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校格回家后早早回房关灯睡觉。
聂准回来的时候想敲门,走到门前踌躇了会,想起聂倚云的话,抬起的手最终放下来,转身离开。
此刻房中的床上鼓起一个模糊的人影,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人影’连呼吸起伏都没有,只是用枕头在被子下面摞成人形,正主早已不知所踪。
晚上九点钟。
聂族一行人走后不久,聂校格戴着鸭舌帽再次迈进医院的走廊,刚要叩响房门,从隔壁病房里走出来一位医生。
更巧的是,这人还是双慕的主治医师。
两人打了个照面,因为白天刚见过,聂校格朝他微微颔首就要进去,没想到医生突然叫住了她。
医生先是瞅了眼聂校格面前的病房,然后欲言又止道:“这位家属,我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聂校格眉梢一挑,敏锐觉察到这里面有事,于是也不着急进去了,垂手站在原地:“但说无妨。”
“那请您移步我的办公室谈吧,这件事……不宜让病人听到。”
“好啊。”聂校格爽快答应。
进到办公室,医生面色凝重,率先抛出一记惊雷:“病人有自虐倾向您知道吗?”
聂校格微微皱眉:“什么自虐?”
“你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果断摇头。
医生面色更沉重几分,“病人腹部的刀伤,是他自己捅的。”
聂校格瞳孔微怔,“你说什么?”
“我从医三十年,处理缝合过的刀伤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自戗还是他伤,我光从刀口的走向和受力角度就能一眼看出来,我肯定你的这位病人……是自戗。”
“他?自戗?怎么可能?”
聂校格是真的不敢相信,白天那男生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而且也不像心理有问题的样子,没事自己捅自己干嘛?
自虐啊。
医生:“我建议你们家属有空带他去做个心理咨询,他现在的问题很严重。”
聂校格心中思绪纷繁,闻言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出了办公室后,她缓步朝病房走,每走一步,脸色更冷一分。
“自、戗。”她喃喃道。
陌生少年,独自一人重伤出现在聂族的陵洞里,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是聂族人进山送葬的那一天,又刚好……被她发现。
开口就说知道鼓藏头死亡的真相,这句话一出口,即便发现他的不是聂校格,换成送葬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听到这句话都决不会无动于衷。
只是单纯为了确保来的人能救他吗?
她看未必。
首先,这件事只有聂族在意,也只有聂族才会看重他口中所谓‘死亡的真相’,换作别人估计就听个茶余饭后的乐呵,保不齐救不救他。
这就说明他的这套说辞很有针对性,显而易见,针对的就是聂族人。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自戗。
光凭这一点,他之前说的什么为了追查碎尸案去陵洞、意外被凶手捅伤……等等这些通通可以推翻。
他捅了自己一刀,以救世者的姿态来到聂族,告诉聂族‘尸体缺少骨头’这个重要信息,看起来是在帮助聂族找出凶手。
但同时也不动声色地介入了聂族的内部。
就像今天聂姨在部署牯藏节事宜的时候完全没避着他,他无比自然地融入了其中。
聂校格在病房前站定,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去,男生正靠在床头发呆,看起来似乎很单纯、很简单,像是这个年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可……真的只是这样吗?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最好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登场。
聂校格凝视着玻璃窗里的人,在心里默默道:
所以你究竟是蓄谋已久的猎手,还是误入猎场的猎物呢?
聂校格叩响了病房的门。
“请进。”
听到里面的应答声后,她拧开门把手很快侧身进去。
进来后她摘掉帽子顺了两下头发,露出整张脸。
“是我。”她道。
双慕发现是她时眼睛亮了亮,没有在意聂校格为什么再次回来,只是望着她目光灼灼道:“阿校姐姐,你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聂校格听到阿校两个字总是不太舒服,有种本能地排斥,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她拖了个凳子过来床边坐下,略过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看过聂向荣的照片后,你有什么想法吗?”
谈起正事,双慕正了正神色,沉声道:“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杀人为主取骨为辅,一个是取骨为主杀人为辅。”
“前一种重点在杀人,凶手用残忍的手法碎尸,要不就是心理变态,要不就是泄愤,拿走骨头只是为了满足某种变态的癖好。”
“如果真是前者倒简单的多,但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很难办了。”他脸色凝重,沉吟道:“如果他真的为了取骨而不惜杀人……”
后面的话没说,但两人心知肚明。
能为了取一截骨头就杀人碎尸,不仅说明凶手绝非善类,更说明背后牵涉的事情不简单,或许曝露在明面上的三起碎尸案只是冰山一角。
更重要的问题是,凶手取走骨头想做什么?
双慕道:“我个人更侧重于关键点在骨头,每个死去的人都丢失了一截骨头,这绝对不是巧合。”
聂校格点点头,不置可否:“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说:“目前有三个人被害,分别被取大腿骨、小腿骨和上臂骨,这三处骨头的选择并不重合,这里有两个可能性。”
她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一,凶手是故意选择不同的骨头。”
“第二,骨头的选择并没那么重要,对于凶手来说,只要是骨头就可以。”
末了她道:“这两种可能,我更倾向第一种,无论是碎尸,还是把尸体塞在枫木鼓里放在广场上,都说明凶手是个很注重细节和形式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会随意拿一截骨头交差。”
双慕嗯了一声,“三次杀人,每次取的骨头都不同,我也认为第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是吗?”,聂校格忽然对着他嫣然一笑,眸光意味不明:“那你说……凶手取走骨头,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双慕坦诚迎上她的目光:“如果让我猜……我也认为有两种可能。”
“哦?”
他道:“其实任何东西不外乎有两种价值,一种是眼睛能看到的,实实在在的价值,一种是眼睛看不到,需要等待人去发掘的潜在价值。”
“凶手拿走的那些骨头,或许它们本身就有用,又或许它们现阶段暂时发挥不了用处,比如说……需要组合起来,把不用人的不同骨头组合在一起,才能发挥潜在价值。”
双慕说到一半对上聂校格乌亮的黑眸,耳尖微红,“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可能相差很远。”
“没有啊。”聂校格笑吟吟道:“我觉得你分析得挺好,很厉害,真的。”
双慕闻言眸光炯炯,双眸中潜藏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他很快垂下眼睫,但嘴角依旧不受控制地上扬。
聂校格静静打量着他的反应,默了默,道:“我夸你,你很高兴吗?”
双慕抬起头,抿着嘴笑:“这是阿校姐姐第一次夸我。”
“那我以后一定经常夸你。”
聂校格面上笑的甜丝丝,心里冷冷道我看你能装多久。
“对了,说说聂文吧,你们……很熟吗?”
双慕摇摇头,“不算很熟,算是朋友吧,我喜欢研究民俗技艺,他做的木雕很棒,我的面具就是在他那里买的,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他遇害当天,我本来是过去拿定制好的面具的,没想到……”
他越说情绪越低落,后面的话没说出口,聂校格接着道:“那他尸体呢,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尸体已经葬了,小寨里的人帮着葬的,就在后山。”双慕顿了顿,道:“其实聂文死的当天,我报警了。”
聂校格有些意外:“你报过警?然后呢?”
“警局并没受理,理由是……聂文没有身份,当地档案局没有他的记录。”
没有档案记录,也就是说聂文并没有户口。
“你知道他和聂斌是什么关系吗?”
双慕拧眉:“我不知道,聂文从来没说过,但我觉得很奇怪。”
聂校格:“怎么说?”
“聂斌对待聂文,就像是……”他想了个十分贴切的形容,“像是对待动物,给我的感觉全是圈禁和监视,所以我和聂文一般都是背着他联系,偶尔趁着聂斌不在的时候见面。”
圈禁、监视。
聂校格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聂斌家二楼的那个房间。
窗户被牢牢钉死,暗无天日。
的确很适合□□。
那间房很大可能就是用来关聂文的。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要□□聂文,更诡异的一点是,聂文还没有身份,换句话说,他在这个世界上基本就是个隐形人。
聂文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聂文擅长木工,聂斌看准了这一点故意把他圈禁起来,威逼利诱他为自己做事。
聂校格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倒是一点不显。
她右手拄着下巴,闻言啧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道:“是挺奇怪的。”
“不过你和聂文既然不熟,为什么要尽心尽力查这件事,还——”聂校格朝坐在病床上的双慕上下扫视一眼,戏谑道:“还为他伤成这样?”
双慕身体僵硬一瞬,下意识抚上腹部的伤,随后放松下来,道:“我不只是为他。”
他抬起头望向聂校格,眸光认真而专注:“还为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少年的目光太过炽热,聂校格愣了愣,很快错开眼神。
“所以你想继续查下去?”
双慕点头。
“既然这样”,她闻言慵懒地靠在座椅上,“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聂族不让我继续查,所以我这次是偷偷过来找你的。”
“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你是想和我一起单打独斗呢,还是背靠聂族万事大吉?”
双慕没有片刻犹豫:“我选你。”
“你确定?”聂校格勾唇一笑。
“嗯。”
聂校格伸出手,“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弟弟。”
只有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聂校格才能安心。
少年宽大的手掌缓缓握上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他咬字清晰道:“能帮到你,我很开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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