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漆黑厚沉，底下的城市交通网纵横经纬。
万家灯火在此间点映。
餐厅，磨砂玻璃移门将厨房椭圆形灯光投射地砖上，昏黄的一滩。
人影在里面忙碌。
紧挨的客厅里。
电视的荧幕光一闪一闪的，立式空调朝着沙发吹簌簌冷风，江明月盘着腿坐在那里，用勺子舀着红心火龙果吃。
余光注意到旁边鹿可毫无动作。
“你怎么不吃啊？”她难免一问。
鹿可捧着手里一口没动的火龙果，转过脸，很认真的说：“要吃饭了，就不能吃其他东西了。”
江明月咬了下勺子，细眉微微蹙起。
“唔——，你们家规矩是不是很多啊？”
“还好吧。”
说话间，旁边走过一道修长的人影。
鹿可无意间捏紧勺柄，心跳砰砰砰的跳的飞快。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了余光里，绷着的肩颈线才松懈下来。
很复杂、很奇妙的感觉。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紧张是为了做什么。
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脸颊被人用手指戳了下。
鹿可甫一放松的脊背，又在瞬间僵硬。
江明月凑近她，一脸疑惑：“你怎么脸这么红啊？”
“热、热的。”
鹿可费力吐字，不敢看她，怕被看出端倪。
江明月淡淡的“哦”了一声，拿起沙发上的空调遥控器往下又打低了几度。
冷风唰地吹过来，蓝白校服贴着皮肤，小臂上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好冷。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上了。
鹿可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的地方挪了挪。
临近吃饭，鹿可终于做好腹稿，旁敲侧击的问：“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没有啊。”江明月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鹿可解释：“我以为你哥接完你，会直接回学校。”
“他回学校干嘛？”江明月不是很理解，“大晚上的。”
说完，一个灵光闪过她的脑海。
“哦，你想说的是他在学校住宿吗？”
“……”
江明月理所当然的耸了下肩，“他要是住宿舍早晚就没人接送我了，当然我爸妈接我除外。”
鹿可看过大学课表，当然是鹿华的授课课表，如果最后一节有课的话，和她们放学时间是冲突的。
所以大部分情况，她是一个人骑车回去的。
回想的时候，鹿可微微低头，浅色瞳的眼仁安静又温顺的垂着。
江明月自言自语的补充：“有课的话，他早退十分钟就行了。”
她还顺便小骄傲了一把：“我哥建筑系常年第一，哪个老师会说他。”
“你哥对你真好。”
鹿可抬起眼睫，软软的和她说道，声音里满是艳羡。
江明月往沙发一倒，瘫成稀泥。
“哦，那倒不是，是我爸妈安排他的。”
“毕竟我们家，重女轻男。”
“……”
佳肴丰盛，热气腾腾的上了方桌。
隔热的圆盘竹垫在下面。
鹿可和江明月挨着坐，江熠坐在江明月旁边。
江父和江母则坐在对面。
江母语调温存：“别不好意思，就当是自己家。”
鹿可点了下头：“知道了，阿姨。”
她的脸部轮廓有些瘦，三盏灯光悬在上方，那双浅色的眼瞳被点亮，柔和温软。
江明月抢着介绍：“妈，这我同学，是不是超级可爱，我跟你说她还是个超级大学霸！”
鹿可被这么一通夸，有些不好意思了。
指尖勾扯着衣服下摆，很拘谨的垂下脑袋，一侧的脸颊粉白透红。
“行了，明月。你再这么说下去，人家都不好意思吃饭了。”江熠把手机放下，抬起头，懒洋洋的笑了声。
江明月感觉他这话分明在怼她，逆反心理一下子上来了。
“按你的意思，我吃个饭连话都不能说了？”
江熠拿起筷子，轻描淡写：“我可没说。”
似乎被江熠这种态度惹恼，江明月偏要和他作对。
江熠伸出的筷子正夹在一片莲藕上，恰要抬起，江明月手疾眼快的用筷子把它夹停。
江熠撩起眼皮淡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筷子松开。
筷头伸向一块芹菜，又被如法炮制了那套。
一次，两次……
有限耐心被消磨殆尽，这次江熠没让她。
“妈，你看他。”见情况不对，江明月扭头告状。
江母权当做睁眼瞎：“你二十岁还是十岁？还和你妹抢吃的。”
江熠：“……”
最终，江明月胜利者的姿态，傲首挺胸的抢走了食物，她也不吃，全堆在鹿可碗里。
像一座高耸的小山。
江熠淡嗤了一声：“小屁孩。”
作为回复，江明月朝他吐舌头，略了一下。
兄妹俩的纷争，产生困扰的却是鹿可。
她垂眸，小口小口的吃着，细细的咽，想让自己碗里的这座小山消减下去。
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耳边的响起。
“小同学。”
鹿可捏着的筷子不由得一紧，她缓缓抬头，一只鸡腿夹在筷子之间，送到了碗里。
“给。”
声线淡淡而短促。
头顶的灯映的他轮廓线稍浅，发尾刮过眉骨，在鼻梁一侧，投掷下一截浅影。
那双清黑的瞳仁沉在鸦羽下，散发着柔和。
鹿可有种脸在发烧的感觉，抱着碗，目光低落下来。
心里却想着他刚刚的模样，灯光映射下，那桃花眼微微勾起，唇色潋滟，伸过来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
这一想，愈发不可收拾，心慌乱的更厉害了。
江明月第一次没抢过，关键还是一只硕大的鸡腿。她有些烦闷的戳了戳碗里的饭：“哥，我一口没吃，怎么也不见得你给我夹菜。”
“巧了，我也一口没吃。”江熠不咸不淡的看过去。“不知道什么原因。”
“……”
晚饭后，鹿可和江明月一起回房间写作业。
出来的时候，指针已经转到十点。
江熠坐在沙发上喝牛奶，见到她们出来了，身子往前一倾。
起身时，捞起茶几上准备好的两盒纯牛奶。
脚步声临近，江熠在她们面前停住，挑了下眉。
一盒牛奶递到鹿可面前，托着的手指细长。
待鹿可拿过后，他又看了一眼江明月，看到她脸上一记水笔划痕，不由得掩唇，浅笑一声。
然后伸手，剩下的牛奶盒递给江明月。
就在江熠先把牛奶递给鹿可，江明月就在暗戳戳的观察。
他哥这样的挑眉，是给自己示威，他这样的笑，是嘲讽，最后递牛奶给她，是为了给她同学留下好印象。
江明月拳头不免硬了下，简直太虚伪了。
所以当牛奶递到面前时，江明月当即把头一撇，“我不要。”
又想起之前饭桌上的事，他给鹿可加鸡腿没给自己夹。她觉得势必要让他联想起这件事情。
她吁了一口气，才道：“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江熠：“……”
默了两秒，他径直的从旁边走过。
江明月一愣，她哥不应该有所反应吗？
回头的时候，鹿可已经把吸管插进纸盒，浅浅的喝起来，看到她盯着自己，头不由得歪了一下。
眼睛眨巴眨巴。
唇瓣还残余着浅白色的唇痕。
江明月后知后觉，她哥把牛奶也顺走了。
草。太狗了。
洗漱过，鹿可坐在床上摊开被子，江明月的睡衣套在她身上略显宽松。
看着正在铺地铺的江明月背影，忽然道。
“你和我一起睡吧。”
江明月一下子转过身来，眼眸惊喜。
就在她要说什么的时候，鹿可抢先一步。
“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欺负你哥了，他也挺……挺可怜的。”
江明月嘴角瞬间瘪了瘪，背驼下来：“我哪有欺负他。”
“我看见了。”鹿可一本正经，她点了点，“这只眼睛，然后还有这只眼睛，都看见你欺负他了。”
“那都是因为他，我很高兴的时候偏泼冷水给我。”
“我晚上都没喝牛奶。”
鹿可想了下，“那你喝牛奶是不是就不气了。”
江明月其实也不太确定，但她点了点头。
脸颊一侧鼓起个包。
“可是我出去喝牛奶，他看到了肯定笑话我。”
“那我给你拿好不好？”
鹿可在客厅转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发现。
江熠好像真的拿牛奶回房间了。
不过这答应下来的事情，硬着头皮也要上。
鹿可偷摸的去餐厅，默念了几秒对不起。鼓起勇气打开了冰箱，琳琅满目的水果，蔬菜，她上上下下的看过，可就是没有牛奶。
完！蛋！
果然话不能说的太满。
难不成真的要大半夜的敲门？
鹿可把冰箱门关上，一想到画面，就忍不住的把头往冰箱门上磕。
远处传来脚步声，鹿可肩膀一绷。
江熠正好来到客厅，睡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手里拿着块毛巾正擦拭。
他刚洗完澡，短发还没干，正往下滴着水。领口微敞，嶙峋锁骨上流淌一滩水渍，晕染了周围领边。
薄薄的衣料被水浸润，灯光的映射下，透出里面紧致的身材。
似乎是感受到有人注视的目光，他眉头微皱，漆黑的眼瞳侧看过来。
大半夜的出现在冰箱旁，委实不好解释。
就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鹿可飞快的蹲下，她紧紧的抱着腿，心跳撞击着她的胸腔。
要跳出来了。
前面就是餐桌，差不多能挡住她的身子。
过了好久，没有听见动静。
鹿可觉得人应该差不多的走了，于是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腿被压麻，仿佛有万千蚂蚁在爬。
她兀自低头捶着腿，旁边垂过来一道影子。
脖子瞬间感觉被视线压的抬不起来，僵了好久，她才缓慢的抬头。
江熠站在旁边，黑发润湿，宽肩窄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鹿可咽了咽口水，敌不动，她亦不动。
然后他抬手，拎着的一盒牛奶放到一旁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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