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蜿蜒起伏的山中,吴亘不禁觉着有些荒诞。初次登上昆天洲时,就是余风将自己送上了岸。二次入海,又是余风相伴在侧,不得不说命运的安排总是充满巧合。
脚下这片绵延不知多少里的荒山,属于疏勒行省的地盘。此地海岸线错综复杂,暗流潜伏,缺少如衡门港这样的良港。相较佐衡路,这一片区域人烟更加稀少,鲜于家并未在此驻扎更多的兵马。
吴亘和余风一直摸到一处隐匿于密林中的山谷,方才停了下来。山谷之中,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沿着溪畔,可见一片片红枫树随风摇曳,景致倒是十分不错。
走到谷口,吴亘并没有直接入内,而是不断轻触旁边的山石,或点或画,好似在画符一般。不一会儿,眼前的洞口渐渐变化,化为一块布有阵法的乱石滩,而真正的山谷入口则在远处显现出来。
吴亘带着余风入得谷内,两侧的林中传来吼声,“什么人。”
将自己的断刀向空中扬了扬,吴亘大声道:“速报宁雨昔,就说本寨主回来了。”
林中的人没有再出声,很快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应是有人前去报信。
不一会儿,从谷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很快宁雨昔偕楚喜、浣纱女急匆匆赶到谷口。
等看到吴亘的样貌,三人皆是一愣,警惕的上上下下打量。
吴亘将断刀挥了挥,自嘲道:“是我,真的是我,要不要搜搜身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喜一脸惊愕,上前几步抓住吴亘的胳膊,“寨主,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吴亘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禁有些气馁,“楚喜啊,你家寨主这次可是受了大罪,不提了。可恶的是我还没有成婚,变成这死鬼样更没人要了,若是实在没人愿意跟,你给我找个瞎子过来,省得人家看着这张脸膈应。”
宁雨昔和浣纱女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样貌可以变,这本性难移啊。
几人走到谷中,这里山明水秀,草绿枫红,依山傍水建了三栋小楼,掩映于灰石青树间。楼前繁花似锦,彩蝶流连,颇为幽静雅致。
在一处竹篱旁,有人在石台上摆了茶盏,几人围坐于旁,煮泉品茗。
“佐衡路怎么回事。”一杯茶入腹,吴亘单刀直入。
楚喜面色有些灰败,一声长叹,“惊闻寨主渡劫遇难,佐衡路无畏军人心浮动。哈豹被人蛊惑,脱了无畏军从了安思家,被任命为千户。无畏军的地盘也被一分为二,多半给了安思家。”
“哈豹竟然如此利索的就转身,军中那些兄弟呢,难不成任由他胡来。”吴亘不动声色,神情阴冷的看向对方。
“哈豹做下此等事,倒是与齐玥脱不了干系。”一旁的浣纱女见吴亘动了怒,赶紧解释道,“齐玥其实对百里苏之死始终耿耿于怀,当初嫁给哈豹,也不过是齐家为了自保,硬把她给推出来的。
寨主,说句难听的,千钧义不敌枕边一缕风。寨主在的时候,哈豹自不敢造次,这次突遭大变,内外施压之下,哈豹转身也是正常的。”
楚喜面色愤懑,看着面前茶盏恨恨道,“哈豹鼓动军中士卒,说若不脱了无畏军,花家定会将这些人斩草除根,很多人其实是被裹挟过去的。
我也曾劝过哈豹,却被他囚于城中,若不是呼延莫、屈通等人暗中相救,说不得此时已被押往安思家。钟耒等兄弟誓死不从,被......却是被哈豹暗中给派人杀了。”
吴亘手握断刀,看着溪边枫林不语,一道难言的杀气透体而出,漫过竹篱,越过山石,掠过淙淙小溪。原本翩跹于空的彩蝶低伏于叶下,卖弄歌喉的虫子闭上了嘴,连跳跃奔腾的溪水也渐渐安静。
一片树叶从天而落,落至吴亘近前时却骤然裂为无数碎屑。
“寨主,良遮山中亦有异动,不过在诸军主将的弹压下,并无大碍,杨候正业已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令人窒息的沉寂中,终是宁雨昔率先开了口。
吴亘从失神中醒来,敛了自己气息,面色平静道:“谁出事了。”
宁雨昔斟酌了一下语言,直起身子平视吴亘,“是袁代和陆会,其中袁代带着自家手下三千人欲逃出良遮山,却被张武阳所发现,全军就地擒拿。至于陆会,他倒没有鼓动手下叛乱,欲孤身离开,但也被拿下。”
“竟然是他们,我还以为是卜八骢抑或是巴严等人,看来卜宽和巴洪并没有在外面做什么手脚。”一声叹息,吴亘摆了摆手,“罢了,他们要走就走吧,强扭的瓜终是不甜,留在山中终是祸害。”
“寨主。”宁雨昔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温柔的声线变得尖锐,秀目中隐有怒色,“此次渡劫之事,你和杨候正都有欠妥之处。设了这么大的局,试探军中人心,看起来高明,实则颇为愚蠢。
人心就如花瓶,一只花瓶能有多坚固,哪能这么一次次考验和试探?现在试探出来了,有些人的花瓶也碎了,这样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
寨主啊,世间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个是太阳,第二是人心。你一次次玩弄人心,只会让一个个手下将领改弦易辙。
若不试探也就罢了,既然有人已反,那就要痛下杀手,否则无畏军尊严何在,军纪何在,自己落个优柔寡断的名声。我倒是建议,袁代带兵谋反,必得杀之而后快。至于陆会,虽有叛逆之举,但却无害人之心,他只是忠于旧主,倒是可以留他一命。”
宁雨昔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下来,楚喜和浣纱女如见神人般盯着此女。就连吴亘,也是被怼的哑口无言。
自入无畏军以来,宁雨昔极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几乎看不出她的存在。今天一番疾风暴雨,把吴亘打得有如雨中的杜鹃花,头都不敢抬起。
有些无措的瞟了一眼楚喜,后者频频目光示意,吴亘只得尴尬的点头称是,直言自己考虑不周,下次定会盘桓周全些。
“寨主,佐衡路已失,下一步当如何是好。”楚喜赶紧岔开话题,免得吴亘太过于尴尬。
“咳咳。”吴亘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幸好此时脸上的血肉还没有全部生出,让别人看不出自己的神情变化。
“其实陆上并无大碍,花家虽已荣升领主,但那些万户还多有不服,没有个五六年的时间,他们理不顺白岭行省的上上下下。”谈论到正事,吴亘自然又恢复了自信,“杨正已经有些铺垫,与这些心有不满的家族多有联络,若是我们与花家有战事起,花家很难号令这些家族。
另外就是,良遮山中诸关皆立,易守难攻,我后路无忧。再加上无畏军历经多次战事,如今已是兵强马壮,对上如今的花家真可以扳扳手腕。当然,为了稳妥起见,我准备与姬家订立密约,欲合力出兵攻打花家。
目前,最难办的是海上,花家正在全力拉拢生鲛,组建自己的水师。而我无畏军由于诸种原因,在海上并没有自己的一支力量。所以,陆上的事由从月他们谋划,这海上,由我亲力为之,先将生鲛打垮再说。”
楚喜面有愧色,冲吴亘拱手道,“寨主,是我无能,蹉跎多日,水师仍是无法成军。”
吴亘摆了摆手,示意楚喜不必自责,“此事你已尽力,要想组建水师,就须得有钱,有人,有安全的环境。你被人家四面环顾,又怎会允你安安稳稳打造大船。”
“寨主,看你与杨候正所为,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对花家动手。”宁雨昔忽然出声,目光灼灼直视吴亘。
吴亘一时语塞,沉吟片刻方正色以对,“我们与花家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若是他肯助我出海远攻,我自然会与他精诚合作。但看了一段时间,花家暗地里耍了不少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我与杨正商量过了,不得不提早做些防范。”
“庙堂之事本就龌龊不堪,又何必遮遮掩掩,说什么花家先使了手段。我想,花家肯定会抓着衡门港不放,就凭这一点,寨主就会对花家动手。”宁雨昔嘴角含笑,强大的气势让吴亘都有些如芒刺背,“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花家攻打呼兰家时,寨主为何不趁势拿下衡门港,惹来如此多的麻烦。”
吴亘叹了口气,举杯喝了一口茶,“雨昔啊,我要有五十万大军,自可以直接拿下衡门港,何须还要与花家媾和。只不过以我无畏军当下实力,无论对上呼兰家还是花家,都没有取胜的把握。
一头狼要想从两只虎口中讨得便宜,那就须得鼓动两虎相争。胜了的那只也会身受重伤,我们才能有从中周旋的余地。若我直接拿下衡门港,那就是与花家撕开了面子,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
佐衡路容不下这么多军马,从良遮山支援又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这场仗的胜算不大。况且,我想要的是一个平稳的佐衡路,好为出海提供稳定的钱物,与花家维持关系也就成了首要之选。”
“那看来寨主的打算要落空了,我一个女人家,并不懂战事,但既然花家已经动手,那就速速反击。再过两年,等花家真正掌控了整个行省,无畏军就会发现,花家这只病虎更为雄壮。”宁雨昔微微一笑,但言语间并无半分退缩。
“鉴于我军与那些原效忠呼兰家的家族暗中多有往来,我想此次动兵除了姬家的兵马之外,可打出呼兰浮衍的旗号。如此一来,亦能分化对方的兵马。想来寨主当初收留此人,也是存了如此打算吧。”
吴亘眼神颇有些不自然,自己挟破境之威,本来还想在楚喜面前装一把深沉,却不想被宁雨昔给生生打回了原形,只得讪讪道:“此事我自会与从月等人吩咐。”
宁雨昔长叹了一声,冲着吴亘微微侧身施了一礼,“寨主,请恕雨昔今日无礼,实是衡门港的局势不容耽搁。若是让花家缓缓收拾局面,我军即使能打败对手,也得多损伤万千儿郎性命。所以,还请寨主早定决心,趁着对方尚不知寨主安然返回、心生懈怠的机会,与姬家分头合击,拿下花家,彻底将整个衡门港牢牢掌控在自家手中。”
吴亘想了片刻,亦是郑重回礼,“多谢宁统事提点,亘明白了。”说着转头对一旁看傻了的余风道:“余风,且去请令尊到此,我准备对生鲛动手,有些事还需请相助一二。”
余风一听有些着急,“寨主,倒不是我避战,实是如今的白鲛对上生鲛,并无多少战力,好多人已经流落各地,根本无法聚集起这么多的人。而且白鲛各家族之间本就不和,所以这次才被人家打得节节败退,仅凭我父也难以号令各个家族。”
“我自是晓得,所以此战并不仰仗白鲛。白鲛如此不争气,相互拆台,等收拾完生鲛后,须得好好整肃一番,归拢人马,就交给令尊统领吧。对了,生鲛集聚之地在哪里。”
“方诸岛,寨主不会想杀到岛上吧。”余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有此意。”吴亘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双眼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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