枝以人为养料的情况下,依旧冷眼旁观着人类焚烧自己的同类,这样的事情,或许持续了好几千年。
聂校格忽然觉得一阵恶寒。
其实一定程度上,苗玉代表的已经不是她个人,而是她背后那个未知族群的态度:
漠视。
对人类的漠视。
这种漠视并不掺杂着任何仇恨或怨怼,就好比天地看蜉蝣,沧海看一粟。
是对渺小生命的冷眼旁观。
即便聂校格承认自己内里是个十足冷漠的人,也做不到这样。
聂姨和聂准对她好,她懂得知恩图报。
那群人渣囚禁折磨了她九年,她最后也如数奉还,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有好下场。
但无论怎样,她都跳脱不出人类这个族群的范畴,始终还保留着作为人的行事准则。
然而苗玉那群人不一样。
可乌千雁他们又好的到哪去吗?
就像在泗盘山的时候,乌千雁以人为料制饵,聂校格觉得残忍,但乌千雁却习以为常,不痛不痒。
虽然他们两方在某一方面势同水火,处于对立面,但本质上都在做着跟对方一样的事。
所以和乌千雁他们合作,真的是对的吗?
可如果两方都不选,仅凭她自己,真的有能力和她们背后的势力抗衡吗?
聂校格抬头望着皎皎月光,俯瞰着远处村落的点点星火。
她没由来地觉得:
累。
一个人,真累。
良久。
聂校格收回视线,回望背后大片的五巧枝。
这些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现在却成为了埋在脚下的森森枯骨。
他们没有墓,没有碑,无名无姓。
那苑望呢?他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吗?
聂校格说:“抱歉啊,可能没法把你找出来了,这么多五巧枝要是都挖个遍,别说手了,我刀都得卷刃,你也知道我很宝贝这刀吧。”
说完她咯咯笑,笑完鼻尖有点发酸。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这么容易就死翘翘了,还卧底反派,真是我高看你了。”
聂校格仰头,眼泪积聚在眼眶里,视线变得模糊。
她尾指轻巧揩掉眼角的晶莹,眸光变回以往的漠然:
“好了,我该走了。”
其实有队友的感觉,挺好。
跟你合作,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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