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伊始,李澍按部就班开启新学期,回到校园,选课、购置教材。然而黎晓唱却没有如期归来。岩壁下听别的队友大概提了一句,说她们还在广西实习,似乎是还有一些数据要收集处理,大概过两周才能回京。
大一下学期的基础课依旧占据了课表的大部分时间,李澍在公选课中看到《保护生物学》的信息,但和他专业上机课时间恰好冲突,而且学院教务也强调,不支持本科新生大一时选修校级公选课,于是只能作罢。
冬尽春来,湖冰消融,大地依旧灰黄一片。无论单杠还是岩点,摸起来依旧透着凉意,在阳光最好的正午时分,攀岩队众人集中在岩壁下进行恢复训练。也有人留心到李澍刮了胡子,在他肩上拍一下:“哟,刮了?”
他还是有些别扭,下意识想要捂着下巴,“哦”地应一声。
阳光渐暖,湖畔的草地也萌生新绿,岩壁上挂了顶绳,队员们轮流保护攀登。经过若干天恢复训练,李澍感觉已经重回上学期期末的最佳状态。假期里他也反复观看方拓攀爬的视频,每个点的发力方式烂熟于胸。返校后在岩壁上多次演练,动作越来越流畅,原来经常脱手的难点也能轻松翻越。
攀上线路顶点,回身远眺,一片树顶依旧光秃秃的,但湖水已经呈现出平静的蓝绿色,仿佛染上春日阳光的温暖。微眯着眼,身上也暖洋洋的。
就听到岩壁下传来喧闹的欢呼声,“哇,你们终于回来了!”
李澍心中已有预感,向场地入口看去,正对上抬头观望的黎晓唱。她也十分开心,摘下头上的遮阳帽,夸张地向他挥舞着。
李澍的心已经飞了下去,但身体却丝毫未动——给他打保护的是同年级的新人,十足谨慎,还在等他登顶的信号。
李澍喊到:“到顶了,可以下去了。”
对方再三确认:“可以了哈?那你调整好姿势,松手。”
“已经松手了。”
“哦,那我放你下来了,坐好哈。”
李澍:……
保护员一板一眼放着绳,李澍只能乖乖地端坐半空,一肚子的催促只能自己憋着。
岩壁下的黎晓唱已经被众人围住,她放下户外包,从里面掏着广西带回来的特产。
“这个是越南绿豆糕和奶油面包干,大家一起分……还有咖啡,可以拿回去喝……谁要桂林辣椒酱来着,这有两瓶……米粉实在不好带,还是当地新鲜的好吃。”
大家也七嘴八舌,询问她阳朔攀岩之行如何,也有人问:“小猴姐这次有没有看到猴子?”
“每天都在看,”她笑嘻嘻应道,“当地老乡捡了只猕猴,还送到我们那儿去了,可淘气了。”
那人续道:“你没和它比试比试?”
黎晓唱扔过一包面包干:“严肃点,我是科研工作者好吗?”
李澍回到地面,隔着人群看向黎晓唱——隔了一个假期,她的脸似乎圆润了一些。果然,也有别的队员发现并评论。
“哪有?那么明显吗?”黎晓唱捧着脸,“我好像就长了两斤……而且我每天走几个小时的路呢……发型的缘故吧。”
保护员走过来,想要帮李澍解开绳结。李澍看着他一板一眼认真负责的姿态,心下发怵,谢绝道:“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黎晓唱一边应对着众人的询问,一边从礼物中拿出几片面包干和一盒绿豆糕。回头看过去,李澍还在解着绳结,动作有些毛躁。
虽然低着头,但他看起来,和假期前好像有些不一样。
“李澍!”她喊了一声,哗啦啦晃了晃手中的零食,“有好吃的哟。”
“哦”他应声抬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春日煦暖的阳光洒在他的短发上,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头发看起来微微湿润,身姿挺拔,脸庞上似乎也多了一些英气。
黎晓唱走过去,上下打量。李澍被她盯着看,有些拘谨,略侧了头。
她也跟着侧身,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他大声说:“哇,小澍你刮胡子了!我差点都没敢认!”
她的声音引来更多目光。
“不至于吧。”李澍脸颊发热,心想:你刚才不就喊我来着?太夸张了吧。他下意识抬起手肘,半挡在面前。
黎晓唱嘻嘻一笑,挡住他的胳膊:“这样挺好的呀,继续保持!”
她想起上学期一同自习时的李澍,干净清爽,带着少年的单纯腼腆,当时就觉得,那一抹淡淡的胡须,有点破坏他清秀少年的氛围感。
“我上学期就想,刮掉就好了。”黎晓唱说道。
“是吗?”
“哦,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不该品头论足哈,你自己怎么习惯怎么来。”
“没事,回家她们也说让我刮了。”
队友从身后揽住李澍脖子,挑眉一笑:“嘿嘿,哪个女生说的吧?”
李澍回肘撞开:“我姐!”
训练结束,众人收了顶绳。李澍捡了一根,重新盘好。长绳搭在脖颈后,双臂伸展,将绳子逐段折叠。他臂展长,一开一合,比最初认识时候从容镇定许多。
黎晓唱和老队员们商议本学期的训练计划,偶尔余光看过去,心中颇感欣慰,还有一丝淡淡的喜悦。
她想:“我可真是独具慧眼,发现了一棵好苗子啊!”
说到期末即将举行的大学生攀岩赛,老队员中确认了几位种子选手,其中自然有黎晓唱。其中的新人赛部分,各校均可选派男女生各一人。
祁飞道:“在比赛前一个月,需要提交最终参赛名单。这几个月大家继续训练,到时候做一个内部的排位赛,也检查一下新人的训练成果,再确定最终参赛人选,大家看怎么样?”
李澍看了一眼纸上的训练计划草案,“周四晚上,和我家教的时间正好冲突了……”
祁飞翻了翻手中众人的课表:“这个时间,是目前相对最合适的。家教可以调整么?”
“我争取一下,不过……”李澍迟疑,“或者我可以其他时间补训么?”
“大一基础课多,家教学生估计也补课多,未必那么灵活。”黎晓唱为他解围,“实在不行分ab组,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再带一组训练,李澍还有其他时间冲突的队员,也有个备选方案。”
祁飞合上本子,笑道:“别的我没意见,你自己时间够么?你这学期是不是该补考了?”
“放心放心,我开学就选重修了,那么基础的内容,我早掌握了,这次肯定没问题!”黎晓唱胸有成竹,“我现在能做的模型,比考试复杂多了!要不是小澍,我也没这么把握,投桃报李嘛!”说着,还对李澍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众人渐渐散去,祁飞有些话单独对黎晓唱说:“过了期中我就不是队长了,协会里有几个人提名你。我说要先问问你的意见。不过,我个人的建议……”
“多谢队长,我明白,你不赞成。”黎晓唱打断他的话,“无论如何,这次比赛我会尽力的。”
祁飞点头:“我了解你们专业,未来很长时间都要出野外。而这边队里也需要一个主心骨,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
“我也知道啊。这学期还能相对保证训练时间,等到大四,可能就……到时候大概队里的选拔赛都赢不了。”黎晓唱摸着岩壁,心中不舍,“对了,你出国申请怎样了,拿到几个offer了?”
“二月份已经收到两个了,还算可以,有保底的了。”祁飞报了两所大学的名字。
“哇,这保底也很棒了!”黎晓唱笑道,“要请客哦。”
“到时候再说吧。”祁飞看起来并不激动。
黎晓唱歪头:“舍不得?没关系啊……凝凝也是要出国的,过段时间就考gre。”
祁飞无奈地笑:“有什么用呢?”
也是,同在一个校园,努力了这么久,尚且进展无多;更别说未来两个人相隔一年,相继去彼岸不知何处,也许隔了数千公里。
黎晓唱翕动嘴唇,不知应该劝祁飞坚持,还是放弃。
她想起在广西时,和唐凝住在同一间客房,也曾和她聊到这个话题。当时唐凝说道:“不是祁飞不好,只是我和他不可能。”
黎晓唱问道:“发一张好人卡,就是拒绝呗?”
唐凝不语。
黎晓唱察言观色:“但我觉得,你也没有那么果断,还是会有些不舍?队长是看起来比较一板一眼,但也很有责任心。他是不是,看起来太严肃了……其实相处久了,也还会讲笑话的……”
“不是这个原因。”
“哦,我就是觉得,你们以前关系还不错,刚入队的时候你对他印象还蛮好……”黎晓唱似懂非懂,但也不好再追问,“不过感情这种事,有时候就是看机缘,没有缘分,也的确不能强求……”
唐凝失笑:“你可别语重心长,好像多有经验一样。”
“管我有没有经验,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啊!”黎晓唱挺直腰杆,“小说和电视剧我也看得很多的,好不好?”
经过协调,部分不能参加集中体能训练的队员,自己另寻时间训练打卡,队里隔断时间抽查检验。技术训练分成两组,大家根据课表自行选择。
春日渐暖,大风天也多了起来。跑步时常常遇到风卷狂沙,队员们顶着风,咬着牙,一个个脸上灰扑扑的,胡乱抹一把脸,都像擦了磨砂膏。
b组技术训练时,黎晓唱和其他几位老队员定线,每次都选合适的点位,针对具体技术动作多加练习。
她更擅长小手点,只靠两三个指尖搭上,就能稳定在斜壁上发力,但每次爬馒头形状、曲线圆滑的大包点,依旧略显吃力。
黎晓唱蹙眉,反复尝试。
祁飞说:“别太勉强,还记得手腕怎么受伤的?”
“放心,我会注意的!”黎晓唱缠了缠手腕上的绷带,“我会更注意身体平衡,减轻手部压力。不过总得推推极限,要不然怎么能有突破呢?这种open点还是我的弱项。”
“唱姐你已经够牛了好吗?”众人哄笑,“但你的确更擅长小扣扣,看你定的那些线,新队员都要哭了。”
黎晓唱一副成熟样,背着手去检查新队员们的练习,逐一点评:“手指的作用是稳住,还是要全身协调发力……哦对,你看你就是肩部太紧张了,脚点没有踩实……相信你的脚法,对,重心放下来……”
李澍已经在横移路线上挂了十几分钟,指尖磨得生疼,他调整呼吸,尽量用脚趾来承载身体重量。但十指连心,刺痛感依旧阵阵传来,指尖还有一丝丝发黏。
“小澍,你的指尖别翘起来,要这样并拢,形成合力……”黎晓唱举手示范,再看李澍表情,皱眉咬牙,坚持得十分吃力。
她仔细打量:“你是手指破了吗?下来我看看。”
“没事,还没到时间……”
“快点下来!”
黎晓唱拿了药箱,将李澍手指的镁粉和灰尘擦净。消毒液刺痛,他的手抖了一下,又被黎晓唱捉住。她托着李澍的手,仔细擦拭着,还像哄小孩一样吹了吹气,柔声安慰着:“没事哦,擦干净上点药就好了,坚持一下。”
李澍和她几乎头顶着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她低着头,不长不短的头发高高束起,像个活泼的小尾巴。而她的掌心就托着自己的手背,因为怕他刺痛回缩,手指还用了力,捏在他手掌两侧。
凉凉地吹口风,他的心便忘了怎么跳动。
李澍上次和女生牵手,大概是幼儿园或者小学低年级的集体舞。但显然,黎晓唱的手和那些偶尔听闻的对女孩子的描述不一样——和柔软、细腻大概是不沾边的。
她的双手,充满了力、量!
掌心、指节和手指肚,都有一层粗糙的趼子;手指牢牢钳制了他的手掌,捏得他动弹不得。和她柔声安慰,轻轻吹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又有什么关系呢,粗糙也好,细腻也罢;温柔也好,有力也罢,他能想到的、也愿意如此乖巧被捉住的,只有她的一双手。
他只觉得她掌心灼热,连带他的心也澎湃起来,要努力克制,才不会翻手捉住她的手掌。
黎晓唱抹了一圈碘伏,对自己的清创消毒手艺十分满意:“没什么大事儿,这两天别太拼。”
李澍只觉得手背一空,心里也空了一拍,一时有些失落。
黎晓唱看他神色茫然,安慰道:“没事儿,可以练练别的,多抓大点。”
李澍“哦”了一声,“看到什么都想爬,觉得哪儿都是手点脚点。”
黎晓唱笑:“那就对了,上道了。”她向门口的假山努努嘴,上面挂了牌子“禁止攀爬”,“你想想看,那个牌子,为什么对着我们的大门?八成是总有队员跃跃欲试。”
天色将黑,黎晓唱看了看时间,“哎呀,我得赶紧吃饭,今天还得去公选课帮忙。”
李澍收拾东西:“我也有上机课。”他想到什么,“是《保护生物学》?”
黎晓唱点头:“对,几位老师轮流讲课,还挺有意思的。最近几堂课是梁老师讲她的工作,要不要去听?”
“我看到了,不过正好今天上机。”
黎晓唱问了他上课的地点,说道:“我们这个课三个小时,你的课两个小时,就在隔壁楼。那是个大教室,后门一般也不关严,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来旁听一下呀。”
李澍点头,“下课早我就过去。”
心里另一个声音说:我一定到啊!
他想:等到下课也九点多了,他可以很自然地问问她,要不要去自习,或者一起去宵夜。
风沙不发威的春日傍晚,总让人薰薰然有些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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