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云一直觉得穿越后的生活大体上是很安逸的,林府一没有成天斗法的婆媳,二没有兴风作浪的姨娘,三没有一大帮不同生产厂家的兄弟姐妹们要费心周旋,属实是个摸鱼圣地。
舒云呢,虽然出身比妹妹差了一点,没能托生在正房太太肚子里,但她生性恬淡,不爱争风,日子倒也过得知足常乐。
然而,眼前这位不省油的不速之客却令姐妹俩嗅到了美好生活即将破裂的危险气息。
“九妹妹,你妆台上那几个缠花发插瞧着真别致,我在梧州都没见过这么精巧的,你送我一个呗?”刚到大伯家没几天的娇云很是不见外,每回来宝念斋做客就东瞧西逛的翻拣一遍,夏菱板着一张小脸挡了好几次都没拦得住,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拾掇。
幼云呵呵干笑了两声,招呼她坐下来喝茶,满口答应:“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七姐姐就随意挑一个吧,快些来用杯茶是正经。”
丫的,昨天刚被她顺走一把牦牛角小梳,今儿又来打秋风了!罢了罢了,就当破财消灾了,快把她招来喝茶,别又被她瞧见了什么东西。
娇云毫不客气地挑了一个最繁复精致的白绿卷叶铃兰发插,很自来熟地让春桃帮她戴上,又随口对妆台旁的夏菱使唤道:“屋里有镜子么?拿来让我照照。”
夏菱咬紧牙根,微鼓着腮帮子拿来一面铜镜,心里暗骂:上哪儿寻个照妖镜来收了你这烦人精才好!
娇云浑然不觉宝念斋主仆们的不满,自顾自地在镜前左右照了许久方才满意道:“妹妹的东西果然都是上品,这缠丝发插配我这身烟绿裙衫正正好!哎呦,这面镜子也比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些光亮多了,边儿上还镶了好些珠子呢。”
娇云一边说一边自然地伸手过去,夏菱眸中闪过一丝嫌恶,机警地一把收走宝镜,淡淡道:“既然七姑娘照好了,那我就先收下去了。”
娇云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瞪着夏菱的背影悻悻地走到外间桌边坐下,指桑骂槐道:“九妹妹,你那廊下不是挂了好几个空鸟笼么,要我说合该抓几只乱飞乱叫的鸟雀进去充充数,也叫它们上上规矩。”
正在里间收拾妆台残局的夏菱面色一冷,撇了撇嘴只差没冷哼出来,春桃赶紧向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今儿天热,太太吩咐厨房做凉水荔枝膏给姑娘们吃,你出去避一避,顺道儿去厨房找我娘催一催罢。”
夏菱利索地把妆台上散落的钗环首饰一个不落都锁进了红木妆盒,小声忿忿道:“她当她是谁呀,往日八姑娘来咱们院儿里小坐也没这么摆谱的!穷乡僻壤里待久了果然上不得高台盘,也就是咱们林府宽厚,才容得她这样调三窝四的,若放在威国公府……”
“你又来了!快别说这些了,去罢去罢。”春桃听她又要搬出威国公府来,连忙打断了她,半推半哄地打发她出去。
夏菱路过外间,看也没看一眼装模作样充老大的娇云,只给幼云舒云福了一礼就打起门上新换的五彩线络盘花竹帘,气鼓鼓地往厨房的方向而去。
娇云的小娘是二老爷林知明最宠爱的妾室,她自然是她爹的手心宝,在家里甚至还能时不时的压嫡姐惠云一头,如此她一丝怠慢也受不得,朝幼云直言教训道:“好没规矩的丫鬟,九妹妹你也该管管了,没的纵得她们无法无天!”
幼云为人很护短,闻言搁下茶筅,嗓音凉凉的开玩笑道:“怨不得她们,我这里本就是一土匪窝,我还是土匪头子呢,姐姐就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了,我也不介意的。你瞧,舒云姐姐就很习惯了。”
娇云瞥了一眼对面只顾低头品茶的闷葫芦舒云,眼神里颇有几分不屑,还是不依不饶道:“那也太惯着她们了,丫鬟而已,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岂能容得她们尾巴翘上天!”
生性喜静的舒云接连被娇云吵闹了几天不得安宁,更不谈明里暗里的被她讨去了不少东西,偏她就爱挑长辈们在的时候笑嘻嘻地要东西,弄得舒云幼云不给也得给。
这回舒云忍无可忍,破天荒地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娇云的眼睛,主动接话道:“七姐姐说的对,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也该收一收小尾巴的。”
娇云觉出话里的深意,立刻恼了,拔高了音调道:“我这才来两天呢,八妹妹就这么拐弯抹角的挤兑我,前儿在祖母面前咱们不是应承得好好的,要和睦友爱吗?再说了你姓林我也姓林,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么!”
舒云从不与傻瓜论短长,用木柄银签子叉了一块西瓜来慢慢吃完了才不愠不火道:“我是全家最笨嘴拙舌的一个了,不过是拾人牙慧,附和姐姐两句罢了,瞧姐姐都想到哪里去了。”
幼云听了几乎要拍手称快了,还是舒云道行高,三两句就叫娇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再细想来,这就是藏锋的好处了,别说是林府自家人,凡是与林府有来往的夫人太太们一概都说林府八姑娘最是文静,任谁也也难相信人前话都不多说一句的舒云姐姐会口出恶言呀。
娇云在言语上没讨到便宜,又见幼云完全没有要劝和一番给她个台阶下的意思,只好梗着脖子侧过身去冷脸坐着。
以往在家里只要她似这般沉着脸使使小性儿,她爹扛不过一小会儿就会来哄她,连带着家里的其他人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给她赔笑脸,如今她故技重施却发现两个妹妹根本懒得搭理她,不免又一阵气闷。
幼云不是故意要给远客脸子瞧,但也实在没什么义务要处处顺着她捧着她,毕竟她又不管幼云叫爹,便也佯装感知不出气氛有异,只把她晾在一旁任由她生气去。
舒云小试牛刀后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桌上一时静默无声。
又一会儿后,门帘打起,是香蕊端着三碗凉水荔枝膏进来了,幼云瞧着晾她的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破沉寂向香蕊问道:“怎么是你端来的,刚才不是夏菱去的么,她人呢?”
香蕊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细汗,答道:“本来是夏菱姐姐端回来的,但刚进院门就碰见两个小丫鬟在吵嘴,她便让我先端了来,她去调停了。”
“呵,就说她们没规矩,须得好好管一管了罢!九妹妹你若没手段,我可以受个累,替你好好教一教她们!”娇云抓住机会,尖声冷笑着打算找回些场子。
“那怎么好意思劳姐姐费心,香蕊,你说说她们在吵什么呢?”幼云想也没想先一口回绝,为了掐灭娇云越俎代庖的心思,她摆出青天大老爷的款儿来预备开堂审案。
香蕊也不喜欢娇云拿腔作势的样子,听得她还要把爪子伸进宝念斋里来更是厌恶,微侧过身只对着幼云答道:“不过一件小事罢了,早上老太太给各院都赏了几匹积年不用的布料让丫鬟们去分了,咱们院儿里的小蝶要第一个选,小蝉不乐意,说凭什么回回都是她先选,这回偏不肯相让,两个人就吵了几句。”
“值什么,一点布料也要抢,就跟我平日亏待了她们似的,眼皮子忒浅了。”幼云以往从不用这种瞧不起人的口气同院儿里的丫鬟们说话,香蕊很有眼色,知道这是特地说给某人听的,便也附和道:“她们也真是,见了什么好东西就要往自个儿口袋里塞,没的让人笑话了去。”
娇云看着主仆俩一唱一和地讽刺自己,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还不待她发作,幼云又道:“小蝉也是,何必与小蝶争呢?她是外头买来的无根浮萍,小蝶一家可是从我舅舅家出来的,老子娘都是府里体面的管事,小蝉在别人的地界儿上掐尖要强个什么劲儿呀!”
娇云“砰”的一声重重放下茶碗,对着幼云怒目而视,舒云又不咸不淡地补上一句算是还给娇云的:“也不是只要都取了个虫儿的名字就真能平起平坐的。”
这下饶是娇云脸皮再厚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威胁道:“好你们一对亲姐妹,瞧不起叔叔是个县令便都来欺负我!我、我告诉祖母去!”
幼云放下刚拿起的白玉如意头小银勺,疑惑地摊开小手,半点不慌道:“七姐姐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呀,我不过是在管教自己院儿里的丫头们,又没对旁人的丫鬟喊打喊骂的,这也不行么?况且也没说什么厉害话儿罢。七姐姐真是个善心的人儿,这都能感同身受了,那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便饶她们一回好了。”
“你!”娇云恼羞成怒,一拂袖摔碎了一碗凉水荔枝膏,花容扭曲,气冲冲道:“什么破荔枝膏,不过是用乌梅肉桂假充个荔枝味儿,一碗里头半个真荔枝也不见,我不吃,走了!”
说罢她好似一只摇摆着翅膀的大白鹅一样,高昂着下巴横冲直撞地出了宝念斋,幼云都担心她头抬得那么高究竟能不能看得清回去的路,别在哪儿摔了个屁股蹲儿还要回来讨医药费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难缠鬼,姐妹俩终于眉头舒展开来,对坐着吃了大半碗荔枝膏,不免又感叹了一番。
“唉,往后可没得清闲日子过了,似这般三天两头的闹一场,铜筋铁骨也吃不消呀。”幼云抚着胸口,一副内伤颇重的样子。
“叫丫鬟们把屋子看得严些罢,也没别的法子了,看二叔的意思,七姐姐恐怕得在咱家一直住到嫁人呢。”舒云垂下鸦黑长睫,眸色黯淡下去,心里也有些郁闷。
她们的二叔林知明推说家里又要给林行笙操办婚事又要给惠云找婆家,实在忙不开,便理直气壮地把娇云送进京来,只说是寄养在祖母膝下,替他这个远在梧州的儿子跟前孝敬一番。
这话说得好听,可林家上下谁不知道,那都是虚的,二老爷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兄长一家的势力让娇云攀门好亲,不然凭他一个年年考绩中下的县令,他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掌上明珠哪有什么好出路!
“二叔和婶母倒是省事了,就苦了我们。”舒云微微倾身让春桃把面前的空碗勺收走,语气里添了三分轻愁。
幼云低头轻轻摇了摇小脑袋,勉力一笑道:“祖母肯定也知道二叔的打算,但到底都是她的孙女,能抬举一个是一个吧。”
同气连枝的道理谁都懂,但摊上这么个堂姐两个云着实开心不起来,苦着脸一道儿用了午饭,正要午后同榻小憩一会儿,忽听夏菱气呼呼地来报:“姑娘,许家哥儿给老太太送东西来了,鹤寿堂打杂的小幺儿说七姑娘一阵风似的就跟进去了,您要不要也同八姑娘一起去看看?”
舒云面色一沉,皱着眉却没说话,只等着幼云下决断,幼云听了心头一惊,暗道:怎么,妖精要吃唐僧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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