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
打从一开始聂校格就想错了。
她不应该纠结于聂文、聂向荣和聂景山三个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而应该跳脱出这个框架。
因为受害者远远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小寨的人。
凶手在按照亲缘关系杀人,而聂文和另外两个人本就属于两个家系,所以根本不可能仅从他们三个身上就找到真相。
聂文一家早在三十年前就被祖神脉替换,他们是被取骨的第一支家系。
这三十年来,他们一个家系一个家系地取骨,再一点点蚕食掉小寨的人,悄无声息地替换掉小寨,由外到内慢慢蛀空聂族。
正是由于聂斌一家和小寨同为祖神脉,所以才会在三年前的选举上沆瀣一气,全票推选聂斌作为鼓藏头,不然没法解释从不与人交好的聂斌家突然收获小寨的青睐。
而聂向荣和聂景山被杀也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根本不在于鼓藏头。
这些年来他们按照家系取骨,再用祖神脉替换掉,一直做的有条不紊,从没人发现。
但突然有一天,他们不再隐瞒,选择堂而皇之地将聂向荣和聂景山的尸体摆在广场上,并杀掉了圈禁三十余年的聂文。
他们将暗地里藏了数年的秘密搬到明面上,公之于众,生怕别人不知晓。
然后巧妙地将罪责推给聂斌。
聂斌的身份如此特殊,再加上聂向荣和聂景山同为鼓藏头,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因为聂斌嫉妒心作祟,偏巧这个时候他又消失了。
聂斌遁入山林不知所踪,该怎么找他呢?
当然是用他最在意的东西把他引出来,按照这个思路推理下去,聂斌在意的东西只有鼓藏节。
他们故意把鼓藏节的声势闹大,让聂族不得不把鼓藏节当成诱饵,大操大办,宴请各路小寨人马一同欢庆,主动引狼入室。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看似是聂族自己做出的决定,实则是祖神脉一拨人在幕后一步步引导的结果。
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聂族实在太谨慎,如果不是因为鼓藏头的碎尸案,不可能会让鱼龙混杂的人进入聂家大寨。
鼓藏节上会有什么根本不用想,十三年一次的大节庆,各个家系都会到齐,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所以杀掉聂文只是一个导火索,后续的两起碎尸案只是催化剂。
他们的最终目的达到了。
他们把鼓藏节当成最后的围猎场,聂家大寨里的每个人,都是他们的猎物。
她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了。
聂族……她必须马上回聂族。
告诉他们现在的思路是错的,聂丰羽并不是下一个目标,凶手真正的目标是大寨所有的人。
告诉他们绝对不能办牯藏节,不能让小寨的人进来。
但她的意识在一片灰色地带中挣扎,周遭阴雾蒙蒙,聂校格被困在其中,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
她好像听见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她焦灼地在迷雾中四处冲撞,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她在心里默念:
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呼啸而过,她却始终只能停滞在灰色地带中原地踏步。
她愤怒、崩溃、哀嚎……将所有的阴暗面都发泄出来,但没人听她的。
一个人都没有。
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蓬勃生长,蠢蠢欲动。
朦胧阴雾中,有个声音在头顶上方盘旋:“很痛苦吗?”
聂校格看不见他在哪,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心灵感应,就像苗玉说的那样。
所以她立刻喊道:“窫寙!”
他又问了一句:“你很痛苦吗?”
他对这个问题似乎格外执着。
“原来是你在困住我。”聂校格冲着迷雾大声道:“放我出去!”
“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
“嗯,帮助你摆脱痛苦,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我不认为你有能力承受接下来的事。”
聂校格虽然不知道他的模样,但却能透过这道声音想象出他的表情。
他一定是居高临下,神情悲悯,端着神明的姿态俯瞰芸芸众生。
他说:“当你需要我时,我就会出现,希望到时你不要拒绝我的帮助。”
……
那道声音消失后,迷雾也跟着散开,聂校格睁开眼。
外面已经是白天,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室内一片温暖和煦。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被。
迷茫了一会,聂校格直接从病床上弹了起来。
双慕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目露惊喜:“你醒了?”
她手背上还挂着葡萄糖,聂校格直接把针头拔了出来,掀开被子下床。
双慕起身按住她:“别动。”
聂校格的反应特别激烈,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动物,全身都嗲起抗战的毛,她猛地推开双慕,嘴里喃喃道:“我得回聂寨,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双慕叹了口气,“放心吧,我已经通知过聂寨了。”
聂校格抬起头,“什么?”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无奈的笑:“21世纪或许有个东西叫手机,你是傻了吗?”
“已经通知……聂寨了?”聂校格抓着他的手臂问:“那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消息给的很及时,他们已经有所防范,放心吧。”
聂校格伸出手:“手机借我一下。”
双慕解锁之后立即递给她,知道聂校格不当面确认是不会放下心的。
她飞快地输了一串数字拨出去,听筒里传来‘嘀嘀’的拨号声,她咬着食指指节,关节被咬到发白。
那头接了,是聂准的声音。
“喂。”
听到他的声音,聂校格感觉到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哥,你们怎么样?”
“我们没事,牯藏节已经推迟了,现在正在撤东西,倒是你,听你朋友说你伤了脑袋,现在怎么样?”
她捧着手机,鼻尖微酸:“我没事。”
那头有人喊了聂准一声,他应了一句,回头捂着话筒道:“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你,好好待在医院别乱跑。”
说完就挂了电话。
聂校格听着那头‘嘟嘟嘟’的忙音,突然觉得这声音真好听,把她从地狱瞬间拽回了天堂。
还好。
一切还来得及。
她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脑袋也彻底清醒过来,她弯起嘴角,笑得格外灿烂:“他们没事,太好了,他们没事。”
双慕替她揩去脸颊上的眼泪,眼底满是心疼,附和道:“嗯,他们没事。”
聂校格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颊,才发觉自己刚刚哭了,还是在一个小屁孩面前。
她有些不自在,双慕收回手,先一步直起身,单手插兜立在床侧。
他垂眸看了聂校格一眼:“我去找护士给你重新吊针。”说完就迈步走出病房。
聂校格独自待在病房里,终于有机会整顿自己的情绪。
之前的确冲动了,光想着要回聂寨通知他们牯藏节有危险,却忘了还有手机这个东西。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想知道里边到底装的什么,是不是掺了水,猛然发现后脑的伤已经彻底愈合,现在只是轻微的眩晕和阵痛。
果然不出所料,归功于祖神脉的缘故,她的伤已经好了,仅在一夜之间。
她看向病房门口,神色不明:他……已经知道了吧?
双慕靠在门外许久,觉得聂校格差不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了,才抬步去了护士站。
他跟在护士身后回来,看到聂校格已经彻底没事了,乖乖伸出手让护士找血管。
然后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自己觉得自己偷看地很隐晦,其实明显的不得了。
双慕压下嘴角的弧度,等护士走后,道:“你——”
“我伤口——”
两人一同开口。
聂校格咳嗽两声,“你先说。”
双慕道:“你没事了?”
她嗯了一声,踌躇道:“我伤口……你知道了吧?”
“嗯。”
她垂下眼睫,艰难地开口:“其实我——”
“阿校姐姐,不想解释就不用说,我没关系的。”
“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他大方承认,“但我不想你为难,我知道你不想说,你放心吧,我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的,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聂校格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年眼中带着毫不掩饰地关切:“你救过我啊,我在报恩。”
“可我完全不记得救过你。”
聂校格决定跟他摊牌,她不想这么不清不楚地冒领别人的恩情,现在彻底说清楚也好:“好,你既然说我救过你,那时间和地点呢,我又是怎么救的你?”
双慕罕见的沉默。
聂校格道:“怎么,说不出来?”
他摇头,“不是说不出来。”是我不想在这件事上骗你。
明明大可以随便扯个谎搪塞过去,但他却不想在这件事上骗她。
双慕认真道:“我想等,等你自己想起来的那一天。”
少年格外的执着,聂校格在心底叹了口气,道:“双慕,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也没有忘记过什么。”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的记忆很完整,二十三年一天不落全在这里,我没有救过你,也从没见过你,只是因为我和救你的那个人样貌太过相似,你才会认错。”
双慕低着头不吭声。
聂校格以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温声道:“你几次三番地帮我,我很感谢你,更不会赖账,这些都算我欠你的,今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绝对不会推辞,但是——”
她顿了顿,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只能这样了,当不成朋友,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腹部的伤是你自己做的,双慕,我……没法容忍这样一个人接近我、接近聂寨。”
“所以你现在是要赶我走吗?”
他的表情太过委屈,像是路边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小狗,聂校格忽然有些不忍心。
“对不起。”她道,“但我的话依然算数,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说完,聂校格的视线转向窗外,不再看他。
良久,床边站着的人终于动了,脚步声渐行渐远,走到门口时,他道:“阿校姐姐,再见。”
房门打开又很快阖上,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安静到有些寂寥。
聂校格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心底没由来地漫上一股孤独和萧瑟。
她这些年早该习惯了的,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像聂心慈,像苑望,像双慕,她谁都留不住。
幸好,她还有聂寨,还有聂姨和聂准。
她会一直守着他们,守着自己最后的人间和净土。
护士起完针后,聂校格无聊地在房中踱步,聂准说晚上忙完过来找她,可她现在实在是待不住。
要不……回去看看?
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说干就干,她几下收拾好东西,办了退院手续,买了广西飞贵州的最早一班机票,打车去了机场。
她路上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打电话。
算了,等会在说吧,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估计现在正忙。
落地贵州后,外面已经夜幕低垂。
聂校格给聂准打了个电话,没响几秒电话就接了。
她笑嘻嘻道:“哥,你猜我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嘶哑的男声:“乌校,好久不见。”
聂校格瞳孔猛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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