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堂倒不像是罪堂,开门便是两排明晃晃地短烛,供奉着一个未刻字的牌位。如果再多些牌匾,赶得上一族灵堂了。
谢锻雪还未来得及仔细端详,楚汀便将他重重扔在地上,末了还不忘取出帕子细细把身上的血垢擦干净,看起来也是一位洁癖的主,也难得扛着他走过这一段路了。
谢锻雪在路上把思路捋了捋,他睡了一觉,醒来就是不同的世界,自己应该是穿越了。
他和桃娘都是不鸣山公认的废物,俩人算是凑一块了。至于发现他的师兄弟,估计也只能算是楚汀的小弟。
在戒律严明的剑宗中,动用私刑也绝对是逃不过皮肉之苦,说不定还会被赶下山,所以楚汀应该是捏着长老的命令将他带来罪堂的。
不过谢锻雪在地上躺了许久,也未见有类似人物出现,只有楚汀身形板正地守在门口,留给他一个冷肃背影。
“喂…”谢锻雪一头雾水没人解答,只能硬着头皮喊楚汀。
然而门口那人像是没听见般,身影动都不动半分。
“喂!”
“门口那位!”
“楚汀!”
谢锻雪正琢磨着楚汀是不是听不见呢,挪动着身体往门口去,想试试能不能引起楚汀的注意。
谁成想他刚挪了没多少,楚汀怀里的剑唰地露出半截,谢锻雪甚至能在明晃晃的剑面上看到自己的狼狈惨样,满满暗含警告。
谢锻雪瞬间不敢动了,直到那剑入鞘才心惊胆战地又把自己挪回原位。
好险好险,自己还没活够呢,一身伤都没要自己的命,他可不想在楚汀的剑下一命呜呼。
谢锻雪又观摩起这罪堂来,但看来看去,只有几根短烛和牌位,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渗人,在他脑中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奇?”楚汀冷不丁出声,眉眼间浓浓的不屑,“宗中弟子一向视戒律为身行心锢,你是近五十年来第一个进罪堂的弟子,好奇也正常。”
“看见那些短烛了么?是命丧于刑罚之下的弟子人数。”
难怪自己越看越觉得诡异,既入罪堂,要是给每个弟子都刻个牌位,岂不是供奉着种种十恶不赦之人?
但谢锻雪挺在意楚汀说的“近五十年来”。
“五十年前还有人来过罪堂?”
楚汀鼻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谢锻雪转念一想,也是,五十年前,对楚汀来说也只是听说而已,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哪会有长辈把罪堂的事事无巨细告诉他。
谢锻雪数了数有二十六根短烛,又思来想去,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原主要去药宗偷药,脑内关于这部分的记忆完全空白。
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去偷药,还触及了药宗禁地呢?谢锻雪百思不得其解。还有自己身上的伤若是长久得不到治疗,迟早也会感染而死。
想着想着,谢锻雪不小心就打了个盹。
楚汀听见身后人声息平稳十分,显然已经入睡,甚至有打鼾迹象:“……”
谢锻雪一觉醒来,已经躺在了床上,边上的黄铜盆里装着热水,明显刚有人离开。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桃娘在照顾自己。
果然桃娘一蹦一跳地过来,拿起纱布给自己换药:“醒啦?先叫声师姐来听听。”
谢锻雪面部抽筋了会儿,还是说道:“师姐。”
桃娘欣喜应下,嘴像开了闸似的:“你不知道,把你扛去罪堂后,楚汀站了一天一夜也没有长老来责罚你,到了第二天下午才有高阶弟子过来通知他,因为你没偷走什么,又挨了一顿重罚,已经没必要再去罪堂了。”
“你不知道楚汀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笑死我了!他眼中本就容不得沙子,又有极高天资,但闭关长老根本没拿正眼瞧他,他咽不下这口气,这才趁着长老没下命令前领你去罪堂,没想到你在那种地方都能睡着!”
“没有沈长老的命令,他也不敢拿你做文章,白白站了那么久,可真是解了好大一口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桃娘很讨厌楚汀,更讨厌楚汀的作派,这下换药包扎伤口的速度都肉眼可见快了起来。
“闭关长老,那是谁?”谢锻雪边啃着苹果边发出疑问。
桃娘想了想,道:“应该是整个十二峰最神秘的长老,从来不见外人,闭关修炼已有近七十年。上一次出关还是你蒙学时呢,只不过兴冲冲赶来又晦气离开,众人只知道他为你出关,也未曾见过真面目。不过那会儿你可轰动一时,这会儿我还能叫你一声小废物。”
谢锻雪向来也是个幸灾乐祸的人物,这会儿楚汀吃瘪,他也高兴:“这么说来,我不仅没事儿,楚汀还一肚子怨气了?”
桃娘拍拍胸脯:“可不是嘛!以后你看着他走路可悠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剑悬在你脖子上了。”
谢锻雪看了看自己无力的手掌:……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过也没事儿,你的伤就快好了。到时候慢慢修炼,身上的伤大大小小的也都会愈合成当初模样。我可是向师姐求得上好膏药,你还不得谢谢我?”
谢锻雪点点头装作听不见:“……苹果挺好吃的。”
不鸣山剑阁前此刻密密麻麻围了许多人,包括各峰长老都前来到剑阁面前,只因一层朦胧的云雾笼罩着整座剑阁,细细查看还有流动,呈环绕状徐徐转动。而其周遭也充斥灵力,寻常弟子根本不可能靠近,这是剑阁前所未有的景象。对各位长老来说,这也代表着一件事——
剑阁要认主。
换言之,剑阁的主人出现了。
剑阁突发异象已有三日,这三日内,沈思远召回所有下山弟子来剑阁一试,无一例外都是灰头土脸离开。长老们纷纷出关,在他们眼中,剑阁是个极其重要的地方,这一次剑阁认主,没人想要错过这场面。
说起剑阁,不仅是不鸣山的骄傲,也是十二峰的骄傲。
里面不仅有剑,也有各类奇珍异宝,小到弟子召出本命剑,大到有叫人起死回生的丹药,甚至有让人一连突破好几境界的仙物。要说它属于不鸣山与十二峰,更像是剑阁慷慨大方,如同主人一般馈赠给不鸣山这一切,护着整个十二峰。
“还有人未来尝试么?”沈思远的声音响彻剑阁前,其中聚拢不少失败了也不愿离去的弟子,他们跟长老一样,也不想错过这等场面。
这一句下去,先前的师兄弟二人才想到楚汀还在房内修炼,没有前来。
长老们相视一番,也发觉还有二人未来剑阁。
那倒霉的谢锻雪和天分极高的楚汀。
沈思远摆摆手,派遣弟子去请人前来。
说是请,其实也就是请楚汀一人。至于谢锻雪,根本不可能有召动三柄剑的灵力,也就被人忽略过去了。
楚汀依旧是身板极正,走到长老们面前行礼,“不鸣山沈长老门下弟子,楚汀前来试剑。”
沈思远颔首示意,楚汀作揖行礼。
长老们满怀期望地看着楚汀走向剑阁,三柄剑似是沉默了许久,在审视这位天之骄子,就在楚汀越走越近,脸上的笑容毫不遮掩,直到想拔剑时,剑气毫不留情地将其轰出剑阁。楚汀出剑相抵,后背撞至祭祀炉顶,呕出一口鲜血才勉强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连楚师兄也不行么?”
“这剑阁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却要无主?”
“他可是大长老门下的第一弟子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底下弟子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长老的脸色丝毫不比楚汀差。作为百年来第一奇才也不能被剑阁认可,究竟要怎样的人选才能让剑阁满意?
沈思远眉头微皱,一张和蔼可亲的老脸显得更加忧愁。
他询问边上站着的药宗长老,是否确认所有弟子都来了剑阁,而后者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名字。
谢锻雪。
这个名字惊天动地过一次,却在之后成为众人笑柄。要不是他偷入药宗禁地,药宗长老说不定早就将他抛于脑后了。
沈思远沉思片刻,最终下了决定:“……叫他来试试吧。”
很明显看得出沈思远脸上不情不愿的,大概也有瞧不上谢锻雪几分意思。但除了他,整座不鸣山已经没有人能试剑了。
谢锻雪收到这个消息之前,桃娘还在教他怎么削苹果皮比较花哨有新意。
桃娘十分兴奋:“你看,这苹果镂空的样子是不是十分让人有食欲?”
谢锻雪挑眉:……原来你用剑天天在削苹果?
还没等他说话,门啪地被撞开,两位弟子面上稍有善意,“小师弟,沈长老请您去剑阁。”
桃娘率先抢过话头:“是剑阁要认主了,你么……”
桃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谢锻雪,看他脸上稍回了些气色,或许能承受些打击,便斩钉截铁说道:“绝、对、不、可、能。”
谢锻雪:“。”
我懂,因为我是个小废物。
长老们让谢锻雪来也是下下策,而谢锻雪,也没准备自己能被剑阁认可。似乎无形间也接受了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废物就该吃吃该喝喝,每天日子不过得鸡飞狗跳就行。
谢锻雪也是装模作样冲长老们行了个礼,走向剑阁,剑气的感应越来越强,似乎要冲破封印而出,周遭弟子的佩剑不安地铮鸣,顿时整个十二峰嗡鸣声大作,不知是剑灵害怕地呜咽起来还是弟子强不过这威压,一个个都将真气凝于脚下才堪堪不往后退去。
而谢锻雪走得如履平地,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摸着下巴看着三柄剑上的花纹。
第一把剑的花纹看着十分柔情,却又带着几分肃杀之意,充斥着寒意。第二把剑纹路十分古朴,看上去有些年头,相隔远了都能感受到杀机。唯独第三把剑,暗红色剑身,剑柄略带暗金色,没有任何能感知的气息。
谢锻雪忽然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吸力,逼得他不得不往三把剑那边靠近,而后一阵眩晕,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略微有些暗的地方,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夜晚的不鸣山——不过只有他一人和这三把剑,周围十分静谧,连鸟叫也听不见,更别提人声了。
三把剑半悬在空中,呈一字排开,而在其身后有一人,黑红衣袍,红带束发,一脚踏出虚空,未等谢锻雪反应,来人便跪地臣服于他,嘴里呢喃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似是上古灵咒般,谢锻雪脑子越发迷糊,只记住了他说的最后一句:“我愿为你战死,只求……你活下去。”
随后三把剑光芒大盛铿锵铮鸣,直接挣脱束缚飞至谢锻雪身边环绕,将谢锻雪传出那个属于剑灵的空间,又生生将靠近之人再震出几十米之远。
“怎么可能是这个废物!”
“对啊!怎么可能是他!”
“一个丹田俱碎的初阶弟子也配执掌剑阁?!”
三把剑像是记仇般,锁定了嘴碎的三个弟子,又轰出一股剑气,准确地将三人抛上天空,又重重落地,随后还讨好般悬于谢锻雪面前,释放出和善的气息。
弟子和长老都冲下去查看三人伤势,而后愤懑抬头看向谢锻雪,一声声责骂不绝于耳。
“你竟如此卑鄙!”
“心肠歹毒!剑阁怎么认你为主!”
“这样的人凭什么护住剑阁!”
谢锻雪下意识举起双手:……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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